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只是不肯直截了当地讲明而已。
杨恒余怒未消道:“免了,我自作多情,被人打死也活该。”
石颂霜竟是“噗嗤”一笑,犹如寒霜解冻大地回春,端的明艳不可方物,说道:“还不承认自己是小心眼儿。人家随口一句气话,你却念念不忘。”
杨恒彻底被这喜怒无常的少女折腾得没了脾气,暗暗道:“怪不得明灯大师说‘女人心,海底针’,委实半点不假。”
石颂霜说道:“愣着干嘛,凉了就不好吃了。”
杨恒一言不发,把烤地瓜一掰两半,把稍大的半段抛给了石颂霜。
石颂霜却道:“你为何把烤焦的一半分给了我?”不由分说便把地瓜给换了过来。
杨恒一怔,手里拿着的半个地瓜金黄香嫩,并无焦糊之状。她这么说,自是要把稍大的那一半留给自己。
石颂霜就地屈膝坐下,兰花玉指剥开地瓜皮,轻轻咬了口。
早在三四年前,她即已进入辟谷境界,等闲数月粒米不进,单凭吸食日月天地菁华之气,亦绝不会感到饥饿。只是她已摸透杨恒性子,晓得自己若不吃上两口,这少年宁可饿死,也不会去动那半个地瓜。
果然,杨恒不声不响地在她身旁盘腿一坐,三口两口就把地瓜吃完。
石颂霜将手中的地瓜递到他面前道:“我吃不下,若不嫌脏,这一小半也归你了。”
杨恒摇摇头,看了石颂霜一眼,伸手接过。
石颂霜瞧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唇角露出一丝笑容,道:“不骂我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杨恒抹抹嘴,已体会到石颂霜善解人意的良苦用心,纵有天大火气也发作不出,说道:“连吃了你做的两顿美味,也不枉来过烟波斋。”
石颂霜不以为意道:“这算美味么,不过是些简单粗陋的烧烤罢了。”
杨恒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你不知道,我已很久没有吃得像今晚这样香甜。这种感觉,只有以前在家时才有过。那时母亲做的,也都是些寻常的粗茶淡饭,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她便在一旁笑吟吟地望着,不停往我和爹爹的碗里夹菜……”
他的眼眸里情不自禁地闪烁起温馨的光芒,喃喃回忆道:“有时候我会淘气,母亲便罚我不准吃饭,还故意烧些我最爱吃的小菜,端到桌上。我眼巴巴的瞅着,拼命往肚里咽口水,直等到半夜里他们都睡着了,才偷偷溜进厨房吃个痛快。”
石颂霜静静听着,没有打断。杨恒完全融入在对昔日的美好追忆中,接着说道:“第二天早上,母亲看到桌上的空碗,便问是谁吃的。每回都是爹爹替我认下,她便不再追究。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的小伎俩骗过了她,不免窃窃得意。可长大以后才晓得,母亲是何等人物,我毛手毛脚溜进厨房的动静岂能瞒过她?她故意不揭破,也是心疼我饿肚子,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石颂霜发现,不知何时杨恒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她轻轻说道:“你哭了……”
“哪有?”杨恒一省,略感尴尬地拭去眼角泪珠,无意中却看见石颂霜的玉颊上竟也有一抹泪痕。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沉浸到对童年时光的回忆里。四周万籁俱寂,彷佛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与暖流,在他们的心底里汩汩流淌。
许久许久,石颂霜幽幽打破沉寂,问道:“接下来你会去哪里?”
杨恒摇头道:“无所谓,反正天大地大,我哪儿不能去?”
石颂霜沉静道:“你别自欺欺人了。目下你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峨眉,可你最害怕回的也正是那里!”
杨恒受激,脱口道:“谁说我害怕回返峨眉了?”
石颂霜道:“我说的——因为你害怕面对自己救不了父亲的现实,害怕自己会连累师门,更受不了周围人的同情和怜悯。所以你宁可作个缩头乌龟,自以为这样就能够逃避所有,也无需再承担任何责任!”
杨恒的脑海里像是翻江倒海般激荡不已,喃喃道:“你说我害怕承担责任?”
石颂霜眼神更加冰凉锋利,如同洞彻到他的内心,继续道:“你敢不承认,你正在自我放逐,以为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就能够减轻痛苦,减轻愧疚。却恰恰忘了,令尊也许此时正忍受着数倍于你的煎熬。”
杨恒双目异光连闪,垂首思忖良久,猛一咬牙道:“好,我回峨眉!”说出这句话后,心里竟是莫名地一阵轻松。
翌日天明,杨恒疏通了右臂经脉,运功醒转,这才察觉到石颂霜业已悄然离去。
他迳自前往烟波斋,于自己的想法里,自是要看一看真禅是否还在;可隐约的,又盼望能够再见石颂霜一面。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非但没有见着石颂霜,连真禅和西门美人也已离去了。
杨恒有意向烟波叟探问石颂霜的来历。对方却打起了太极拳,只说石颂霜是他故交之女,前些日曾在此小住过数月而已。
杨恒怅然离开烟波斋,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一日午后回到峨眉山。
他先往雪窦庵拜见明月神尼,人刚到庵门之前,碰巧遇见了真彦和几个女尼。
真彦见着杨恒先是欣喜叫道:“真源师弟,你总算回来了!”又似想到什么,急忙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道:“你要小心了,师父还在气头上。”
杨恒迷惑道:“她生气,生什么气?”
真彦回答道:“今天一早明镜方丈将师父和明灯大师请去金顶禅院,说你和真禅在外面闯了大祸。不仅襄助魔道妖女将雪峰派的无动真人打成重伤,还把他修炼多年的仙器给毁了。真源,这胆子可真大!”
杨恒道:“他倒会恶人先告状,也不怕羞。”
真彦摇头道:“不是无动真人上山告的状,而是明华大师在郴州遇见了他们师徒一行数人。大师见真人受伤,便问起缘由。无动真人不愿说,还是他的一个门下弟子忍不住,讲出了实情。明华大师昨日回山,已将此事禀告了明镜方丈。”
杨恒“嘿”了声,道:“我说嘛,无动真人好歹也是个正道耆宿,这么丢脸的事哪好意思到处宣扬?”
真彦叹口气道:“你怎地还像个没事人似地?听说真禅已被明镜方丈召去金顶禅院问话,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和真菜、真荤几位师兄偷偷去找明灯大师为真禅求情,大师却笑嘻嘻地若无其事,那神态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杨恒想了想,问道:“师父在庵中么,我这就去见她。”
真彦劝道:“你还是过一会儿再去拜见师父吧,等她老人家的怒气消了些再说。”
杨恒不以为意道:“不必了,我躲躲藏藏地反显得心虚。”
他大步走进雪窦庵,熟门熟路来到明月神尼静修的禅堂外,轻轻叩门道:“是我!”
隔了须臾,禅堂里响起明月神尼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是真源么,进来吧。”
杨恒推门入屋,向盘膝坐在佛像前的明月神尼背身说道:“我回来了。”
明月神尼轻敲木鱼,手捻佛珠,许久没有应声。
杨恒和她相处久了,多少也摸到了明月神尼的脾气,晓得眼下这情形无疑说明这老尼姑果真在气头上,沉默的时间越长,压抑的怒气也就越大。
他自觉问心无愧,可望着师父一言不发的背影,头皮不禁一阵发麻。
明月神尼缓缓放下木鱼,说道:“真源,你该记得,五年前就在这座禅堂里,明昙师妹将你托付给了为师。贫尼当面允诺,要倾尽全力将你教导成人。可今天,我却不得不令明昙师妹失望了……”
杨恒最怕的就是这个。他走进禅堂时,早已抱定“不受辱、不屈服、不认错”的对策,就等着被明月神尼一通劈头盖脸的说教训斥。
不曾想这老尼姑一不骂,二不罚,又亮出了屡试不爽的大杀招。先是提起母亲的托孤旧事,再一番语重心长的自责,字里行间没半分训斥杨恒的意思,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比痛斥甚至痛打他一顿来得更加难受。
尤其想到母亲如今的情形,他心如刀绞道:“那老道活该挨揍,我没错!”
明月神尼对杨恒的观感自衡山一战后,已颇多改变,亦为这孩子显现出的侠义心肠而暗自喜欢。谁知好景不长,师徒俩刚刚推心置腹谈过话,他却居然出手打伤同道尊长,自己的一番苦心与希望譬如镜花水月。
这时听杨恒固执如牛不知悔改,明月心里起火道:“你没错?今日中午,明水师兄已经怀揣明镜方丈的亲笔书信前去西昆仑,专程为了这事向雪峰派掌门无极真人和无动真人道歉赔罪。多少年了,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整个上午,为师在金顶禅院里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以免再给云岩宗丢脸!”
杨恒昂然道:“为什么要向雪峰派道歉?人是我打的,和你没关系,好汉做事好汉当,让雪峰派冲着我来好了!下回要是再遇到雪峰派,我还得跟他们理论!”
明月神尼也禁不住提高嗓音道:“真源,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闯了多大的祸?结交妖女,以下犯上打伤雪峰五真之一的无动真人,又毁了他的仙器,其中任何一桩都足以废你修为,逐出山门!”
她站起身,缓和了下语气道:“罢了,我和你一起去金顶禅院求见明镜师兄。总须求得他法外开恩,从轻发落,也算贫尼略报明昙师妹托付之情。”
不料杨恒斩钉截铁拒绝道:“不去!我回峨眉可不是为了向雪峰派认错的!”
明月神尼道:“好啊,那么你是自觉理亏,不敢和我前往金顶禅院?”
杨恒果然中了激将法,转身往外便走,道:“谁理亏了!好,我跟你走,不就是到金顶禅院把这事情说个明白么?”
当下师徒二人离开雪窦庵沿山路上行,来到金顶禅院。杨恒被引到一处静室内等候,明月神尼独自前去面见明镜方丈。
大约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进来个金顶禅院的僧人又将杨恒带到了平山佛堂外。
杨恒举目望入平山佛堂里,只见明镜方丈身披大红袈裟坐在正首,明华、明月、明灯,以及其他数十位各支方丈、主持、长老鸦雀无声地分坐两厢,先到一步的真禅规规矩矩跪坐在地,正忐忑不安地听候发落。
瞧这阵仗,饶是杨恒胆大包天,心里也有些打鼓,可很快他便镇定心神道:“事已至此,怕又何用!”
想到这里,他挺直腰杆,迈步走进平山佛堂,躬身行礼道:“弟子真源,拜见明镜方丈和诸位大师!”
明镜方丈道:“真源,你可否将那日打伤无动真人的事情再向我们叙述一遍?”
杨恒应了,便将自己当日如何寻到烟波斋,又是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直至遇到真禅和西门美人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只是讲到拜访烟波叟的原因时,隐去石颂霜身世一节,单说自己觉得那白衣少女来历可疑,有心前往打探明白。
他伶牙俐齿,不卑不亢,当着众多佛门高僧的面侃侃而谈,整整讲了半个时辰。其间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言道无动真人是如何的霸道强横,倚老卖老,乍一听不由令人觉得他才是个受尽欺凌的无辜之人。
明镜大师静静听完,环顾佛堂内的众僧问道:“诸位大师以为如何?”
“该罚!”第一个说话的竟是明灯大师,“滥交匪类、忤逆犯上、伤害同道、毁人仙宝……啧啧——”
他懒洋洋坐在蒲团上,摇摇头道:“这两个孩子委实胆大妄为,理应严惩不贷。”
“大师?”杨恒听得愣住了,做梦也没想到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人会是他。
明月神尼急忙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古话说,教不严师之惰。真源犯下大错,实因贫尼往日管教不严。因此若说真源有罪,贫尼责无旁贷,求明镜师兄首先治我失教之罪!况且他年纪幼小,难免会一时冲动,却未必就有甚恶意。还望给这两个孩子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杨恒大声道:“那无动真人只因心中有疑,便不问青红皂白杀上门去,将烟波叟打得吐血重伤。弟子心怀佛门慈悲,出手劝阻有什么错?他咄咄逼人,不肯放手,弟子奋起反抗救死扶伤,有什么错?他祭出仙器企图置人于死地,真禅师弟为救我放出乌雷印,又有什么错?”
他气道:“难道他是仙林耆宿,就可以随意判定是非对错么?难道他是同道尊长,你们为了不得罪雪峰派就可以无视真相么?佛祖说众生平等,何以到了我的头上,就不是这样?”
他也是豁出去了,口中滔滔不绝直说得一众佛门高僧目瞪口呆,明月神尼显然是措手不及,一时愣住了。唯有明灯大师笑吟吟瞅着杨恒,从袍袖里偷偷伸出根大拇指朝他一挑,搞得杨恒闹不明白他到底站在哪边。
明镜方丈等杨恒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