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他说来轻描淡写,仿佛全不以此为荣,却令在场众僧听得又是惊讶又是钦佩。
想那本元心禅乃云岩宗巅峰绝学,端的深邃精妙无比,较之萨般若心法尚高出一筹。若非深悟佛法而有大智慧之人,单单第一关便过不去。没想到空印大师不声不响已参悟到了第四层“不落两端”的境界,其修为之高较之本宗公认的第一高手空照大师怕也不遑多让了。
石颂霜面色平静,颔首道:“晚辈曾听人言道,若能将本元心禅修炼到第六层‘无我无佛’的境界,即可功德圆满涅盘飞升,看来大师大有希望成为云岩宗千年以下凭本元心禅而肉身成佛的第十一位高僧。”
空印大师更是讶异,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谬赞老衲愧不敢当,更不敢比肩前辈先贤。只是眼下之事终须了结,尚请女施主放过真源。”
杨恒在玄沙佛塔中曾两次亲眼目睹空印神僧出手,直已臻至从心所欲无往不利的化境。石颂霜修为虽高,与他交手却也绝无胜望。况且大殿左右云岩宗高手云集,层层布防,她又哪里能闯得出去?
他不等石颂霜应声,便抢先说道:“大师,这位石姑娘实为弟子的好朋友。她此来峨眉并无恶意,不过是想助我脱困。我跟两位回玄沙佛塔就是,却不要难为她。否则弟子就此自刎,死也不跟你们走!”说罢突然抽出石颂霜背后所负的正气仙剑,青芒一闪已横亘在自己的咽喉上。
石颂霜大吃一惊道:“杨恒,你别干傻事!”
杨恒微微一笑,望着空印、空想、明水诸僧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你不用管我,这就去吧!”
此举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明月神尼气恼不已,暗道:“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会和这处处与本宗为敌的妖女搅和在一起?为了她,竟不惜以死要挟师门,简直胡闹透顶!”
明水大师注视着杨恒颈上仙剑,沉声道:“真源,你先把剑放下!”
杨恒望向明水大师,摇头道:“你先答应放了石姑娘,我便任由处置!”
石颂霜掌心暗运真气,本想趁其不备禁制住杨恒经脉,令他无法自刎。孰知杨恒早已将铁衣神诀遍布全身,重伤之下虽不足以与她的掌力相抗,但只要能有一丝迟滞,要想自刎却是足够了。
她心中气苦道:“这家伙说得干脆,却不管我怎么想?!”
当下低声道:“杨恒,我不顾一切来救你,你要就这么死了,对得起谁?”
杨恒全神贯注以提防有人猛然出手夺剑,听得石颂霜语音含悲不由脸色更加苍白,道:“我知道也许会让你很失望,但以后你可以找个更适合的人帮你!”
耳中便听到石颂霜轻轻道:“你以为,我只是失望么?你以为,我还会另外找谁来替代你?”
只在刹那间,杨恒的脑海一片空白,愕然转头望着石颂霜秀丽绝俗的娇容上一点泪光,胸中掀起的激浪直要将自己全部的意识吞没。
蓦地耳畔“叮”一声脆响,右臂一麻间手中仙剑被一股雄浑醇和的指劲激飞上天。却是空印大师灵觉感应,趁杨恒心神微分之际果断出手,以“紧那罗”指力将横在他咽喉前的正气仙剑弹得脱手。
明华大师与明月神尼齐齐腾身而起掠向石颂霜和杨恒。两人同门多年,早已心意相通,也不需言语招呼,一个出掌攻向石颂霜,另一个则探爪擒拿杨恒。
正这工夫陡听上空有人哼道:“谁敢欺负我的外孙女儿?”
在他刚开口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那话音尚在十数丈外。未等“外孙女儿”这四字说完,掌风激荡犹如排山倒海,业已压到明华、明月二人的头顶。
明华大师凛然一惊,急忙中途变招右掌运足八成功力往上封架。
“砰!”几乎不分先后,来人已与他和明月神尼各对了一掌。
明华大师但觉对方掌劲凌厉澎湃,好似水银泻地般涌入自己右掌,顷刻间冲入经脉直攀肩头,所过诸穴无不酸麻冰寒,体内修炼了百余年的萨般若真气竟是节节败退,全无还手之力。
他错愕之下赶紧长吐一口浊气,飘身卸力,运劲化解对方迫入右臂经脉中的奇强掌力。饶是应变得宜,依旧禁不住身躯摇晃往下沉落了丈许方才悬定,胸口郁闷难当,像是被一柄大锤刚刚砸过。
再听不远处的明月神尼也是一记闷哼往下沉落,面上血色褪尽一片惨白,显然吃亏更大。
“外公!”石颂霜眼睛里生出希望,向着来人惊喜唤道。
来人身形如一抹青烟倏然飘浮在她的身前,双手背负身后,倒提着那柄被弹飞的正气仙剑,平和深邃宛若一汪深不可测秋池的目光缓缓拂视过在场众僧,最后落到空印、空想二僧脸上,淡淡道:“我当是谁如此大胆,敢情是有你们两个老的撑腰。”
空印神僧的面容上首次现出一缕凝重之色,对着青衣老者合十躬身道:“阿弥陀佛,剑圣莅临寒山,老衲有失远迎。”
四周不由得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之声。剑圣石凤扬退隐多年,莫说真字辈的僧人,便是云岩宗明字辈的一众长老里,除了明水、明华等少数几僧外,也俱都是久仰盛名却始终缘悭一面。
明水大师凝目打量石凤扬须臾,见他脸庞清瘦,一双眸子懒懒低垂,透不出半点精光,颇有沧桑落寞之色,比之当年所见那意气风发,谈笑制敌的剑圣丰采委实改变了不少。
他听石颂霜口唤“外公”,惊讶之余亦自恍然道:“难怪这姑娘年纪轻轻,修为却恁的卓绝,原来是他的外孙女儿。可刚才见她出手,用的却非剑圣绝学,莫非另有高人授其艺业?”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石颂霜的一身修为,几乎尽数得自天荒三经之一的道虚篇中。
就听石凤扬萧索地轻叹道:“难得还有人记得老夫是谁。当年始信峰一战,你和空痕都有跟随空照和尚前往,咱们也算旧识。一晃眼就过了几十年,空照还好吧?”
明水大师回答道:“有劳剑圣关心,恩师近年来隐居上方圆,潜心参悟佛法,如您一般久已不问世事。”
石凤扬瞧了眼明水大师,淡漠的唇角终于显露出一丝笑容道:“你不是那个总闷声不响跟在空照身后的明水小和尚么?那时候看你稳重木讷毫不起眼,没想到如今已做了云岩宗的宗主,也算是天道酬勤,苦尽甘来啊。”
明水大师少说也有百多岁,却被石凤扬一口一个小和尚叫得毫无脾气,恭敬自持道:“前辈或许已经听闻,月前明镜师兄于山下土地庙中不幸遇害,凶手至今查无着落。贫僧无德无能忝居此位时有汗颜,惟愿寻出真凶以慰师兄在天之灵。”
石凤扬摇摇头道:“你们要替明镜和尚报仇,却将杨恒关起来作甚?若是空照和尚还在主事,定不会这般胡闹。”
原来石颂霜悄然离家,事先并未告诉他。待到石凤扬察觉,外孙女儿早就走了数日。他料定石颂霜此行定与杨恒有关,当即御剑追来,正巧赶上明华、明月二人出手相攻,这才飘身现身,一掌将两人击退。
明华大师知明水大师不善言辞,于是代为答道:“石剑圣有所不知,事发当晚真源正在现场。事后我们曾多次询问,他始终语焉不详,却显然对真相多有隐瞒。无奈之下掌门师兄才决定将他暂送玄沙佛塔面壁自省,不想今夜却又逃了出来。”
石凤扬静静听完,问道:“那明镜和尚是不是他杀的?”
明月神尼不待两位师兄作答,摇头说道:“真源尽管顽劣,但也绝不会作出杀害宗主这等人神共愤的大逆不道之行。况且以他目下修为,也是有心无力。”
石凤扬点点头,说道:“总算你们还没糊涂到家,知道凶手另有其人。这娃儿老朽要带走,免得再被你们糟蹋了。”
明华大师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在明镜师兄遇害真相水落石出之前,真源身负庇护凶手之嫌,须得问明。石剑圣身为前辈泰斗,还是莫要强人所难的好。”
石凤扬不快道:“你们将一个大好少年幽禁在玄沙佛塔中,便不是强人所难了?何况他是老朽未来的外孙女婿,怎能让你们来随便糟蹋!就是空照和尚来了,我也还是那句话!”
话音未落,众僧已是尽皆色变,不约而同地看向杨恒和石颂霜。
杨恒万没想到石凤扬会当众说出此事,却不知他和石颂霜为了退婚而演的这出假戏将来如何收场,不由尴尬道:“我在老尼姑眼里,早就是个顽劣不堪的不肖之徒,名声好与坏也无所谓了。但这事传了出去,却难免有损石姑娘清誉,让她难堪。”
想到这里不由得偷眼望向石颂霜,就见她对石凤扬所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玉颊上微微漾起一层绚丽红晕,揽着自己的手分明在轻轻颤抖。
明月神尼与明水大师面面相觑,难以置信道:“石剑圣,这……是真的?”
石凤扬瞥了眼外孙女儿,说道:“老朽的话,你也不信?”
他早察觉石颂霜和杨恒之间虽隐有情愫,但彼此间却又刻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绝不似一般热恋中的少男少女那般如胶似漆。这点别人或许觉不到什么,可焉能逃过他的眼睛?故此有意将这事当着云岩宗众僧的面公布出来,一则试探石、杨二人的反应,更是要转脚敲定,着力玉成。
然而任他如何想象,也决计猜不到杨恒和石颂霜之间的情感确也微妙曲折。
第二章 逃徒
过了半晌,明水大师微皱眉头道:“师妹,真源与这位石姑娘的事,你可有耳闻?”
明月神尼心中难过,摇摇头低声道:“贫尼不知。”却是认定杨恒果真从没将自己当作过授业恩师,否则岂会连这等终身大事也守口如瓶毫不吐露?其实这倒是冤枉杨恒了,他与石颂霜的所谓“两情相投”,起因只不过是用来应付厉青原求婚的一场戏,却教杨恒如何说?从何处说?
明水大师点了点头道:“真源能得剑圣青睐,实乃平生幸事,云岩宗忝为师门也与有荣光。奈何明镜师兄的遇害,与他有莫大干系,如今真相不明,老衲若任由他远走高飞,何以向众人交代?”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连石凤扬都禁不住暗道:“这小和尚并非不会说话,只是不愿跟人废话,才显得沉默寡言。若论口才,未必在死去的明镜之下。”
他摇摇头道:“老朽已不知多少年没跟人打过架了,单打独斗赢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胜之不武。”将背后的正气仙剑拿到身前,伸食指轻轻一弹,唏嘘道:“罢了,谁让我夸下海口要保这两个娃儿心愿得偕呢?”
说着话袖口风动,打从里头激射出一束五彩华光。未等众人明白过来,那束彩光已在半空中倏然暴涨,幻化作一头硕大无伦的神鸟。它浑身光焰闪闪,头顶生有一只巨大肉瘤,血红如玉,当真是神威凛凛不可一世。
明华大师失声叫道:“迦楼罗!”几个字才一出口,一蓬沛然莫御的灼烈罡风迫面而来,震得他气血翻涌连呼吸也变得艰难无比。
这“迦楼罗”的名称听来生僻,其实因它源自梵语,通俗来说便是金翅大鹏鸟。
约莫八十余年前为渡无量天照,石凤扬孤身西往远赴海外,欲另辟蹊径找寻到渡劫神器。谁知渡劫神器没找着,却在一座无名深山里撞见了头修炼了数千年的迦楼罗。一番惊天动地的较量下来,石凤扬费劲千辛万苦,方才将它收服,其后耗费二十余年心血,终于炼化成器。
平日不用时,这迦楼罗便化作一方大鹏形状的温润美玉藏于袖袂之中,自行吸食天地精气修炼道行。一旦念动真言将它祭起,瞬间便又恢复到当年模样,见佛杀佛,见魔诛魔,全凭主人心意驱策,端的威不可挡。
可昔日黄山始信峰一战后,三魔四圣七大高手齐齐退隐。石凤扬环顾四海,已寻不见抗手,这迦楼罗仙宝亦就从此未有现身。今夜祭将出来,也算他并未小视云岩宗实力。
却说那迦楼罗沉寂数十载,好不容易得着主人召唤显出真身,委实兴奋之极,双翅摩云遮空,一舒一展间金蒙蒙的罡风浩荡呼啸,往四面汹涌奔腾,令得风云变色群山战栗。那些修为稍低一筹的云岩宗真字辈弟子,忙不迭运功相抗,却仍被震得跌跌撞撞往后歪斜,顿时阵型大乱惊声四起。
石凤扬傲立于星辉下,青色的衣袂猎猎飘舞,左手法印遥点迦楼罗道:“去罢!”
“呜——”迦楼罗向下俯冲,将杨恒和石颂霜托到背上,纵声长啼犹如金石激鸣,令人闻之身不由己地心胆寒裂。继而昂首上飞,朝着明华大师镇守的西面冲来。
明华大师的脸膛被迦楼罗映照得彩光熠熠,却不敢直撄其锋,身形向旁一纵,仗剑往巨大的金翅上劈落,只盼能阻它一阻等来援手。
“哧——”迦楼罗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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