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苏醒羽记性从来不差,当然不会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唆使邛崃山君羞辱折磨过杨恒,更不会忘记这小子由此对他是何等的恨之入骨。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杨恒已认祖归宗赫然坐上灭照宫副宫主的宝座,反倒是自己居然成了他的藩属。
眼看冤家路窄教他撞上,苏醒羽也只能自认倒霉,心中忐忑不定,忍气吞声道:“我身中天风劫已有月余,不敢劳动杨副宫主过问。”
杨恒也不搭理他,出手如电抓住苏醒羽的左腕脉门,渡入一道惊仙令灵力。
旁边的瘦个长老以为杨恒挟机报复,护主心切挥掌击向杨恒右臂道:“快松手!”
“砰!”掌劲击在杨恒右臂上软绵绵浑不着力。瘦个长老正自惊疑,苏醒羽“哇”地又吐出一大口淤血,喘息道:“孙长老,不可放肆!”
原来惊仙令渡入经脉之中,苏醒羽顿感一股暖流汩汩绵绵消融去淤积在左臂里的风毒,月余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身子无比的通泰舒坦,方才醒悟到杨恒竟是不计前嫌,为自己运功疗伤。
大约两顿饭的工夫,苏醒羽体内的风毒已被惊仙令灵力消弭一清,只是病体虚弱还需精心休养,但性命已可确保无虞。
他心里五味杂陈,一揖到地道:“多谢副宫主救命之恩。”
杨恒站起身道:“往后多做善事,就算是谢过我了。反之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我放得过你,下回再受无量天照之苦,也未必还有这次的好运气。”
苏醒羽听得出杨恒话里隐含的分量,暗出一身冷汗,答道:“在下定当谨记。不过杨副宫主,老宫主不是说您在凌烟阁参悟神功么,为何来了太行山?”
杨恒不置可否地笑笑,声音渐转低沉道:“这你就不必问了,我要过河去。”
“你要去找南宫北斗?”苏醒羽暗吃一惊。要放在今晚之前,他巴不得杨恒和杨惟严彻底闹翻,死得越快越好。但如今心意有变,审慎问道:“老宫主可知道?”
“我还没见过他。”杨恒望了望完全暗下的天色,道:“我得走了。”
苏醒羽急道:“你上山时最好避开左右两座魔陀庙,那里头已被地府恶鬼占据。”
杨恒颔首表示领会,说道:“苏教主,万一有人问起,你就说从未见到过我。”
苏醒羽郑重其事地躬身道:“在下省得。副宫主但有需要,只管吩咐。”
杨恒朝他摆摆手,身形如风行水上掠过河面,隐没在对岸的杂草丛里。
他记得苏醒羽提醒,避开两侧被地府恶鬼占据的魔陀庙,由中路直上魔宫。
刚到中门外的牌楼前,就听牌楼上有魔教卫士喝问道:“来者何人?”
杨恒停下脚步,向牌楼上仰面抱拳道:“在下杨恒,求见南宫教主。”
过了一小会儿,牌楼上换了个老者的嗓音道:“敢情是杨副宫主。老夫贾天臣,咱们在楼兰至尊堡也曾有一面之缘。副宫主若是奉了杨老魔之命前来劝降,便请即刻回转吧。顺带告诉杨老魔,魔陀宫如果不保,那些恶鬼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贵宫。火中取栗勇气固佳,切忌引火烧身。”
杨恒凛然暗道:“连魔教长老都说出这般英雄气短之言,可见宫中情势之危急。”
他从容应道:“贾长老误会了,在下此来并非受人之托,只想拜会南宫教主一面。”
牌楼上没了声音,杨恒知是贾天臣不敢做主,命人入内通禀南宫北斗去了。
果然隔了一盏茶时分,牌楼上又响起贾天臣的声音,语气却变得恭敬了不少,说道:“杨副宫主,教主有请——”
厚重的正门打开了一半,二十余名神精气足的魔教卫士鱼贯而出,全神戒备分立两厢,齐齐抱拳礼道:“杨副宫主,请——”
杨恒拾级而上,穿过三层高的牌楼步入正门。门内是一座方圆数百丈的大厅,本是召集教众所用,如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异常肃杀。
一个黑衣老者业已在厅中恭候,杨恒认出他是魔教长老莫啸林,便抱拳一礼。
莫啸林迎上前来,还礼道:“南宫教主闻知杨副宫主到来,欢喜异常。特命在下前来迎接。”引着杨恒穿过大厅直上魔陀宫的第二层。
杨恒为免猜忌,只跟在莫啸林身后目不斜视亦步亦趋,竟是连爬了十二次楼梯,才来到了魔陀宫的顶层所在。
只见楼内千门万户通路纵横,处处雕梁画栋遍绘泥金壁画。别说初来乍到之人,即使魔教总坛的教众,走在楼里也难保不会迷路。
莫啸林却是轻车熟路,陪着杨恒来到一座小红厅的门外,低声道:“南宫教主正在布置今夜的防务,请杨副宫主在此稍候。”
话音刚落,便听南宫北斗在厅里喝骂道:“你娘的莫啸林,还不把杨兄弟请进来?他若想刺探情报,凭你们这帮废柴也能拦住?”
莫啸林挨了骂也不在意,笑了笑道:“是,教主!”偕着杨恒走入小红厅里。
这小红厅只有十余丈方圆,空气里弥漫着刺鼻酒气,被二十多名魔教高层人物挤得满满当当。厅中央是一张大桌子,上头铺着魔陀宫的防务图,各处关隘和驻守力量都在其上一一标明,难怪莫啸林会有所顾忌。
南宫北斗一如既往,大马金刀地高踞正中,身上盖了条厚厚的毛毡。
他的气色还好,只是肌肤上隐约泛起一层淡淡的绿色寒气,似正在运功迫毒。
在他的左首半躺着的是魔教总管薄云天,身上到处是都是星星点点的金绿色斑点,一只独眼半睁半闭专注在防务图上,对杨恒的到来恍若未闻。
再看下去厅内的魔教高层人物十个里至少三个身中金沙劫,剩下的也多有负伤,直让人误以为自己走进的是伤兵营。
瞧见杨恒走进来,南宫北斗顺手抄起脚边的一个酒坛子“呼”地抛了过来,说道:“杨兄弟,你娘的怎么才来?”
杨恒探手接住酒坛,摇头道:“我猜到逃不了要被你埋怨,可没想到还要被你用酒坛子砸。实不相瞒,我是被杨惟俨打昏过去,直到昨晚才醒过来。”
南宫北斗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我说呢,杨老官儿怎么又蹦跶了出来?来,先喝点酒压压惊,咱们待会儿好好聊聊。”
杨恒也不客气,拍开封泥就着酒坛喝了一口,耳听薄云天说道:“诱敌深入分而治之固然大妙,可万一真被勾漏鬼王攻破夏宫抢到长生碑,岂不弄巧成拙?”
南宫北斗右首的一名魔教长老赞同道:“薄总管所言极是,请教主慎重斟酌。”
“斟酌个鸟!”南宫北斗把大眼一瞪道:“早知道你们是群胆小鬼,便由老子亲自坐镇夏宫迎战勾漏小鬼。薄老三坐镇红厅总揽全局,给我荡平那群狗娘养的!”
薄云天紧锁眉头看着防务图,徐徐道:“好,今夜就和勾漏鬼王决一死战!”
第五章 鬼乱
会议很快散席,二十多个魔教高层人物纷纷离去,各自准备今夜的决战。
红厅里就剩下了杨恒和南宫北斗,还有那个几乎把身子趴到了防务图上的薄云天。这时候杨恒忽然意识到,为何南宫北斗如此器重薄云天,因为这家伙确是一把运筹帷幕的好手。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的情势也着实教人头疼。
因自己是外人,故此刚才会议上杨恒一直没有插嘴。待众人走后,方才问道:“老爷子,那个勾漏鬼王是个什么东西?”
“是个道行接近三千年的老鬼,”南宫北斗没了适才的狂放不羁,面色凝重道:“老子身上的爪伤就是他弄下的。娘的,用了一天一夜还没把寒毒给逼干净!”
薄云天忽然搭茬道:“如果仅是勾漏鬼王一个倒也好办,可他这一个月来麾下的小喽罗越聚越多,其中不乏有上千年道行的鬼类,再加上那些从地府里冒出的阴物,难办啊——”
“难办也得办!”南宫北斗恶狠狠道:“王八蛋,过了今晚看谁能活下来!”
薄云天抬头瞅了眼杨恒,什么也没说。那意思似乎是说:即便平定了鬼乱,外面还有杨惟俨大兵压境虎视眈眈,明晚又该如何是好?
杨恒不理会薄云天的目光,又问道:“勾漏鬼王为何要抢夺长生碑?”
南宫北斗喝了口闷酒,答道:“长生碑是咱们正一教传承千年的圣物。那些地府恶鬼只需在碑前被金光一照,就能脱胎换骨立地成魔,不仅能在白天的时候在阳间通行无碍,还能道行倍增结成内丹,转眼就脱去鬼籍他娘的一步登天。”
薄云天冷笑道:“脱去了鬼籍也还是鬼,可还有谁能治得了它们?”
南宫北斗把酒坛重重往桌子上一放,骂道:“薄老三,别他娘的尽说丧气话。惹火了老子大不了把长生碑给砸碎了,彻底断了那些小鬼的念想。”
薄云天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大哥,要能这样当年盛老教主也不至于在和地府恶鬼拼得两败俱伤后,身中无量天劫不治而亡。长生碑……那是本教的圣物,毁了它依照教规要受冥火焚身的酷刑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断气,死后还要被本教永远除名遭受千秋万代的教众唾骂。大哥,你可别犯糊涂。”
南宫北斗颓然道:“老子说说也不成吗,又不是真的要干。”
杨恒明白了其中原委,也隐约猜到杨惟俨倘若攻陷魔陀宫,第一桩要做的事必定是毁去长生碑一劳永逸。但这事杨惟俨能做,南宫北斗和薄云天却连想一想都有亵渎圣教之嫌。
他望向防务图,上面被薄云天用炭笔在魔陀宫三层和顶层的位置上画出了两个大圈,应是与勾漏鬼王对决的主战场。
他又仔细察看了片刻,渐渐明白到南宫北斗的决战意图,是要将勾漏鬼王所率的中路精锐放入夏宫,背水一战加以阻截。而魔教主力则趁机扫荡外围,将从左右两翼攻入魔陀宫的鬼众引入第三层的包围圈聚而歼之,随即挥师夏宫,里应外合将勾漏鬼王歼灭在长生碑前。
这方案不可谓不大胆,非南宫北斗这般豪气冲霄的魔道枭雄而不敢为之。万一夏宫无法坚持到援兵赶至的一刻,魔教势必满盘皆输。怪不得南宫北斗要亲自坐镇夏宫,那不止是赌上了魔教的命运,也赌上了他自己的一条老命!
他一面佩服南宫北斗的勇气与魄力,一面亦不禁为此老担忧。
这时南宫北斗举起酒坛道:“杨兄弟,别尽说我这里的鬼事了。听说你月前和吴道祖干了一架,逼得他把凤凰岛连根拔起。真是痛快,老夫得敬你一杯。”
杨恒知道此事已在仙林中传得沸沸扬扬,也猜到是蝶幽儿故意为之,命人广为散播。他拿酒坛和南宫北斗碰了碰,道:“我那叫死里逃生,不提也罢。”
他酒量一向不佳,喝了几口南宫北斗专用的烈酒后,脸上已泛起酡云,体内酒劲澎湃热血汹涌,却将一身疲乏尽数扫尽。
忽听莫啸林在门外道:“启禀教主,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南宫北斗不耐道:“急什么,老子刚和杨兄弟聊了没两句,等我喝完这坛酒。”
杨恒起身说道:“老爷子,这坛酒就等咱们干掉了勾漏鬼王,庆功时再喝。”
南宫北斗怔了怔,以为杨恒要走,裹着毛毡站起身道:“也好,老夫先送你出门。”
杨恒露齿一笑道:“今晚我不走了。把夏宫交给我,你去三层吧。”
南宫北斗把手一摆道:“杨兄弟,你能在战前来探望老夫,已足见盛情。这是咱们正一教的事儿,你就别插手了。”
“这是全天下人的事。”杨恒平静道:“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南宫北斗怒道:“你有脾气,老子便没脾气?娘的,万一你死在夏宫,石丫头能饶得了我?普天下的人还不用唾沫星子把老子给淹死?”
杨恒不慌不忙道:“如果我死在了夏宫,只怕正一教今晚也难逃覆灭厄运。届时你老爷子势必以身殉教,别人的唾沫星子想淹也淹不着。”
南宫北斗一时语塞,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走,把他给老子架下山去!”
杨恒笑道:“那好,我这就去找勾漏鬼王,领教一下它的寒毒鬼爪。”
薄云天忽然抬起身道:“大哥,他比你更合适。”
南宫北斗暴躁道:“放屁,这事老子没跟你商量!老子不能对不住朋友,对不住石大哥!”
薄云天镇定自若道:“行大事不拘小节——大哥,这话是你教给我的。”
南宫北斗面色难堪,猛把剩下的半坛酒全灌进了嘴里,把空坛狠狠往地上一摔道:“小老弟,夏宫就交给你了!”
杨恒微微一笑,笑容里透着自信,将自己的那大半坛酒推到南宫北斗的面前,道:“老哥,帮我留着,打完老鬼,咱们一起喝。”
薄云天突然冲着外面喝令道:“莫长老,将红厅外的紫霜卫队划归杨副宫主指挥!”
莫啸林愕然道:“薄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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