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吟吟瞅着杨恒,从袍袖里偷偷伸出根大拇指朝他一挑,搞得杨恒闹不明白他到底站在哪边。
明镜方丈等杨恒说得累了,才转头问道:“明华师弟,你觉得呢?”
明华大师面色有些苍白,徐徐道:“法不容情,按本宗的戒律办吧。”
杨恒也不晓得是哪条本宗戒律,抗声道:“什么戒律,专门欺负好人!”
明月神尼脸色一变,叫道:“两位师兄,这……”
明镜大师向她摆摆手,慈眉善目地继续问明华大师道:“你是本宗的执法长老,依照真源、真禅二人所犯之罪,该适用何种刑罚?”
明华大师平静答道:“应以本门戒律第三十七条:佛心蒙尘,妄动嗔怒治罪!”
此言一出,平山佛堂里登时哗然,谁都没有想到明华大师用的会是这条罪名。
比起明灯大师所说的“滥交匪类、忤逆犯上、伤害同道、毁人仙宝”等等罪状法条来,这“佛心蒙尘,妄动嗔怒”的罪名实是最圆滑不过。若往重里判,可废其修为逐出山门,反之也可申诫一番草草了事。
唯有明灯大师彷佛早有预料,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朝明华大师咧嘴一笑。
明华大师视若不见,接着道:“真源与真禅虽是共犯,但毕竟有轻重主从之分。参照千年以来的类似案例,请宗主下法旨:真源杖二十,真禅杖八十……”
“啊?”
真禅一听小脸就白了,想那佛门戒棍岂是好捱的?不用十下就得皮开肉绽,八十杖打完,半条小命就没了!
可在旁人心目里,这一处罚委实太轻。不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果然,明华大师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又补充道:“待两人杖伤愈合,再罚往藏经楼抄誊佛经六十日,以明佛性,清静六根。”
明镜方丈沉思片刻,颔首道:“好,就依明华师弟的方案办。”
一名明字辈的长老犹疑道:“此事传出,雪峰派是否会怨怪云岩宗护短?”
明镜方丈胸有成竹道:“打伤无动真人的,是那白衣姑娘,与真禅、真源并无直接干系。至于那柄受损的雪真剑罡,老衲已托明水师弟致函无动真人,愿以云岩宗一门之力,为其修复灵性。想来雪峰派也不至于太过不满。”
明月神尼大松一口气,生怕别人再提异议,接着道:“善哉,善哉,两位师兄慈悲为怀,秉公明断,甚是妥当。”
杨恒不服道:“什么秉公明断,分明是……千古奇冤!”
其实他也已醒悟到,明镜方丈和明华大师一唱一和,有意保全自己和真禅。说不定,这便是明华大师的主意,好回报他那日在清溪之畔代捱了石颂霜一袖的救命之恩。只是自问无过,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
明镜大师摇摇头道:“真源,你莫要闹了。难不成要让老衲和明月师妹代你捱这二十杖么?”
杨恒给堵得哑口无言,前思后想之下一横心道:“好,我认了!这是冲着你和师父的面子,可不是向无动那老杂毛低头服软!可为什么要打真禅八十杖?那老道若不拿雪真剑罡逞凶,我们也不会将它击毁。再说,事由我起,真禅不过是仗义相助而已!”
忽听明灯大师传音入密道:“傻小子,你何苦再让那两个老和尚为难?不当堂演一出苦肉计,又怎能摆平雪峰派的怨气?替无动真人修复雪真剑罡……嘿嘿,明镜师兄天大的人情都送给你们,还不晓得知足?”
杨恒一怔,就听明镜方丈和颜悦色道:“真源,你爱护同门的心思老衲可以理解。但毕竟雪真剑罡是毁在真禅的乌雷印下,这八十杖不算多。”
杨恒望了眼畏缩发抖的真禅,豁出去道:“罢了,一世兄弟两世人,这八十杖我也替他捱了!这下你们总该满意了吧?”
真禅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杨恒,目露感激朝他直晃手。
明镜方丈愣了愣,道:“既然你有心代真禅受罚,其志可嘉。这样吧,真禅减免二十杖,真源加罚四十!”
杨恒道:“方丈,你是不是算错了?我多捱了四十杖,真禅怎么只少打二十下?”
明镜方丈肃容道:“咄,真源!你当佛堂是市集,可以讨价还价么?执法僧,立刻行刑!”
当下上来四名身着杏黄僧衣的执法僧人,将杨恒和真禅押到佛堂外,并排架在两条长凳上,褪下裤子露出臀部。
杨恒见真禅脸色苍白神情紧张,有心让他放松心情,便轻笑道:“真禅,你当了这么多年和尚,一直少有机会沾荤腥吧?今天可要大吃一顿竹笋板炒肉啦。”
真禅哭丧着脸,勉强向杨恒笑笑点点头,比了个手势道:“陪你挨打,我高兴。”
杨恒没能从真禅脸上瞧出他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心中却不禁感动。
执法僧的戒棍重重落下,“啪”地脆响击在他和真禅的屁股上。真禅“咿呀”地惨叫出声,两手死死抓住长凳。
杨恒咬牙不吭声,默默计数着法杖落下的次数,心道:“敢情这些佛门高僧虽然明晓事理,可也未必有我爹爹那般光明磊落,敢作敢当!
“哼,我是好冤枉的么?你们想用这法子敷衍了事,两面讨巧。我杨恒偏不干!下次让我再撞见雪峰派的人,还得闹个底朝天!只是吃一堑长一智,我可不会再像今次这般傻干了!”
到后来,他的神智渐渐模糊,已数不清自己到底捱了多少杖,耳朵里尽是戒棍挥动的风声伴随着真禅的声声惨叫,不禁暗自歉疚,深悔自己连累了真禅。
待六十杖行刑完毕,两人均已半死不活,被执法僧架回了平山佛堂,自有医僧为他们伤药疗伤,抬入后堂暂歇。
明月神尼望着半边身子血肉淋漓的杨恒,心痛不已,也越发地自责,下定决心往后要严加管教,绝不能再让这少年行差踏错半步。
可另一面,她也庆幸此事终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加上杨恒自讨的四十杖,这六十记法杖实已是轻得不能再轻的责罚,同时也免去了这孩子日后会再被雪峰派寻仇报复的隐忧。
她和明灯大师拜谢过明镜、明华,护送两名弟子回到法融寺。
第九章 抄经
真菜、真彦、小夜、真荤等人早眼巴巴地聚在门外等候消息,瞧见杨恒和真禅屁股开花的惨状,那两个女孩儿当场就心疼落泪。
杨恒倒也硬气,不仅没抱怨叫疼,还笑着安慰众人,只说好久没挨过板子,这一回重温却也滋味不错。只是那几个执法僧的技术可比娘亲差远了,好多下都打偏了部位,差点走空。
一番忙乱后安顿好杨恒、真禅,明月神尼离寺回庵,明灯大师将她送到门口。
明月神尼道:“师兄,真源便拜托你费心照料了。总算雨过天晴,我原先委实担心他难逃重罚,最轻也要面壁十年。”
明灯大师油然微笑道:“师太,你真这样想?”
明月神尼一愣,疑惑道:“莫非师兄你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明灯大师哈哈一笑道:“别说面壁十年,面壁一年明镜方丈都会嫌重!”
明月神尼错愕道:“照你这么说,真源和真禅的事方丈早有主意,是我杞人忧天?”
明灯大师摇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也千万别乱猜。我只晓得,真源和真禅狗胆包天,居然联手把名震仙林的雪峰五真打得没脾气,连雪真剑罡都毁于一旦。这样的楞头青,不狠狠治治,将来如何得了?”
明月神尼一省,隐约听出了弦外之音,更想到了另外一桩事,不由心一沉道:“当日明镜师兄将真源召入平山佛堂修炼,也是怀有此意么?我将真源的身世秘密禀报了几位师兄,原是兹事体大,为师门安危不敢隐瞒。可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但这些心思她不能向明灯大师说出,于是合十礼道:“多谢师兄指点迷津。”
明灯大师不以为意道:“别跟我客套啦。再不到半年,本届樱花台剑会就要在长白天心池召开,光是筹备人选就够大伙儿忙活的。到时候,可有好戏看喽。”
他送走明月神尼,晃悠悠回到寺里先探望过真禅,又转到隔壁杨恒的屋里。
杨恒正趴在床榻上,让小夜红肿着妙目一勺勺地喂他喝药,见着明灯大师走进来,他兀自怨气未消,勉强一笑道:“大师,恕我不能起来给你行礼啦。”
明灯大师佯怒道:“你这臭小子,居然还在笑。”
杨恒“嘿”了声道:“我这次下山都险些死过好几回了,捱几下板子又算什么?只是不清不白,捱得太没名堂!”
明灯大师道:“你以为这几十杖纯粹是为了无动真人的事么?少年人,刚极易折,明镜他们是藉这事故意挫你锋芒,这就叫玉不琢不成器!”
杨恒晒然道:“真要我变得像老和尚他们那般圆滑世故,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他喝完药,又道:“小夜,我想喝点红枣莲心粥,听说那玩意儿补血。”
小夜道:“好,我这就给你去熬。”
杨恒冲着小夜的背影又补了句道:“多做点儿,给真禅一半。”
明灯大师微笑说道:“咱们的小夜姑娘待你可真不一般哪。”
杨恒想起小夜为自己撕衣裹伤之事,心里一暖,压低声音道:“大师,我见过严姑娘了。我劝她和您见面,但她不愿意。”
明灯大师摇摇头道:“没那么容易的,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怨不得她。”
杨恒安慰道:“但我看得出来,她的心里对您仍有眷恋之情。甚至都还记得您当年最爱吃的东西。”
明灯大师静默不语,脸上流露出一缕少有的伤感之情,忽又一笑道:“多谢你啦,若非跑去烟波斋,也不会捱这顿板子。”
杨恒想起一事,问道:“大师,说到烟波斋,我却在奇怪真禅的功力为何突然变得那般了得,莫非您私下又传了他什么绝世神功?”
明灯大师道:“任何绝世神功也不可能让人在短短几天里脱胎换骨,况且贫僧也没那个本事。真禅前日回山,也曾为这事问过贫僧。和尚我冥思苦想了一宿,才想出了一种比较靠谱的解释。”
杨恒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什么解释?”
明灯大师道:“或许真禅不是天生的哑口,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杨恒惊怒道:“什么人如此歹毒,害得真禅不能说话?”
明灯大师道:“你别着急,那人这么做或许是出于好意也未可知。需知故老相传,仙林有一门匪夷所思的旷古神功,叫做‘天聋地哑大法’,与佛门的‘六识寂灭禅功’有异曲同工之妙。简单地说,就是以牺牲说话的能力,换取体内功力的加倍剧增。
“可能那日在饮冰室内,真禅受寒气侵袭命在旦夕,无意里突破了设在体内的禁制,令天聋地哑大法全面爆发,生出‘灭音神罡’,以至于有了这种结果。”
杨恒听得愣住了,半晌才道:“那真禅今后是不是有希望开口说话?”
明灯大师道:“很难,除非彻底废去禁制在他体内的天聋地哑大法,但那可能危及真禅性命,殊为不易。”
杨恒解开了真禅身上的谜团,却并不得觉得轻松,叹了口气道:“真禅真惨,就算炼成绝世功力,却要当一辈子哑巴。”
明灯大师道:“当年真禅是被一位挂单僧人抱上法融寺抚养长大,后来和尚我当了这儿的方丈,也就顺手收了他做弟子。
“你也不必替他惋惜,人生有得有失,一个人不可能把所有的便宜都占尽,留一点给别人或许更好。”
杨恒心里一动,隐约觉得明灯大师的前半句话是在说真禅的事,可后面半句却似在提点自己。
他沉思须臾,说道:“大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假如你不巧对上杨惟俨,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明灯大师明白杨恒的心思,故意笑道:“你这不是存心要贫僧好看吗?就像一只蚱蜢碰上老虎,你说是什么结果?”
尽管早已晓得明灯大师绝非杨惟俨的对手,可听到这样的回答,杨恒的心里仍是一黯,泄气道:“这么说,我是永远也不可能救到爹爹了。”
“谁说的?”明灯大师一板脸,说道:“年纪轻轻就没了志气。老虎再凶,也总有打盹的时候。蚱蜢再小,可会蹦会藏,哪儿那么容易就给吃了?”
杨恒眼睛一亮,若有所悟道:“大师,您是说……”
明灯大师笑着摆手,道:“有些道理你明白了就好,也不必非说出口不可。但你想闯东昆仑,要先击败贫僧却是必须的。否则,老虎打盹了,可还有狼啦,狐狸啦,豹子啦什么的一大堆。你能指望它们一起睡么?”
杨恒笑着摇头,心里霍然像是点亮了一盏灯。多日来压抑在心头的困惑、绝望、迷茫,都被明灯大师的几句笑语一扫而空。
他恭恭敬敬,更是诚心诚意躺在床上向明灯大师深深垂首合十一礼。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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