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杨恒走上两步,望了望昏迷中的厉青原,回答道:“在下姓杨。”
三年的漫长岁月,花开花谢已三季,床榻上的厉青原沉睡不醒,一动不动,他的气息缓慢也很微弱,但依旧保持着平稳深长。
“杨恒?!”厉夫人像被雷击,猛地从座椅里弹起来,护在厉青原的床榻前,眼中满含戒备与恐慌地说道:“你要干什么?”
杨恒摇头道:“夫人莫要误会,我是专程来给厉公子送活死人丹解药的。”
“解药?”厉夫人的声音稍稍显得有些尖利刺耳,她诧异道:“你有解药?”
杨恒点点头,从怀中取出盛有活死人丹解药的小瓷瓶。厉夫人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灭下来,语声转冷道:“青原都成了这般模样,你还来消遣我们母子!”
杨恒微笑道:“这是我从青天良身上取到的解药,毒郎中司马大哥已经验证无误。我答应过颂霜,一定要救醒厉青原。假如只为消遣,也不必豁出性命跑来凤凰岛。”
厉夫人一省道:“昨晚藏在樱树林外的人就是你们?”
见杨恒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厉夫人面色渐转苍白,无力地坐到床榻上,喃喃道:“这么说,你们都听见了……”
杨恒略作犹豫,到底没有说出厉问鼎遗体的下落,以免令厉夫人再受打击。
厉夫人转头望向榻上昏睡的爱子,怔怔流泪道:“我是个坏女人,佛祖该惩罚我。可如今我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上苍却还饶不过我。”
匡柏灵听得心里发酸,安慰道:“师姐,杨大哥这不是给令郎送解药来了么?”
厉夫人将信将疑道:“这解药是真的?”
杨恒从小瓷瓶里倒出一颗浅紫色的药丸,托在手心里递到厉夫人的面前。
“是它,就是它!”厉夫人身躯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伸出手拿起那颗浅紫色的药丸,在鼻下嗅了嗅,然后双手紧紧将它捧合在胸前,喃喃向佛祖祷祝。好像此刻她手心里握的不是一颗药丸,而是自己和儿子的命。
匡柏灵担心吴道祖会随时去而复返,催促道:“师姐,赶紧给令郎服食解药吧。”
厉夫人倒来一杯凉水将药丸化开,看到杯中的清水渐呈青紫色,往外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她的心中更无怀疑,却仍是自己先尝了一小口,才慢慢地喂入厉青原的口中。
过了一小会儿,厉青原的面色慢慢起了变化,就像是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青霜。
厉夫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爱子,直到这刻方才轻舒了口气,悲喜交集道:“菩萨保佑,青原有救了!”
杨恒在一旁看到厉夫人喜极而泣的模样,心头亦感无限欣慰,寻思道:“哪怕不是为了颂霜的缘故,只为厉夫人母子能劫后重圆,冒这点儿险也是值得。”
突然,厉夫人从床上起身双膝跪倒在杨恒的跟前,含泪谢道:“杨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惟有来世做牛做马……”
杨恒大吃一惊,急忙双手扶起厉夫人道:“伯母,你这么说岂不折杀小侄?”
匡柏灵心里也是热乎乎的又高兴又难受,问道:“师姐,他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厉夫人回答道:“还需一个时辰左右。”又奇道:“这位姑娘,你口口声声唤我作师姐,莫非也是凤凰岛门下?”
“我姓匡,”匡柏灵神情一黯,说道:“以前是,但从今往后却再也不想了。”
厉夫人刚想再问,杨恒的神色一凝低声道:“吴道祖来了!”
匡柏灵如今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师父,闻言花容失色道:“杨大哥,咱们快走!”
杨恒苦笑声道:“走不了的,这儿只有一条通向外界的出口。”
厉夫人快步走到衣橱前,将门打开道:“快进去,我来应付师父!”
杨恒和匡柏灵对视一眼,心道:“只有如此了。”侧身藏入衣橱里。好在这衣橱甚大,藏进两人倒也不嫌局促。杨恒悄然舒展神息将衣橱封闭,以免匡柏灵的声息会教吴道祖觉察。他自知此举与掩耳盗铃无异,以吴道祖的修为只需稍加留意,便不难发现衣橱里藏有外人。只是目下别无他法,惟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边厉夫人刚把橱门关紧回到榻前落座,吴道祖已走进了外屋。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往屋里扫了一圈,却在那空空如也的杯子上微微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走进来,语气温和地问道:“玎芝,你还在怪我杀了厉问鼎?”
听到外面吴道祖的话音,匡柏灵一颗心砰砰乱跳得越加激烈,下意识地紧靠在杨恒的身上,只觉得这样才稍感安稳踏实些。
就听厉夫人说道:“我和他毕竟做了三十余年的夫妻……师父,我该怎么办?”
“你就留在这里吧,或许我当年不该赶走你。”吴道祖回答道:“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青原,亦算是对亏欠你的补偿。”
厉夫人心头一阵激动,却想到衣橱里的杨、匡二人,实不敢让吴道祖在屋中久留,忙转移话题道:“先前那两人捉到了么?”
吴道祖在厉夫人对面的椅子里坐下,摇了摇头说道:“我会捉到的,很快。”
厉夫人心底莫名地一阵发紧,手心里尽是冷汗,强笑道:“是弟子多问了。普天之下又有谁能逃过师父您的掌握?”
吴道祖不置可否地一笑,说道:“玎芝,刚才这儿来过客人?”
厉夫人看到桌上的空杯,心里顿时发沉,说道:“没有啊……”急中生智另取了一只杯子倒满水道:“那只杯子弟子刚才用过,还是请师父您用这只干净杯子吧。”
吴道祖接过水杯,叹了口气道:“玎芝,你还是像从前那样温柔细心,善解人意。奈何岁月无痕,你终究不再是当年的豆蔻少女。”
厉夫人一凛,忙垂下脸来低声道:“对玎芝而言,不论再过多少年,您永远都是我敬慕景仰的师父。”
“真的么?”吴道祖悠然自得地看着她,微笑道:“那你为何要骗我?”
他抢在厉夫人辩解之前,接着道:“屋里为何有活死人丹解药的香气?青原的面色为何泛青?昨晚就算你听到有人在林外惊呼,又怎能确定对方不是一个,也不是三个四个,不多不少恰好是来了两个?”
厉夫人又惊又怕,手脚冰凉地跌坐在床榻上。她朱唇嗫嚅,奈何吴道祖语速飞快,丝毫不给自己出言辩解的机会,最后悠悠叹了口气道:“玎芝,知道我为什么不再让你开口么?因为我不想听到你再用谎话骗我……”
厉夫人的胸口一热,叫道:“师父——”
吴道祖走到床榻前,温柔地伸手轻轻梳理厉夫人的鬓边发丝,怜惜道:“玎芝,你在出冷汗,我吓着你了吧?”纤长秀气的五指沿着她的玉颊缓缓下滑到脖颈上,一边轻抚一边又道:“他们走了么?”
话音未落,衣橱中藏身的匡柏灵已紧张得几乎晕过去,却压根没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神息已逼近橱门,正激撞在杨恒布下的结界上。蓦地听到杨恒传音入密道:“保护厉青原母子离开,拜托!”
没等她回过神来,杨恒猛地破门而出,一记北斗神掌劲力内蕴霍然向吴道祖背心击落。他情知如果改用神息绝技从后掩袭,不仅效果更好,或许还可令吴道祖受点儿轻伤。无奈投鼠忌器,唯恐伤到厉青原母子,只能毅然舍弃。
“砰!”吴道祖竟然躲也不躲,蓦地挺直背脊硬生生接下了杨恒的重击。一蓬紫光从他体内迸发而出,如坚不可摧的甲胄般护住背心。
杨恒十成的北斗掌力轰击上去,仅是教吴道祖的身躯微微一晃,反震得自己右臂酸麻掌劲倒灌。他强转一口真气,借势倒飞“轰”地撞碎墙壁,毫不迟疑地往樱树林中遁去,身法之快即使青天良再世亦不遑多让。
“小狗!”吴道祖的唇角逸出一丝淡淡笑意,松开厉夫人的脖颈向屋外飘飞。
厉夫人玉容惨淡,虚脱地呆坐在榻上,脑海里乱哄哄地根本不晓得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更不知道,假如不是杨恒的出现,或许自己此际已变成一具死尸。
“师姐,”匡柏灵神情惊惶地从衣橱里冲出,抓住厉夫人的胳膊道:“快逃!”
“逃?”厉夫人失魂落魄地问道:“为什么要逃,逃到哪里去?”
“吴道祖会杀了你!”匡柏灵急道:“他是个恶魔,你还信他?”当下将自己昨天一整夜的经历简略叙述了遍,催促道:“咱们快逃吧,等他回来就来不及了!”
“不,我不信。”出乎匡柏灵的意料之外,听完她的叙述后厉夫人反倒渐渐镇定了下来,说道:“这不会是真的。”
“师姐!”匡柏灵急得跺脚道:“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我也是他的弟子,焉会平白无故地恶语中伤自己的师父?我可以带你去地下花园,跟我走啊!”说罢用力一拽厉夫人,却被她手腕翻转挣脱开去。
匡柏灵一怔,真想就此拔腿离去,管它什么厉夫人厉公子,又与自己何干?但一想到杨恒舍命引走吴道祖,只求自己带走厉青原母子,她又岂能有负所托?念及于此匡柏灵银牙一咬,道:“好,你不走,我走!”突然从袖口里飞出一条紫色丝带缠住厉青原的腰部,探臂将他挟在胳膊下往门外掠去。
厉夫人措手不及,惶然道:“匡师妹,快把青原还给我!”
匡柏灵足不点地奔入樱树林,回应道:“那就跟我来,去见一见吴道祖的真面目!”
快、快、快快!两旁的景物像光影一般在自己的视野里飞掠而过,许多阵法禁制尚未来得及发动,就已被杨恒远远甩到了数十丈后。
他体内的真气急速运行,犹如有团飓风在全身飞转,推动着自己的身躯用近乎光的速度破开层层叠叠望不到尽头的山林,向前风驰电掣。
尽管这样杨恒仍能清晰感觉到吴道祖宛若附骨之疽般在身后逐渐迫近。他并未使出全力,眼睛里闪烁着专注而兴奋的光芒,似乎非常享受这种追逃的过程,就像是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扬絮”、“破石”、“流火”……杨恒不断施展出万里云天身法中诸般匪夷所思的招式变化,借助海岛上的各类地形提升自己的遁逃速度。他的思维几乎已追不上自己的身法速度,完全是凭借多年来从生死边缘锤炼所得的本能在飞驰。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一场无望的追逐。凤凰岛四外已被凤舞九天阵封锁,自己能够周旋的余地,就仅剩下这座方圆几十里的海岛。
他相信经过这番奔逃,势必会惊动到蝶幽儿。但此刻杨恒却宁愿蝶幽儿自私一点儿,懦弱一点儿,千万不要半路杀出。否则,只是给吴道祖的地下花园里多增添两件艺术品而已。
好在岛上灵气充盈,杨恒一边奔逃一边吸纳,丹田充盈鼓荡,虽耗损剧烈,即使再这样全速飞奔上三五天也不至于生出匮乏之虞。
问题是只要吴道祖真正地一发力,杨恒就无需为三五天的事情再作任何打算了。
而这时候他除了想尽一切办法能让自己跑得更快些外,也着实没有工夫再去考虑其他问题。这种逃亡的经验,在杨恒的记忆里可谓绝无仅有。
以往的他,纵然明知血溅五步必死无疑,亦会返回身来殊死一战。可是现在,他却只想尽量拖延时间,能给蝶幽儿、厉青原母子和匡柏灵争取到更多的生机。至于自己的生死,早已经在冲出衣橱的那一刻起置之度外。
如果从高空俯瞰,杨恒所奔驰的路径绝非笔直,而是一条捉摸不定的曲线。
他这样做亦是无奈之举,一来是受到岛上阵法禁制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假如让吴道祖度算出逃遁路线的规律,那自己就真的死定了。
凡事有利有弊。初上岛时,他为不惊动吴道祖,面对阵法禁制只能小心翼翼地趋避化解,不免束手束脚。而今当他放开手脚,将神息完全舒展开去,海岛上的法阵就变得形同虚设,压根无法困住自己的身形。
这便似一只用来装金丝雀的笼子,又怎能囚禁得住一飞冲天的神龙?
真正用来囚禁神龙的樊笼是在岛外,那些闪耀着五光十色如凤凰羽翼般的云霞。
杨恒敏锐地觉察到,吴道祖每一步的动作,其实都是想把自己迫向岛外,希望他沉不住气使出御剑术撞向凤舞九天阵。
经过一夜的交锋接触,杨恒已能隐约猜到这狂人的心意——凤舞九天阵必是吴道祖殚精竭虑的得意之作,却一直没有机会使用过。他想用自己做试验品,也是想在自己临死前大大的炫耀一番,聊解心中的空虚。
这种心情,如同一个孩子花了一个下午在海边搭起一座沙堡,然后非要拉着大人去看。所以,吴道祖并未过分迫近杨恒,而是耐心地等待着他走投无路,不得不一头撞进凤舞九天阵中。
想到这里他的心蓦地一凉:假如连自己都无法冲出凤舞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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