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杨恒笑着摇头,心里霍然像是点亮了一盏灯。多日来压抑在心头的困惑、绝望、迷茫,都被明灯大师的几句笑语一扫而空。
他恭恭敬敬,更是诚心诚意躺在床上向明灯大师深深垂首合十一礼。
心魔扫除,杨恒初见救出父亲,唤醒母亲的一线光明,心情转好,伤势恢复也是极快。
没过多少天便能下地行走,到隔壁去探望真禅。
真禅的伤比杨恒略轻,早两日即能起床。瞧见杨恒来看望自己,不由甚是开心。
杨恒笑问道:“真禅,害得你陪我捱了顿板子,不会在心里怨我吧?”
真禅咧嘴一笑,用哑语道:“有架一块打,有板子一起捱,这才是好兄弟。”
杨恒一拍他肩膀,笑骂道:“别逞能了,忘了自己那天叫得有多惨么?”
真禅瞅瞅四下无人,诡秘地笑了笑比划道:“我不叫得惨点儿,怎么让师叔师伯们消气?再说,执法僧也会心软,板子打下时总能轻点儿。”
杨恒啼笑皆非道:“幸好你没学过狮子吼,不然满屋人的耳朵都得给震聋了。”
两人说笑了一阵,杨恒起身离去。真禅望了望屋外漆黑的夜色,又躺回床上。
迷迷糊糊睡到了后半夜,他突地一醒,隐隐感觉到有人在窗外偷窥。
真禅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依稀看见有道窈窕的人影一闪而过,往明灯大师的静室方向潜行而去。
真禅心头一凛,急忙起床打开屋门,正瞧见那道人影走进明灯大师的静室。
他不由回想起以往遇见的怪事。有好几次,自己都隐隐约约感觉到有谁在暗中偷窥。可每当他留神找寻时,那种感觉却又立刻消失了。
如今他的功力大进,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这种感觉亦随之越发的明显。
一个奇异的念头油然而生,他屏气蹑足,悄悄潜近到静室的窗户下头。
就听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含怒低语道:“孩子伤得这么重,你还劝我别生事?”
又听明灯大师道:“你这一闹,他的身世很快便会人尽皆知。”
真禅在外听得心头一动道:“谁的身世,难道是我的?”
陌生女子道:“好,这次看在你的面上,我暂且忍下。下回再有这种事,可别怨我找云岩宗的麻烦。”
明灯大师转开话题,问道:“他的体内为何蕴有天聋地哑大法?此功虽妙,可这孩子却终身不得开口说话,你何其忍心?”
真禅身子剧震,十六年来第一次醒悟道:“原来我不是天生的哑巴,是有人在我身上做了手脚。她是谁?好歹毒!”
“不是我……”陌生女子辩解道:“你以为我愿意孩子变成这样么?”
“那是谁,他的父亲?”明灯大师一改往日的嬉笑之态,咄咄逼人道:“无论什么人,都不该作出这样残忍的事来!”
“我不能说!”陌生女子的语音略含惶急道:“你别问了。总之,这事和孩子的父亲无关,是我自己造的孽。”
“呼——”屋门打开,一个面蒙轻纱的紫衣少妇从门内冲出。
“呃——”真禅从窗台下站起身,神情激动地想说什么。
“你?”
紫衣少妇惊愕回首,刚想奔上前去,却被明灯大师晃身拦住,沉声道:“快走,不要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紫衣少妇娇躯一颤,目涌珠泪激动道:“孩子……”向着真禅伸出手来,却猛地一咬牙缩了回去,转身飘上屋顶。
“啊——”
真禅大声呼喊,拼命向紫衣少妇追去,不防被明灯大师一把抓住胳膊,生生扯了下来。
“放开我!”真禅在心里叫道,满面怒容的瞪视明灯大师,不理解他为何这么做。
只这一耽搁,紫衣少妇已经鸿飞冥冥,消失在凄清静谧的夜色里。
明灯大师运劲一拽,将真禅拉进静室,说道:“你都听见了?”
真禅用力点头,明灯大师怔然凝望他半晌,忽然叹道:“她是你母亲。”
话音未落,真禅已猛地破门而出,跳上房顶,然而举目四望哪里还有紫衣少妇的身影?
“呀——”
他伤心失望地仰天怒吼,不知惊起多少夜宿桃花林的飞鸟。
“听我说,真禅。”明灯大师悄然飘落在他身边,低低的声音透过激愤的啸音传入他的耳际。
“你母亲的身份实在特殊,所以她不能认你,更不能将你带在身边。否则不仅是她,连你也会遭遇不测……”
明灯大师按住真禅剧烈起伏的肩头,缓缓道:“但我答应过你,再过两年,我会告诉你她是谁。这也是我和令堂的约定,你要体谅她,更要深深把这桩秘密埋藏在心底里。”
真禅心绪难平,飞快比划问道:“那她为什么要让人把我变成哑巴?”
明灯大师道:“我不知道。能够使用天聋地哑大法的人,当世绝不超过三个。”
真禅迫不及待追问道:“是谁?”
明灯大师慈爱地看着他,说道:“相信我,再过两年,我会把所知的一切告诉你。”
真禅望着师父,脑海里混乱一团,如痴如狂,一股悲苦的怨气却再也难以抑制。
“你想哭,就哭吧。”明灯大师宛若一位慈父,轻声说道:“师父知道,虽然你不能讲话,可心里装着的事比谁都多。”
“哇……”真禅终于按捺不住,伏在明灯大师瘦削温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真禅这小子,又发什么疯?”真菜把头凑到窗口往外张望道。
“睡吧!”真荤用被褥捂住双耳,含含糊糊回答说:“说不定他是想妈妈了。”
“也是,”真菜点点头,躺回铺上道:“谁不想妈妈啊,我都十年没见她了……”
又过几日,杨恒和真禅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金顶禅院便有僧人奉明镜方丈法旨,来接两人前往藏经楼罚抄经卷。
杨恒原以为趁机还可见识一些瀚如烟海的佛门绝学,可一到藏经楼即大失所望。敢情那里全都是胡子花白老态龙钟的和尚,有些年纪稍小的也足以做真禅的父亲。每天做的都是整理佛经、誊写典籍的枯燥工作。
而他和真禅年轻力强,一下子就成了藏经楼的香饽饽。每天这个老和尚喊,那个老僧人叫,总有干不完的活,抄不完的经,直累得两人头晕眼花,腰酸背疼,均都觉得宁可回去再捱四十法杖,也不愿待在这儿做苦力。
仅仅三天,杨恒就大感吃不消,当晚他偷偷将自己和真禅尚未誊写完成的佛经打成包裹背在身上,溜出藏经楼,打算找真菜、小夜等人帮忙。
可刚走到藏经楼外,就听明镜方丈在背后问道:“真源,你要去哪里?”
杨恒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撒谎道:“弟子内急,要去出恭。”
明镜大师“哦”了声道:“你出恭需要用这么一大包手纸么?”
杨恒没想到明镜方丈也会说冷笑话,不由当场傻眼,折服道:“大师,算你厉害。”
明镜大师缓步走到他身前,温言道:“你是否觉得,藏经楼里的那些位师父一个个老态龙钟,干不得其他,才将就着安排他们誊经抄书,管理典籍?”
他自问自答道:“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若论佛法造诣,藏经楼中的诸位大师固然冠绝本宗上下千多弟子,但他们的佛功修为,同样也出类拔萃,为门中翘楚。甚至不少大师,也曾做过各脉首座,主持过寺庙庵堂。”
杨恒惊讶道:“那他们为何要待在这里成天抄抄写写?”
明镜大师道:“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已非单纯的修炼可以提升,而是要与佛法相合,彼此融会贯通,求得突破。所谓工夫在诗外,就是这个道理。需知于云岩宗绝学而言,追本溯源悉数来自于佛法奥义。有朝一日老衲若能隐退下来,也情愿日夜在此抄书读经。”
杨恒记起这道理初入云岩宗时,明月神尼也有对自己提起过。但那是他只当是师父不愿传授自己云岩宗神功的藉口,并未往心里去。今日听明镜大师重提,虽一时难以领悟其中关系,可也隐隐明白了罚他和真禅在此誊经的用意。
明镜大师注视着杨恒神色变化,知他已有醒悟,欣慰含笑道:“藏经楼与世隔绝,不受俗务打扰,每日里心无旁骛地誊抄经卷,亦是一种清心养性的修行之方,而绝非单纯为了惩罚你和真禅。
“你要晓得,这一次下山之行,固然经历了种种磨难历练,从而增广见闻精益修为。可这些阅历,也需要静下心来沉淀消化,才能为己所用。况且你们终究年少,难免会一时气盛,经过这两个月的心志磨砺,相信应会有所裨益,而受用终身。”
明镜大师说罢,轻轻一拂大袖,掸去落在杨恒肩膀上的一片残叶,微笑道:“你懂了么?”
杨恒望着从身上飘落的叶子,一阵明悟涌上脑际,多日的怨气也有了化解之处,躬身应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明镜大师颔首道:“善哉,善哉,老衲也有四句禅诗相赠,望你有一日能够到此境界——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惹尘埃!”
一偈念罢,明镜大师飘然而去,那树上的秋叶却还在瑟瑟飘零。
如此两人昏天黑地累死累活不知干了多少日,杨恒的心绪不知不觉沉静了下来,回想起在外游荡的那段蹉跎时光,颇有些恍若隔世。
某日他无意中抄写到一段经文:“世间人心动,爱着福果报;而不好福因,求生不求灭。”
禁不住心有所感道:“这段经文说得真是好!世人总想着得豆得瓜享受清福,却少有愿意种豆种瓜种下福因。”
再念及自己的境遇,他又寻思道:“自从晓得娘亲变成了大魔尊,我便时常忍不住怨天尤人,却忘了今日之果,便是明日之因。我需振作起来加倍努力,终日愁眉苦脸忿忿不平,不如洒脱地去面对。”
想通了这点,他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以往那调皮懒散的笑容重现在了脸上。
这天傍晚明灯大师笑嘻嘻从门外探出身子,朝里张望道:“真源、真禅,今天的经文可抄完了?”
杨恒聚精会神在眼前的经书上,竟没听出是明灯大师的声音,顺口道:“快了。”
倒是真禅先反应过来,喜得一跃而起,向明灯大师躬身施礼。
杨恒这才一省,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笑问道:“大师,你怎有空来看我们?”
明灯大师道:“不止是我,令师明月神尼也到了楼下,正向明山大师讨教佛法。”
杨恒对面坐的是一名老僧,语速极缓口齿不清地问道:“明灯,你是来领这两个孩子出关的么?”
明灯大师收敛笑容,毕恭毕敬向那老僧一礼道:“弟子拜见空痕大师!”
——空痕?
杨恒和真禅一听都差点没晕过去,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和他们两个朝夕相处,面对面抄了两个月佛经的老僧,居然就是明华大师的师父,传说中曾经独闯魔教总坛,大战前任教主盛天河的云岩宗上辈圣僧空痕大师!
就见空痕大师木呆呆地点点头,道:“好啊,好啊,你带他们去吧。这两个孩子很不错,讨人喜欢。”
明灯大师道:“能得大师金口一赞,实是这两个孩子莫大的荣幸。”
空痕大师不再言语,明灯大师又向他拜了一礼,才引着杨恒和真禅下楼。
直到了楼下,真禅才回过神来,朝杨恒打了个手势道:“喂,他是空痕大师!”
明灯大师见了,笑骂道:“你以为有假么?他是藏经楼的首座长老,主持此间的年数比你爷爷的岁数还多。”
杨恒有些懊丧道:“早知道我天天面对的是空痕大师,怎也不该错过这好机会。”
明灯大师摇头道:“你不必垂头丧气,相反应该欣喜若狂才对。记得空痕大师对你们二人的考语么,当年我在藏经楼替他老人家抄了一百天的经书,差点把手腕都写折了,也只落得‘不错’二字而已。”
说着,他又悄悄瞥过真禅。经过六十日的藏经楼修行,从神态上来看,他似乎已摆脱那晚的影响,令得明灯大师微感欣慰。
杨恒诧异道:“难不成空痕大师的考语还另有用处?”
“算你说对了。”明灯大师面色一下变得郑重,徐徐道:“如果空痕大师单单说了‘很不错’三字,那没什么。要紧的是,他又加上了一句‘讨人喜欢’。
“你千万别以为这是客套话,而是他已准许你们将来可以再入藏经楼修行——甚而可以说这是一个邀请!受此荣宠的,据我所知在空痕大师主持藏经楼的数十年里,除了你们也只有一人。而且当时他已是本宗卓有地位的佛门高僧。”
真禅好奇心起,用哑语问道:“那人是谁?”
“真源,你见过他。”明灯大师微笑道:“就是牛头寺的方丈明空大师。”
“他?”杨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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