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杨恒忙把手从窗口缩回,笑着遮掩道:“昨晚闲着无聊,练了一会儿拳,不小心把手给伤了。没事,过两天就好。”
  小夜不知有诈,放下心来,同情道:“你在里面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定很难熬吧。”
  这时对面沙门上的小窗也被打开,一个小沙弥将壶清水送了进去,却没见饭菜。
  杨恒一奇道:“敢情那间屋里也关着人,不晓得是何方神圣?”
  小夜回头望了眼,不以为意道:“兴许是也是一位犯了戒律的僧人吧。阿恒,我送完饭就得立刻离开,明天来的是真禅,后天是真荤……下次轮到我要三天以后啦。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杨恒还没开口,就见对面窗口里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接过水壶,跟着粗豪凶蛮的嗓音大骂道:“你这小秃驴,昨天一来就大吵大闹,折腾得老子不得安生!”
  说着话运劲掷出手中的水壶,在空中划过到弧线刚好绕过小夜,打向杨恒面门。
  杨恒矮身一躲,“啪”地脆响,水壶砸在沙壁上摔了个粉碎。
  杨恒昨日砸门敲窗对着老僧骂了半天,偏偏对方就不接招,他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怨气没地方发泄,当即高声还骂道:“老秃驴,要安生躺进棺材里去,保管没人吵你!”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随着话音对面窗口后头现出一张黑锅底般的脸膛,满头乱发犹如鸟窝,半白的落腮胡子根根直立,双目圆睁,炯然有神,往外射着寒光,竟是个威猛老者。
  杨恒一怔心道:“原来不是个和尚。”反唇相讥道:“你耳朵不灵么,再说十遍百遍也是一样的话!”
  “呸!”老者张嘴唾出口浓痰,似枚弹丸般挂着锐啸擦过小夜鬓角射向杨恒。
  以杨恒目下的修为不知为何竟是避闪不过,“啪”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绿莹莹的一团好不恶心。
  任谁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这事,更况且杨恒心情正自恶劣?只可惜九绝梭和正气仙剑在入塔时,被明月神尼一并携走,隔着两道沙门他想冲过去打架却是不能,气急之下抄起竹篮里的两根筷子弹指射还过去。
  猛地过道里灰影一闪,靠楼梯左侧的那打坐老僧挥袖卷住筷子,轻描淡写地一拂一送,又将它抛进竹篮里,双手合十缓缓说道:“阿弥陀佛,两位莫动无明之火,各让一步海阔天空。”
  “空印,谁要你这老秃驴来做烂好人?”老者兀自不肯罢休,骂骂咧咧道:“你把这小子换个地方,老子不耐和他打交道!”
  杨恒几时吃过这样的闷亏,立刻振声道:“那是自然,世上岂有一条老狗和人打交道的道理?”
  小夜递进绢帕,皱着秀眉替杨恒将肩膀上的浓痰拭去,劝道:“阿恒,你少说两句吧。我看这人凶得很,还是莫要理睬为妙。”
  就听空印大师道:“老施主息怒,老衲让真曹错开给两位送饭的时间就是。”
  老者不依不饶道:“不成,这小子整天没事就把门砸得轰轰乱响,老子是喜欢清净的人,非要他滚蛋不可!”
  空印大师摇摇头道:“这事非老衲力所能及,就请老施主忍耐一二。”
  那老者还待再说,“啪”地一响小窗户已被合上。
  杨恒余怒未消,瞪着对面的窗户口问道:“空印大师,这人是谁?”
  空印大师微笑道:“按照本宗戒律,所有进入玄沙佛塔面壁之人的身分都必须对外保密,恕老衲不能相告。”
  杨恒气道:“我看你的法号该叫做‘不能’才对。”
  空印大师也不生气,对小夜道:“时候不早,小施主请回。”
  小夜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望着杨恒道:“阿恒,我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杨恒道:“记得让真禅明天带盘臭豆腐来。”
  小夜不解道:“你不是最讨厌吃臭豆腐么?”
  杨恒道:“我不吃臭豆腐,却可以拿它去砸那老混蛋,臭也臭死他!”
  空印大师闻言忍不住莞尔一笑道:“那岂不可惜了——”话音落下,杨恒面前的小窗也徐徐关起。
  杨恒的计划还是落空了,翌日一早真禅果然带了盘加量装的臭豆腐来,但他和对门老者送饭的时间却被错开。
  上了玄沙佛塔,真禅先从怀里掏出一包用椒盐炒成的干果,笑嘻嘻捧到二僧面前。
  空印大师睁开眼,问道:“这是什么?”
  真禅伸手指了指杨恒的房间,又比划了几下,空印大师哑然失笑道:“你请老衲照料真源,却也不必送这些来。莫非你当我和空想师弟是牢头狱霸么?”
  真禅讪讪一笑,将干果送到空印大师手中,又连连地躬身合十,自是拜托他们对杨恒多加照顾。
  空印大师在玄沙佛塔坐镇逾三十年,尚是头一回遇见拿干果来“贿赂”自己的小沙弥,既觉新鲜也觉有趣,微笑道:“好啦,你的礼物老衲收下了。去给真源送饭吧。”
  真禅又朝合目坐禅的空向大师拜了三拜,也不管对方是否看见,这才心满意足地提着竹篮走到沙门前。
  门上小窗一开,真禅咿咿呀呀朝里叫了两声。杨恒一听这声音就知是他到了,走到门后隔着窗口轻笑道:“有些什么好吃的?”
  真禅一手把篮子举到窗口,一手打着哑语道:“当然是臭豆腐!”
  杨恒大喜,捏着鼻子将装有臭豆腐的盘子拿了进来,瞅了眼对面紧闭的沙门,心道:“有了这宝贝,今天定教那老混蛋好看!”
  真禅探头探脑打量着屋里的情景,问道:“你在这里还住得惯么?”
  杨恒叹了口气道:“住不惯又能如何,既来之则安之。”
  真禅偷眼瞅了瞅空印、空想二僧,飞快地从怀里头抓出一只鹦鹉,就往窗里塞。
  杨恒喜道:“妙极,妙极,有它做个伴儿也不至于太闷,亏你想得周到。”
  想着真禅平日里虽胆小怕事,懦弱油滑,竟会为了给自己解闷,偷送鹦鹉入塔,杨恒不由心头温暖。
  真禅得意地嘻嘻一笑,可那鹦鹉还没到杨恒手里,旁边一蓬和风拂过,空印大师的袖袂如神龙汲水般将它卷走,说道:“这里头不可玩鸟。”
  杨恒气道:“那能玩什么?连鸟都不准玩,你让我玩个鸟啊!”
  真禅听他大骂空印大师,吓得小脸发白,急忙劝道:“是我不好,没问明白规矩。”
  杨恒望着被空印大师收走的鹦鹉,满心不甘,问道:“这两天外面有什么消息么?”
  真禅知他是在关心明镜大师的事,回答道:“听真刚师兄说,昨晚师父前往雪空寺和明水师伯关起门来大吵了一架。”
  “明灯大师去找明水那老和尚吵架?”杨恒愕然问道,心里却晓得多半还是为了自己的事。
  真禅点点头,道:“听说吵得很凶,后来还是雪空寺几位长老好说歹说才将师父劝走。真刚还说,师父走的时候面色铁青,从没见他发过那么大的火。”
  杨恒低头寻思道:“明灯大师定是不满他们要将我终生囚禁在玄沙佛塔里,这才去找明水老和尚理论。可恨这班老顽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我老死在这里头。哼,我杨恒修为不行,可骨头还是硬的,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两百年,咱们就耗上了。看看谁活得过谁?”
  话是这么说,但他又岂会真的心甘情愿在这暗无天日的玄沙佛塔里蹉跎余生?
  等真禅离开杨恒准备吃饭时,就听外头隐隐约约传来那老者的叫骂声,只是被沙壁阻隔已听不清楚他在骂什么,想来绝不会是好话。
  杨恒气上心来,怒道:“这老头骂起街来还没完没了了,恁的过分!”看着屋角的那盘臭豆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强自忍耐到第二天真荤来送饭的时候,窗户一开便运气大骂道:“老混蛋,有种你就出来和小爷较量一番,只敢缩在龟壳里叫骂,算什么鸟英雄狗屁好汉?”
  如此这般,每日开饭前的这段时光,就成了这一老一少对骂的竞技场。
  那老者也不知疲倦,开窗便是一通破口大骂,似乎不骂杨恒这日子便没法过。杨恒也不甘示弱,总在稍后连本带利地骂还。
  他口齿伶俐,几可冠于全宗,骂人的花样也总是在不断翻新,绝无重复,剩下的时候或是寻思如何脱身,或是搜肠刮肚找寻骂人的新词,一天天地这么过去倒也不算寂寞,总算心中忧闷稍解。
  第八章 脱困
  这天夜里杨恒坐在蒲团上难以入定,估摸着楼兰会盟越来越近,自己却在这里每天与人骂战,心中焦灼自不待言。
  他忽然想到门上的那小窗以自己的身躯应可穿过,何不趁着送饭的时候冲将出去,赶在两个老僧反应过来之前跃窗逃走?
  转念一想又气馁道:“这主意对面那老混蛋必定也想得到,却为何没有逃出去?不必多问,连外头的窗户也一样有无念照光封印。若是一层层地硬闯下去,只怕没到塔底就给活活累死了。”
  “可累死也比老死强!”想到这里杨恒精神一振道:“我没试过又怎知不行?大不了再被他们抓了回来,到时再另想他法。”
  他越想越是兴奋,当下凝神盘算起从窗口脱逃的计划。正琢磨得入神之际,猛然灵台警兆突生,一道雄浑霸道的掌劲如泰山压顶,竟已拍到头顶上方!
  杨恒做梦也想不到这静室里居然能进来其它人,亏得多年的勤学苦修已令他哪怕在精神最松懈时,也能保持一缕警醒不灭,否则这一掌拍在脑门上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电光石火间,他近乎本能地往后一仰身,翻掌招架,左脚一式浮云扫堂腿踢向偷袭者。
  “砰”地双掌相交,杨恒只觉得一股绝强的力量破入掌心,以摧枯拉朽之势冲散自己的掌力,顺着经脉直窜肩头。
  他的耳朵里也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右臂的骨骼如同爆豆般“喀吧喀吧”不住脆响,杨恒眼前发黑,顿时一口热血冲上喉咙,左腿踢至半途便无力再作寸进。
  “来人是谁?”杨恒惊骇之下无暇多想,身体躺倒在地撤掌滚翻,左手一记拈花指全凭感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向上点出。
  “呼——”雄劲的掌风沛然莫御,将拈花指力震得烟消云散,如雷霆万钧击向杨恒的背心。
  杨恒翻转过身不敢硬接,使出“拨云见日手”借力打力,五指拂在对方的铁掌上,却似蚍蜉撼树,仅将掌劲带得往左稍偏,“砰”地打中他的左肩。
  不知何故对方在最后一刻竟收住掌力,杨恒又有铁衣神诀护体,捱了这下虽是疼痛,却没受伤,只是整条左臂酸麻已不能用。
  刹那间他看清来人,正是住在对门的那个老者,不由失声道:“你怎么进来的?”
  那老者低低一哼,似不欲惊动门外的两个老僧,矮壮的身形回旋过来,右掌已攻至距离杨恒胸前不到三尺之处。
  杨恒的整个身子都被对方澎湃浑厚的掌风笼罩,几无处可躲。
  生死一发之际,他脑海里灵光一闪,身子不可思议地蜷曲成团不退反进,抢在老者掌力击落前,从他身下飞转过去。
  这手大是出乎老者的意料之外,低骂道:“见你娘的鬼,竟是万里云天身法!”
  杨恒弹身而起,呼呼低喘默运真气,双目须臾不离地注视老者铁掌,骂道:“你娘才见鬼,骂不过小爷便恼羞成怒,暗箭伤人,把老脸都丢光了!”
  骂完了他本以为对方会勃然大怒,拳脚相加,自也做好拼死应敌的准备。孰料老者竟站立不动,嘿嘿一笑道:“我娘早死了八百年啦,她不见鬼谁见鬼?小和尚,石凤扬是你什么人?”
  杨恒一愣道:“敢情这老混蛋认得石剑圣,多半是敌非友。”
  他一面拖延时间打通经脉恢复功力,一面回答道:“别问那么多,你和石剑圣有什么梁子,我都替他接下就是!”
  老者哈哈笑道:“好大的口气!自以为修为不错么?可我告诉你,在老夫的掌下你绝撑不过三招……我本是要杀了你的,不过现在可有点难办了。”
  杨恒越听心中越是困惑,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者也不爆粗口了,说道:“我姓窦,谅你小小年纪也没听说过老夫的名头。”
  杨恒回忆了一下,果然想不出仙林魔道中有哪个是窦姓的顶尖高手。
  老者接着道:“看不出你挺有骨气,不去敲门打窗叫外头的老和尚救命?”
  杨恒道:“那是我刚才没想着,经你一提醒,说不定稍后就会这么做。”
  老者也不当真,摇摇头道:“小和尚,你小小年纪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要给关进玄沙佛塔里?还和老夫一块儿住第八层?”
  杨恒自不会对这陌生老者提及明镜大师遇害之事,信口胡诌道:“我偷吃了明水和尚藏在床底下的一只烧鸡,老和尚公报私仇,就把我关这里来了。”
  老者愣了愣,大笑道:“有趣,有趣,听说明灯和尚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