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
勾漏鬼王久攻不下,心中渐生焦灼,寻思道:“这小鬼恁的难缠,万一南宫老鬼再从半路杀出,今夜不免又要功败垂成!”
念及于此它的招式越使越快,九节白骨鞭宛若暴风骤雨围着杨恒狂攻不止。
忽然间勾漏鬼王发现杨恒的鼻尖正在渗出一颗颗细小汗珠,心中不禁一怔。
需知以杨恒这般的顶尖高手而论,尽管战况激烈异常,可也绝没有刚打了百余个回合就汗流浃背的道理。
勾漏鬼王脑海灵光乍现,惊喜道:“这不是热汗,而是冷汗!敢情这小鬼身上有伤!”也不怪它眼拙,只因杨恒适才横扫千军如卷席,剑下几无一合之将,给勾漏鬼王留下极深的印象,以至于未曾想到这年轻人竟是带伤而战。
它再冷眼观瞧,果然觉察到杨恒的左肋衣衫里隐隐渗出血丝,却是肋骨重新断裂后,刺透身体流出血来。
如此一来勾漏鬼王如获至宝,招式骤然变慢,每一鞭却均都运上八成功力,专攻杨恒的左半边身子。
杨恒暗骂勾漏鬼王阴毒,亦只能见招拆招,奋力周旋。可每接勾漏鬼王的一记九节白骨鞭,伤口就是一下撕心裂肺的剧痛,半边身子开始渐渐麻木。
屋漏偏逢连夜雨,圆房外的鬼众再次凭借杀之不尽的数量优势,拼着一十换一,甚至二十换一,层层蚕食魔教力量。作为生力军出战的紫霜卫队寡不敌众,亦折损过半,再也抵挡不住一众恶鬼悍不畏死的冲击,被迫退入圆房,拒门死守。
若是寻常仙林高手,目睹此等绝境只怕早已心神大乱。好在杨恒早有主意,尽管对四周情形洞彻若明,却似清风淡云无碍心神,阿耨多罗剑紧守藩篱,令得勾漏鬼王攻势如潮却徒叹奈何。
突听门外鬼众欢声鼓噪,却是翟宽在乱军之中被削断一臂,众多恶鬼趁势冲入了圆房,争先恐后奔向长生碑。
岂料勾漏鬼王见状不喜反怒,自忖以鬼王之尊焉能眼睁睁瞧着这群小鬼抢在自己前头着了先鞭?无奈杨恒虽败不乱,隐隐藏有反击之力,令它不敢轻易抽身,去教训那般不知高低尊卑的手下。
“哧哧哧——”与勾漏鬼王的情形如出一辙,奔到长生碑前的众鬼被金箔一照,登时浑身冒泡。它们的道行远不及勾漏鬼王精湛,只见身上的粘稠小泡不断扩散,消肉蚀骨须臾便化作一蓬浓烟。
众鬼大吃一惊,却不甘就此收手,一面和魔教守卫心不在焉地纠缠搏杀,一面设法销蚀金箔。那金箔虽是魔教至宝,却也经不住群鬼齐心协力地破坏毁损,渐渐裂开一道道纹缝,眼见不保。
勾漏鬼王愈发焦急,九节白骨鞭猛攻杨恒,却是想将他迫退几步,好腾身抢夺长生碑。未曾想这回杨恒表现出少有的配合,顺着九节白骨鞭的劲风向后飘退,主动撤出了战团。
勾漏鬼王一喜,忙不迭策动身形扑向长生碑,手中九节白骨鞭横卷风云将拥在碑前的十数个恶鬼击得碎裂成粉,蔑然骂道:“白痴,敢跟我争!”
话刚说完,它就看到两旁的恶鬼霍然变色。起初勾漏鬼王以为它们是畏惧自己的雷霆手段,但九个脑瓜儿一转猛感不对劲儿。因为这些恶鬼的目光显然不是望向自己——它们看的是自己的身后!
只见杨恒悬浮半空,体内散发出浓烈光雾,一轮皎洁无暇的金色圆月正从身后升起,清凉的玉华煌煌生辉,将整座圆房映得金黄绚烂。
——“双泯月轮!”杨恒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如果可以,他当然愿意祭起威力更大的“金刚真经”。然而量入为出,体内所余的神息亦只能勉强支撑他施展出这式“双泯月轮”了,甚至连“无月之月”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对于勾漏鬼王和它麾下的群鬼而言,这样的场面已然足够震撼。
当一众恶鬼兀自沉浸在惊骇中不可自拔之际,勾漏鬼王第一个反应过来。它一记雄浑厉啸,肩膀上的九颗头颅蓦地齐齐腾空而起,在身躯上方形成一圈圆环。九头十八眼中绽放出骇人银光,汇聚成一股磅礴无匹的洪流涌向杨恒。
“呼——”杨恒神情宁静,目光里即无誓死一战的激越,也无濒临绝境的恐惧,一如空中的皎月平淡里蕴有辉光。他的双手法印向外翻转,双泯月轮感应主人意念,急遽吸纳着虚空中的精气倏然膨胀,往勾漏鬼王轰落。
“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后,金银二色的光澜迸溅流散,刺透所有人的视线。
圆房剧烈颤晃,墙壁上裂出无数龟纹,若非有魔符加持,只怕已化作一片废墟。
双泯月轮在十八道银芒的交汇轰击下碎裂四散。却听“砰砰”爆响,勾漏鬼王的七颗头颅次第爆裂,剩下的两颗跳掷星丸翻转抛飞,不知在墙上来回撞了多少下。
可令人感到恐怖的是,碎散的金芒如同长着眼睛,避开屋中的魔教教众,精准地刺入一个个恶鬼的要害。这种对神息的精确控制,着实神乎其神教人拍案叫绝。
“噗——”杨恒亦被激荡的罡风光澜震得身体飘斜,压制了许久的一口淤血终于仰天喷出。他的身上被撕裂开一道道血口,左肋的两根断骨破开肌肉,赫然露出体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量。
遗憾的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击依旧未能杀死勾漏鬼王。杨恒的心里掠过一丝惋惜,猛然掣动阿耨多罗剑与身躯合二为一,再次冲向勾漏鬼王。
勾漏鬼王尚未来得及召回漫天乱飞的两颗头颅,且被双泯月轮轰得遍体鳞伤,元气大损,顿时凶焰尽消急忙往侧旁飞闪。
在堪堪避开杨恒不可一世的剑锋一霎,它的心却陡地一沉道:“糟糕!”却是醒悟到杨恒的真实用意,忙不迭生生凝住身影,将九节白骨鞭凝成一线振腕刺出。
然而杨恒并未回身招架,也全无闪躲的意思。他掠过勾漏鬼王,阿耨多罗剑气吞山河锋芒直指那尊伫立在圆房中央的长生碑!
早在毛遂自荐替代南宫北斗镇守夏宫的那一刻起,杨恒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毁了这碑,毁了能令阴曹恶鬼脱胎换骨的魔教圣物!
所以当他仗剑而起的时候,心中没有一丝迟疑,只求能杀死勾漏鬼王,即便付出一切亦在所不计。否则,就壮士断腕用阿耨多罗剑劈碎长生碑。
他当然明白毁去魔教圣物的后果,但更知道留着这座长生碑就等若将人间推入了无量天照与地府恶鬼的双重浩劫之中。何况,他根本等不到魔教来向自己施以冥火焚身的酷刑,就会被愤怒的恶鬼乱刃分尸!
然而还有别的选择么?如果有,至少目下杨恒想不出!
他不清楚此刻圣火坛的战况如何,更不敢奢望南宫北斗会在最后一刻从天而降。
左右是死,为何不死得无牵无挂、不留遗憾一些?
“五尺、三尺、一尺——”这是阿耨多罗剑与长生碑之间的距离,也是九节白骨鞭与他之间的距离。杨恒可以清晰听到包括翟宽等人在内的惊呼声,想象着这应是自己在世间听到的最后声响。
突然时间仿佛静止,所有的呼喊、怒吼、厉喝都被一种轻微的风动声吞没……
从穹顶的破洞中泄落下一条无限娇美的白影,她张开双臂飘向长生碑前,胸口正对上激射而来的锋利剑锋!这是阿耨多罗剑的剑锋,即使以吴道祖的狂妄自负亦不敢直撄其锋,又况且迎向它的竟是血肉之躯?
“颂霜!”杨恒的脑海刹那一片空白,心却传来撕裂的痛楚。他情不自禁闭起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竟要亲手将剑锋送入石颂霜的胸膛!
“叮!”就在剑尖即将刺进石颂霜胸口的一刹那,一团九色炫光如花盛绽,瞬即覆盖住她周身如雪的肌肤,却是阿耨多罗花的灵力舒展,替主人挡下一剑。
没有人能够想到,当金色的剑锋碰触在迎风怒放的阿耨多罗花上时,竟是水乳交融合而为一,重新化作一朵完整无缺的九色奇葩!
于是剑锋凝定在花萼上,石颂霜的双臂却已拥住杨恒。阿耨多罗花在电光石火间倏然扩展,顺着石颂霜的藕臂将杨恒的身躯亦笼罩在内。
两人在半空中紧紧相拥,在盛开的九瓣光花内深情凝望,仿佛毫不在乎勾漏鬼王的九节白骨鞭还在穷凶极恶地击来。
这一幕美得令人窒息,甚至连那些恶鬼与阴物们也不由自主地诅咒起勾漏鬼王手中的九节白骨鞭,不愿它打碎如此动人的梦幻景象。
可勾漏鬼王却全无审美的兴趣,眼见阿耨多罗剑并未劈到长生碑,它庆幸之余鞭上的劲力亦遽然加到极致——
“啵!”九节白骨鞭刺中阿耨多罗花盛放的炫光,却像刺中了弹性十足的气囊。三丈长的白骨鞭如弓背般弯曲,在勾漏鬼王和阿耨多罗花灵力的双重催压下喀喇喇脆响,紧跟着猛然回弹,居然把拥有三千多年道行的鬼王像绣球一样抛飞出去!
“呜——”众人与众鬼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惊叹,似乎没有谁同情勾漏鬼王尴尬的遭遇。
杨恒的眼睛深深凝视着石颂霜绝美无伦的俏脸,觉得心兀自跳得厉害。他想说什么,却猛地又是一口淤血喷出,越过石颂霜的香肩飞溅在长生碑上。
“杨兄弟!”上空传来司马病关切的呼喊,他和林婉容、苍山魅姥以及小魑穿过穹顶洞口,飞落在杨恒和石颂霜的身旁。
杨恒直觉得自己的魂魄似要飘飞起来,连呼吸也快只出不进。眼前石颂霜的玉容变得愈来愈模糊遥远,乃至听不清她在呼唤什么,他伸出手去,仅仅想最后握住伊人的纤手……
恍惚中一股充盈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暖流突然从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外奔涌进来,瞬间注满了所有干涸的经脉,让身心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杨恒的神志慢慢清醒过来,醒悟到这竟是阿耨多罗的花枝完美合璧后形成的曼妙灵力,正源源不绝补充进自己奄奄一息的躯体里。
勾漏鬼王已将两个颠飞得七荤八素的脑袋召还归位,惊愕而嫉妒地注视着阿耨多罗花剑合一的神奇景象,竟是忘了出手。
忽然圆房内外陷入不可思议的寂静之中,无数目光掺杂着各种不同的情感与况味,聚焦在了这对珠联璧合的青年男女身上。
隐隐地,一阵山呼海啸之声从夏宫外传来,这才惊破了众人与众鬼的思绪。
“砰砰砰!”圆房外的走廊尽头鬼影接二连三翻飞而起,如花蝶乱舞此起彼伏煞是好看,可惜它们发出的惨叫声未免与这情景大不相称。
南宫北斗亲率数十位魔教一流高手组成的先锋劲旅势如破竹,杀了进来!
不必仔细观瞧,就可以发现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这样那样的伤,脸上亦分明满是疲乏。但是这群从死人堆修罗场里杀回的斗士——他们的目光,他们的杀气,他们奔腾不息的轰鸣步履,交织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教人胆寒心颤,甚而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撤!”勾漏鬼王情知今夜已错失良机,当即一声呼喝率先腾身往穹顶掠去。
杨恒心头一凛道:“今晚若让它逃之夭夭,不啻是放虎归山!”想到这里他强振精神,手握阿耨多罗剑从九色奇葩中抽离而出,灵台澄清如镜映照虚空,左臂揽住石颂霜纤腰捏动剑诀,沉声喝道:“咄!”
“嗡——”天若有情诀横空出世,化作一条金色的巨龙扶摇直上,疾追鬼王。
石颂霜倚靠在杨恒胸前,双手环抱住他血肉模糊的腰肋,心痛且心醉。
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脏跳动,她能感受到他的情怀激荡,这一刻心心相印浑然一体。
“唰!”勾漏鬼王左爪抓住穹顶,翻身挥鞭舞作一团浑圆白光,如雪球般轰落。
杨恒的灵台出奇地敏锐,清晰地洞悉到鞭影中每一丝每一缕的缝隙,心念转动间金色的剑芒如水银泻地穿透白光,刺入勾漏鬼王的左侧头颅,而后横贯而过再从它右边的脑袋里穿出。
勾漏鬼王爆发出一记惊天动地的嘶吼,两颗头颅轰然爆碎,身躯无力坠落。
杨恒越过穹顶冲上黎明前的夜空,长风卷起衣袂飘飘若仙。
——“左手拥你,右手御剑;斩鬼诛魔,铁血柔情。”多少年后,那些曾经经历此战的魔教幸存者们,依旧会向后生们津津乐道起这荡气回肠的经典一幕。
“杀啊!”当勾漏鬼王的尸体轰然坠地时,翟宽高举独臂振声叫道。
人们仿佛一下从梦境里又回到现实中,拖着疲惫的躯体,燃烧着旺盛的斗志,挥舞起复仇的魔刃冲向众鬼。
兵败如山倒,无心恋战的恶鬼们腹背受敌,顷刻间溃不成军。
南宫北斗没有加入追杀恶鬼的战团,他阔步穿过刀光剑影的战场向圆房走来。
他的脸上又多了两道血痕,却欢畅任情地大笑着,旁若无人地展开臂膀,迎向从夜空里冉冉飘落的杨恒和石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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