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不知不觉间,杨恒禅心渐臻空明,积压心头的多日愤懑徐徐淡去,欣喜地觉察到以周天十三式的千变万化,别出机杼,辅以万里云天飘逸灵幻的身法,实乃相得益彰的天作之合。每多打一个回合,心中对这两大旷世绝学的领悟便又多上一分。
  忽听烟波叟惊喜叫道:“小姐!”一位冷艳绝俗的白衣少女自厅外飘入,转眼间欺近到无动真人身侧,玉掌迸立往他左肩劈落,冷冷道:“小和尚,你退开!”
  杨恒眼角余光一扫,这白衣少女不是明灯大师的女儿却又是谁?听她语气淡漠,对自己毫不客气的呼来喝去,杨恒心里有气,低哼道:“你闪开!”
  结果两人互不相让,一个对着无动真人的左半边猛攻,一个照着老道的右半边狠打,形成夹击之势。
  无动真人顿感吃力,可这对少男少女加起来的年纪也没自己一半大,以多欺少这四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得催动真气全力以赴。旁边的一众门下弟子见状纷纷鼓噪,因未得师尊允许,均不敢擅自上前围攻。
  想以明月神尼之能,兀自伤在了白衣少女掌下,再加上一个修为傲视同侪的杨恒,只十几个照面便打得无动真人只有招架之功,心中恼道:“这丫头是何来历?贫道若折在两个娃儿手里,岂不贻笑大方?”却不愿招呼弟子出手襄助,否则等若在变相认输了。
  念及于此,他的拂尘光芒暴涨舞作一团,将两人逼退数尺,藉机腾起身形,左手捏做法诀口中喝道:“咄!”
  只见右袖里飞出一支雪白晶莹的小剑,掠在空中光芒大盛,幻化出一束束白色剑芒,幕天席地的往杨恒与白衣少女激射而至。
  杨恒只觉得身前剑气纵横,压得自己几乎透不过气来,急忙运起万里云天身法中的“扬火诀”闪展腾挪,身形猎猎飘飞犹如一团火焰凌空舞动,手中仙剑“叮叮”连声激散射来的剑芒。
  “雪真剑罡!”白衣少女神情沉静如亘,碧芒一闪,天庐神匕已擎于手中,身姿曼妙飞舞而起,直迫无动真人。耳听切金断玉的脆响不绝于耳,天庐神匕势如破竹,剑芒应声消散幻灭,竟似不堪一击。
  无动真人大吃一惊道:“这不是天庐神匕么,难道她竟会是剑圣传人?”
  心念未定,厅口一蓬乌光勃然迸发,卷裹着刺耳的呼啸如黑云压城涌荡进来。“轰”地一记爆响,正轰在了那柄白玉小剑上。小剑悲鸣震颤,光华黯灭栽落下来。
  却是真禅和西门美人脱困而出,赶到厅外。眼瞧杨恒与一个白头发老道交手,形势甚为吃紧,真禅无暇细想祭起新收的乌雷印,硬是破了无动真人的雪真剑罡。
  若论这两件仙器魔宝的道行,自是无动真人的“雪真剑罡”高出一筹。可活该这老道倒楣,全副心神都用在对付杨恒和白衣少女之上,全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猝不及防之下着实吃了不小的亏。
  雪真剑罡一消,无动真人口中低哼一声,身子剧晃。白衣少女趁虚而入,天庐神匕气势凌厉的中宫直进,刺向他的眉心。
  无动真人强压胸口翻腾的气血,挥拂尘往上招架。“嚓嚓”轻响声中,千百根尘丝被天庐神匕威不可挡的锋芒摧枯拉朽般斩断绞碎,天空中犹如下起了一场银白色的小雪,纷纷洒洒煞是好看。
  可惜无动真人已没心情欣赏,凛然拧身拍出左掌。
  “噗!”
  神匕更快一线扎入他的右肩,无动真人闷哼落地,道袍尽为鲜血染红。
  这当中的过程说起来冗长繁复,实则全在电光石火之间,待到厅内众人反应过来,场内也已胜负分明。
  几名雪峰派弟子转向厅口纷纷怒骂道:“哪里来的鼠辈,胆敢暗箭伤人?”
  就听西门美人毫不示弱地骂还道:“一帮小杂毛,谁暗箭伤人了?”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探头探脑,尚未搞清楚状况的真禅。
  杨恒飘然落地,把仙剑随手一抛,欢喜道:“真禅,你怎么在这儿?”
  真禅奔到杨恒面前,也是笑颜逐开,咿咿呀呀地比划起来。
  无动真人收起白玉小剑,心知今日之战已是一败涂地,即便加上门下的几个弟子,也难以讨到丝毫便宜。他面色苍白,怒视真禅道:“你也是云岩宗门下?”
  真禅一愣,还没弄明白这老道是何方神圣,茫然点了点头。
  无动真人见他承认,越发恼怒道:“好啊,云岩宗这是要跟咱们雪峰派干上了!”
  杨恒道:“无动真人,你少拿雪峰派吓唬人!”
  “无动真人?”真禅打了个激灵,还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一想到自己方才糊里糊涂地祭起乌雷印,打伤的竟是雪峰派耆宿无动真人所炼的仙宝,重逢的欣喜、获胜的志得意满,顷刻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比划着问杨恒道:“真是无动真人?”
  杨恒笑道:“真禅,你的乌雷印一出手就打得无动真人丢盔卸甲,委实不赖啊。”
  真禅干笑两声,于惊慌中隐藏着一丝小得意道:“这下祸事闯大了,回山后师父不定要怎么罚我们呢。”
  那边西门美人舌战群道,一张樱桃小嘴足足抵得上百万雄师,正斗得兴致盎然大呼过瘾之际,猛听无动真人喝道:“今天的事,贫道定要和明镜大师理论明白,我们走!”
  一众弟子闻令,如获大赦,撇下西门美人随着师尊冲出大厅。
  西门美人大感没趣,回过头见杨恒和真禅正在说话,这下又找着了对手,冲上前去叫道:“小和尚,你还我阳哥!”
  杨恒方才三言两语已从真禅口中得知他和西门美人邂逅的经过,笑嘻嘻道:“司马阳远在灭照宫,我可没法把他抓来交给你。刚好真禅师弟在这儿,就让他送你回桐柏山如何?”
  “不要!”真禅双手乱摇,说道:“真源师弟,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回峨眉吧。”
  提到峨眉,杨恒笑容一敛,含糊其辞道:“再说吧。”
  真禅一奇,刚欲询问,这时烟波叟已向白衣少女禀明了事情经过,抱拳说道:“三位,这儿桌倒椅翻,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后面的湖光小筑稍歇。”
  杨恒平复心绪,问道:“烟波前辈,为何无动真人会来此寻事?”
  烟波叟回答道:“老夫也闹不明白,听这老道意思,似乎他数年之前曾遇到几个蒙面人的截击,其中有一个使用的便是钓竿,故而怀疑上了我。”
  白衣少女摇摇头道:“这些牛鼻子老道士总喜欢自以为是,不必理他。”
  这时西门美人记起旧账,叫道:“郜老贼,咱们的事儿还没了结呢!”
  烟波叟苦笑道:“那是老夫一时误会了姑娘的来意,才将两位诱入饮冰室中。”
  “不行!”西门美人道:“我差点被冻死!要不你也进去关一天尝尝滋味。”
  白衣少女凝眸望着西门美人道:“你是桐柏双怪的女儿?”
  “那还有假?”西门美人怒冲冲道:“姑奶奶何时被人这么欺负过?”
  白衣少女漠然道:“我没空和你罗嗦。”轻移莲步往后堂走去。
  第七章 清溪
  杨恒急忙追上叫道:“严姑娘,请留步!”
  白衣少女脚步不停,蹙眉道:“你阴魂不散地老缠着我,究竟想干什么?”
  杨恒道:“姑娘这是明知故问!你差点杀死明灯大师,却想一走了之?”
  白衣少女霍然回头,眸中闪动着冷光,徐徐道:“他该死!”
  “你又来了!”杨恒追到她身边,恼道:“只想着自己,却丝毫不顾念明灯大师的苦衷。若不是看在大师面上,我才懒得和你多说。”
  白衣少女猛地驻步,玉容如霜凝视杨恒道:“你说我什么?”
  杨恒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大声道:“我说你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
  白衣少女眉宇间煞气一涌,似在强自按捺怒意,淡淡道:“走,这儿不欢迎你。”
  杨恒纹丝未动,斩钉截铁道:“你跟我一起去见明灯大师!”
  白衣少女没想到杨恒如此强项,秀眉挑了挑,一拂衣袖举步又行。
  “站住!”杨恒火往上撞,伸手抓向她的藕臂道:“你得把话说清楚!”
  白衣少女侧身出掌,两人在后堂里飞快地拆解数招。杨恒功力上仍略有不及,被她的袖袂带得往旁踉跄两步,方自站定,大声道:“姑娘可知,能有父母的疼爱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白衣少女在后堂坐定,唇角微露讥诮道:“不必你提醒,我的娘亲已经过世,我的父亲有等于没有。”
  以她的脾气,杨恒这般纠缠不放,又打又骂,早应一脚把这小和尚踹出烟波斋了。可不知为何,她对杨恒的执着和热心亦隐生一丝好感。毕竟对方屡次三番不较私利地苦劝自己,也是全然出于一片好意,故而话说到现在,她虽不加辞色,却也始终不愿对杨恒促下重手。
  就听杨恒又道:“我有母亲,也有父亲,而且他们都在世!可是我的娘亲不认我……而我的父亲,被人囚禁饱受折磨。我身为人子却无力相救,每天都感到了无生趣,满心痛楚。”
  白衣少女不再应声,只静静地注视杨恒。
  杨恒歇了口气,摇摇头接着道:“可我知道他们仍是爱我的,即使是我母亲,她……也绝非本意。由己及人,明灯大师当年离家出走也必定事出有因。你为何不肯给他机会,让他说明真情?”
  白衣少女默然须臾,缓缓开口道:“我的家事,似乎不劳杨公子过问。”
  杨恒并不气馁,扬声道:“明灯大师待我情同父子,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白衣少女闻言,脸色一沉道:“那你的亲生父亲呢?其实杨公子自家的事已经不少,先顾好你自己吧。”
  杨恒如遭当头棒喝,深吸口气道:“不劳姑娘提醒!”
  白衣少女凝视杨恒,继续说道:“我看你……憔悴很多,想必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如意。一颗将死之心,又怎救得了别人?”
  白衣少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杨恒心神动荡,不能自已。他神色阴晴不定,已是万念俱灰,蓦地悲怆一笑道:“姑娘说得好,在下的确一无是处,实与行尸走肉无异!我想劝解你,却不知道其实自己没这个资格!”说罢,头也不回快步走出后堂。
  白衣少女微微一怔,唤道:“你要去哪里?”
  杨恒恍若不闻,穿出前厅已走到院外。西门美人兀自在和烟波叟搅和不清,看到杨恒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往门外冲去,诧异道:“小和尚,你就这么走了?”
  杨恒对她和真禅的招呼视若无睹,身形一纵,御风掠出烟波斋,自己也不晓得在干什么、该去哪里,只是一个劲儿加快身速,风驰电掣地穿越在崇山峻岭之间。
  后面的真禅起身欲追,可又哪里能赶得上杨恒的万里云天身法?
  杨恒受了白衣少女的刺激,心中如疯如狂,专往艰险荒僻之处行走,也不知一口气奔出了多少里,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蓦然停住。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汗珠一颗颗滴落进溪水里。忽然发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出一条窈窕美好的雪白色身影,竟是那白衣少女。
  她走到近处,摇摇头道:“你这人脾气可真大,说变脸就变脸,居然还想做说客?”
  杨恒心灰意冷,已没心思和白衣少女斗嘴,深深地把头浸入溪水里不说话。
  等他抬起头,就听白衣少女道:“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要把自己给闷死在水里呢。”
  杨恒忍不住道:“你觉得往一个人伤口上撒盐的滋味很享受么?”
  白衣少女道:“事实上你往我的伤口上撒过两把盐了,你觉得享受吗?”
  杨恒愣了愣,无言以对。白衣少女望着杨恒水中的倒影,俏脸上徐徐露出一抹笑意,说道:“这些天你吃过一顿热饭吗?不如跟我回烟波斋去。”
  “不了。”杨恒无精打采地摇头道:“你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白衣少女凝视着杨恒清瘦落寞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吃鱼吗?”
  杨恒心不在焉随口回答道:“我是俗人,不忌口。”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倏然长袖舒卷“哗”地激起一蓬水柱,左手五指如兰花盛绽凌空虚摄,“劈啪劈啪”的声响过后,数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已经落在了岸边的草地上。
  杨恒明白过来,有些诧异地望向白衣少女。白衣少女道:“难不成还要我来生火?”
  杨恒犹豫了下,勉强振奋精神,在溪畔捡拾了些干枯树枝生起一团篝火。
  这时白衣少女已将那些活鱼清理干净,串到了树枝上,架在火上烧烤。
  杨恒怔怔在她对面坐下,问道:“你到底是在可怜我还是想安慰我?”
  白衣少女漫不经心道:“聪明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往往会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想复杂。我烤鱼,你吃就是了,这也需要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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