一剑惊仙
吴道祖唇角上翘,说不出是讥诮还是讶异,说道:“咱们之间从什么时候开始要分你我了?”
司徒奇哲徐徐道:“从你捣鼓起这些鬼玩意儿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病了。”
吴道祖的眉毛耸了耸,捶打着玉石说道:“你学会对我隐瞒想法了。”
“这样才公平,”司徒奇哲道:“不是有很多秘密,你也故意藏了起来?”
吴道祖望着马车模型摇摇头,颇似遗憾地道:“可惜,还是有了瑕疵。”
司徒奇哲听出他一语双关之意,面色渐转凝重,说道:“你向来只喜欢完美。”
“是呀,”吴道祖叹了口气道:“对于不完美的东西,我只能毁了它!”说罢猛地一锤击落,整架马车模型应声轰然而成碎粉。
这次杨恒早有准备,先一步劲透匡柏灵经脉,令她无法惊呼出声。
司徒奇哲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背靠熊熊燃烧的大镬,沉声道:“几十年了,我一直都在等着这天。令我惊讶的是,它来得远远比我预想的晚。”
“因为你不比这马车,”吴道祖眉宇间泛起一缕怅然,说道:“要想毁掉自己费尽心血才完成的杰作,实在要下很大的决心。即使,这作品始终不能尽善尽美。”
司徒奇哲冷笑一声,掣出金笔道:“看来你没听懂我的话!”
“我听懂了,你是在提醒我:为了应付今晚的局面,你已做了几十年的准备。”吴道祖放下锤钎,悠悠道:“可所有的准备,都无济于事。”
“哦?”司徒奇哲的身上散发出浓烈光雾,说道:“你就那么自信?别忘了,我可不是你用锤钎雕琢的石头!”说着话他的金笔光芒暴涨,化作琅玡金枪迸射出一团雄浑光焰,向着吴道祖轰去。
吴道祖飘身而起,左掌在虚空中一按一拂,掌心飙射出一束紫芒,骤然放大百倍,幻动成巨盾,“砰”地与枪华激撞在一处。
他的身躯被迸裂的光澜往后吹飞,右手已握在小腹前捏成法印,双目逼视司徒奇哲道:“从你离开我身体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了防范你反客为主的准备。”口中低念真言,眼睛里射出紫色的精芒。
“啊——”司徒奇哲的面容遽然扭曲变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剧烈地涌动流窜,急于寻找破茧而去的出路。他的神情登时变得狰厉而惊恐,嘶吼道:“你在我身上做了手脚!”身枪合一不顾一切地飞速冲向吴道祖。
吴道祖漠然向下看着司徒奇哲,就像俯视一只即将灭亡的蝼蚁,眼里甚而有一丝怜悯,说道:“你太大意了!”
“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司徒奇哲的体内爆开,他的头顶倏地蹿出一道炫目精光,划破虚空瞬即没入吴道祖的身体里。
司徒奇哲的身躯还在仗枪冲向吴道祖,但已经没有丝毫的生息——就在方才一刹那,他的元神已被吴道祖摄走,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收回。
“砰!”失去魂魄的肉身跌入尘埃,僵硬地扑倒在吴道祖的脚下。
吴道祖的全身肌肤泛起一簇簇精光,不停地颤动收缩,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口中却发出了低低的舒畅呻吟,那情景直教人不寒而栗。
半晌之后他眼中的紫芒慢慢淡去,身子落回地面,意兴阑珊地看了眼满地碎石,最终视线落到司徒奇哲的空壳上,自言自语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沉吟片刻后,他抬手屈指发出一蓬雾光,司徒奇哲的身上顿时结起厚厚一层寒冰,将整个人完全封冻了起来。
做完这些事,他略显疲惫地把锤钎放回原处,至始至终不看在大镬中浮沉的厉问鼎尸身一眼,从另一头的走廊离开。
许久过后,匡柏灵才回过神来,面无血色道:“他、他……我师父,将那个人的元神收进了自己的体内?”
“这人是司徒奇哲,琼崖剑派的掌门人。”杨恒望着地上冰封的尸体,心头波澜跌宕,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他是吴道祖的元神分身之一。早在几十年前,真正司徒奇哲的魂魄已被摄走偷梁换柱。”
匡柏灵点点头,缓缓抬步走向大镬,却不敢多看,问道:“我师父为何还要把厉老魔放在锅里煮?”
杨恒摇头道:“我也猜不出,希望他并无更多特殊癖好。”
“什么癖好?”匡柏灵话问出口就身不由己地打了个激灵,猜到了杨恒没有说出口的话,猛地弯腰吐了口酸水,道:“杨大哥,我想赶紧离开这里!”
杨恒望向那条走廊,想着关于真禅的消息,低低道:“走吧。”
第四章 真像
有些人活着,就像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却仍似活着。
很快杨恒就会深刻体会到这句箴言的内在涵义,却是用一种他梦想不到的方式。
两人沿着吴道祖离去的那条走廊前行,慢慢地前方有绮丽的光彩透了过来。那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地下花园,亭台楼阁桥梁水榭所有的建筑都是按照皇家宫廷的规格建造,星罗密布于一片璀璨的樱花林中。
然而这些建筑包括花园里的一草一木,完全都是用各色玉石雕琢而成。每一件石雕均都美轮美奂惟妙惟肖,堪称完美无瑕的艺术品。就连枝头盛开的樱花,也会利用玉石原有的纹路,不着痕迹地展现出花瓣的纹理。
杨恒和匡柏灵看得眼花缭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离奇的梦境里。一下子就从可怖的地域踏入了美不胜收的天堂里。
他们走进了花园,匡柏灵忽地低咦了声,目光投向数丈外的一株樱花树。
在樱树旁,一位年轻娇美的宫娥身着霓裳,手握银锄正在树下翻土。在她的身后,两名身穿太监服饰的男子一端花籽,一捧水壶毕恭毕敬地站立。
“真像,”匡柏灵由衷赞叹道,忍不住走近观瞧,又一声惊呼道:“这头发是真的!”
杨恒注视这三尊用玉石雕刻的塑像,灵台隐隐生出不安的感觉,总觉得这些雕像有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他走到匡柏灵的身旁,凝目打量那尊手捧水壶的太监雕像,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这太监的面目表情虽说恭谨得近乎卑微,却显得颇为生硬,就像是有人用手硬生生地把这太监脸上的五官给拉扯成现在的这般模样似的。无需多问,这里所有的石雕都应是吴道祖的杰作。以画圣独步天下的雕刻造诣,又岂会雕出这等生硬的表情?这明显和他的技艺与对自己作品近乎苛刻的要求不相符合。
杨恒不由起了疑念,仔细再看这太监的脸。他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不是恭敬,不是谄媚,而是一种深深的惊恐与愤怒,一如……厉问鼎死时的目光。
想到厉问鼎和那个盛满墨绿色汁液的大镬,杨恒的心神剧震,缓慢地伸出手摸向太监的手腕。入手一片冰凉,僵硬的肌肤却掩饰不住尤带有弹性的肉感。
一霎间,杨恒的身躯也如面前的太监般僵立在了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周的三尊雕像,从心底里往外冒出彻骨的寒意。
“杨大哥,那小溪边也有三尊雕像,好像是正在浣纱的宫娥!”匡柏灵连唤杨恒两声,才注意到他面色发白,对自己的呼喊置若罔闻,眼睛里却充满震撼与惊怒。
“杨大哥?”匡柏灵诧异地走近,实不知为何一尊太监雕像会令他如此失常。
“不是雕像,”杨恒长长吐了口气,感觉吐出的气也像冰一样寒冷,缓缓说道:“他们全都是用真人制成,而后摆放在了这里!”
“什么?”匡柏灵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噤,往后退了两步上上下下打量着太监,声音颤抖道:“你说他们都是用活人做的?”
“也许是死人,就像厉问鼎那样。”杨恒恢复了镇定,说道:“那口大镬里的绿色汁液,应该就是让尸体能长年保存完好的一种秘制药水。其后肯定还有不少道工序,最后才能变成现在我们所见的样子。但这些……惟有令师才知道了。”
“哇——”匡柏灵一阵反胃,俯身又一次呕吐起来,身子也在瑟瑟发抖。
杨恒轻抚她的玉背,助她平复胃里的恶心与内心的恐惧,说道:“我猜想这些人生前都应是令师的敌人又或仇家,死后就被他制成真人像存放在了这里。”
“他不是我师父——”匡柏灵站直身吁吁娇喘着说道:“他是恶魔!”
在一夜之间接连遭遇到连番的变故与打击后,师父在她心目里竖立了多年的神像终于轰然倒塌,化作一片荒芜废墟。
杨恒继续观察花园中的情形,发现花园里的太监数量远比宫娥为多。而这些宫娥尽管穿着各异,却隐隐约约有某种特异的共同之处。
待匡柏灵喘息稍定,两人顺着溪水流淌的方向缓行。匡柏灵一想到这些个宫娥太监本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就禁不住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两条腿酸软无力怎也走不动路,全仗杨恒在旁搀扶。
走出一段来到溪水源头,是一道从岩壁缝隙里流出的地下河。在岩壁前方,赫然伫立着一座雕梁画栋的宏伟楼阁,楼阁上一位中年美妇凭窗而坐,眉宇间露出无限抑郁忧愁,身后侍立着两名年纪稍长的宫娥和八名卑躬屈膝的太监。
杨恒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呆呆仰望着窗里的那位中年美妇出神。忽然他纵身而上跃入阁内,与那中年美妇已是近在咫尺。
珠光宝气的映照下,这中年美妇的神态端庄而高贵,虽已韶华远去,却仍能令得天下无数美女在她的面前黯然失色。她的神情里透着一缕倔强,一缕冷傲,看上去是那么的熟稔,又如此的陌生。
如果看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在她晶莹如雪的肌肤底下,隐约透出一点点深色的斑痕,那是人死后体内血液沉淀积累后产生的现象,仵作称其为:尸斑!
杨恒的喉头开始发紧、发干,此刻他已猜到了这中年美妇的身份,却宁愿自己是错的。
“颂霜……”今晚,他已目睹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然而此际依旧禁不住为眼前的情景深深震撼,浑身就似浸泡在了冰水里,由皮肤冷到心底。
宗神秀猜错了,石老夫人的确死了。只是在她死后不久,吴道祖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老夫人的遗体从墓穴里盗出,搬来了凤凰岛,安置在这地下花园中。
所有的谜团答案昭然若揭——嫁祸宗神秀,诱使各派联手毁灭天心池的不是石老夫人,而是画圣吴道祖!
当杨恒在见到司徒奇哲的时候,他已隐约猜到,只是未敢完全肯定。
所谓的“天师”的确存在,但既不是石老夫人,也不是司徒奇哲,而是吴道祖!
吴道祖、吴道祖……几乎近年来仙林中每发生一桩大事,都会跟他有关。
他就像一只隐藏在暗黑里的魔手,操纵着这一切。然后独自享受,独自癫狂。
只是他为何要派明华大师卧底灭照宫和云岩宗?又为何联手龚异嵬抢夺大魔尊?还有端木神医,虽有妙手回春之术,却毕竟是个无法左右仙林大势的寻常人,又为什么会遭到银面人的掳掠?
杨恒的脑海里一面在解开线团,一面又有新的丝线开始打结。他由衷感谢蝶幽儿将自己带来了凤凰岛,至少冰山的一角已经露出。接下来的事,便是将吴道祖的真面目公诸于众,彻底斩断去他的黑手。
不觉匡柏灵早已来到阁上,低声问道:“杨大哥,这位夫人是谁,你认得她?”
杨恒点点头,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古怪,道:“她便是石老夫人,剑圣石凤阳的妻子,明灯大师的岳母。”
“啊?”匡柏灵一惊,瑟缩着又多看了石老夫人遗容几眼,问道:“她怎会在这里?”
“因为这里本就是吴道祖为她身后所建。”杨恒回答道:“这里也是仙林动荡的源头!”
匡柏灵瞪大了黑漆漆的眼睛,发怔道:“我师父……吴道祖为何要这样做?”
杨恒记起石颂霜曾对自己说起过的故事,解释道:“因为吴道祖也在暗恋石老夫人。但石老夫人已为人妻、为人母,而且……而且深爱着她的师兄,所以吴道祖纵然才华绝世,也难博得石老夫人的芳心。”
匡柏灵自不知杨恒含糊其辞的那位“师兄”并非石凤阳而是宗神秀,醒悟道:“所以在石老夫人去世后,吴道祖就将她的遗体盗运回凤凰岛,好从此朝夕相处。”
杨恒冷冷一笑,说道:“与他朝夕相处的何止是石老夫人,还有这些宫娥和太监!”
他望向石老夫人身后侍立的宫娥,说道:“匡姑娘,你先前不是奇怪那仓库里摆放的为何是日常家什?而你的许多位师姐到后来又尽皆悄无声息地失踪了么?”
匡柏灵茫然点点头道:“是啊……”猛地娇躯一颤失声道:“难道说这些宫娥——”
杨恒吐了口浊气,徐徐道:“匡姑娘,请你用心来看,这些宫娥都像谁?”
匡柏灵忙望向那两名宫娥,突然脸色煞白倒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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