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石颂霜暗道:“左右也要被发现,就照他的意思躲上一躲。大不了被察觉了,再杀出重围就是。”当下揽住杨恒,微一提气隐入树上。
杨恒心里却也在打鼓,不晓得明灯大师会用什么法子解开危局。忐忑间但见黑暗里晃晃悠悠走出个手拿葫芦的醉鬼,往两人藏身的树下一站,背靠大树弯下腰来“哇”地吐出一口酒水残汁。
杨恒见状心下一笑道:“大师的酒量极好,只怕这回是故意装的。”
忽然感到石颂霜的娇躯微微颤动,原本屏住的呼吸也发出了轻微的波动。
他心头一凛,急忙反搂住石颂霜的腰肢,以防她按耐不住发出动静,左手又按住她的香肩,用力摁了两下,意示抚慰。
石颂霜平生从未被一个年轻男子这般耳鬓厮磨地拥在怀里过,何况对方还拿手用力捏她的肩膀,芳心不由升起一丝羞怒,侧脸望向杨恒。
幽暗的月色下,杨恒脸色平和,向她微微一笑,似乎在说:“别动,危险!”
石颂霜静静凝视杨恒,眼神渐转柔和,却慢慢侧过脸去屏住了呼吸。
这时周围众僧闻着动静立时围了过来,一见是明灯大师扶树呕吐,无不愕然。
明灯大师醉醺醺地抬起头,问道:“你们围着我看什么?”
一名中年僧人道:“启禀大师,我们正在奉命追捕真源。”
“追捕真源,那还不快去?”明灯大师一瞪眼,似要训斥众僧,猛地喉咙口“咕噜”一响,“噗”地一蓬酒雾喷出,没头没脑地溅向众僧。
众僧赶忙闪避,一个个掩住口鼻皱起眉头。那中年僧人问道:“大师,你没事吧?”
明灯大师抹抹嘴角,呵呵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追不到真源,小心掌门师兄用板子揍你们的屁股!”
众僧对明灯大师半疯半癫的做派早已习以为常,纷纷合十施礼道:“是!”由那中年僧人带头,继续往西面搜索前进。
明灯大师看着他们走远,忽地又叫道:“小心他们把树叶堆在身上,藏在了地下。”
众僧闻言无不佩服,心道:“不愧是明灯大师,喝醉了仍旧心细如发,我们怎么没有想到这点?可不得留神脚下么?”一个个如奉谕旨纶音,一边走一边低下头仔仔细细地观察林内积起的厚厚落叶,以防杨石二人藏在了下头。
杨恒在树上瞧得清楚,忍不住笑道:“咱们躲在了树上,大师却教他们留心地下,这招妙啊。”
忽见明灯大师站直身躯,双目精光连闪似在舒展灵觉查探四周动静,脸上的醉意早已荡然无存,向他传音入密道:“跟我来!”
杨恒尚未作出反应,石颂霜却已携着他纵身飘落!
第三章 截杀
明灯大师默默瞧了眼石颂霜没有说话,晃动身形往前飘飞,引着二人下山,却隐隐见着金顶禅院方向火光冲天,不知是何缘故。
远处的警讯响得越发急促频仍,大批在外搜索的云岩宗僧人掉转过头,又朝金顶禅院奔去,无形里令得他们压力骤减。
杨恒心下一奇道:“难不成石老爷子杀得兴起,竟冲进金顶禅院放起火来?”想想此事决无可能,但实又想不出此刻还会有谁在金顶放火?
三人默不作声行出四十余里,转眼到了峨眉山脚下。明灯大师忽地停下,却不回头。石颂霜与杨恒也随即站定,身后的峨眉金顶业已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之中,隐隐还能见到几点剑华在黑夜里游弋闪烁。
杨恒也感觉到了这对父女间气氛微妙尴尬,有意打破僵局,便笑着道:“到底是父女连心,都想着同一天来救我。”
石颂霜还是不吭声,明灯大师黯然道:“当年我选择了逃避,今夜是你给了我一个自赎的机会。至少让我明白,自己还有挺身而出的勇气。”
石颂霜终于开口,语气却冷漠之极,说道:“逃避?应该说是不负责任的抛弃!”
明灯大师眼中泛起一丝痛楚之色,低声道:“霜儿,我是情非得已。如果我当日不走,或许情形会比今日更糟。”
“你还在为自己找借口?”石颂霜抑制住抑郁了十数年的怒恨道:“会糟糕到我娘亲被人杀害,我刚刚满月的妹妹下落不明,至今生死不知?”
“你的……妹妹?”明灯大师身形一僵,满面错愕道:“你是说你娘亲她——”
石颂霜的黑眸里有晶莹的光芒像夜露般在闪烁,缓缓道:“在你走时,娘亲已怀了身孕。等到小妹出生刚过满月,那些银面人便杀上门来。娘亲将小妹交给我,便出门仓促迎战,惨死在他们的利剑之下。若非她产后虚弱,又记挂着我们姐妹,本也有脱逃可能。可是,为了让我们能尽量逃得远点儿,她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她的珠泪夺眶而出,诘问道:“那时你在哪儿?在你的妻子你的女儿最需要你时,你在哪里?!”
明灯大师呆了,杨恒也听傻了,这才晓得石颂霜始终不肯原谅明灯大师,除了娘亲惨死外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的小妹!他轻声问道:“这事石老爷子晓得么?”
“他不知道,”石颂霜凄然道:“是我弄丢了小妹,辜负了娘亲的嘱托。可是你……”她转脸冷视明灯大师道:“一走之后从此音讯全无,只祝融峰上的一刀,又岂能抵过我的恨,我的痛!”
明灯大师眼神变幻不定,充满痛苦与悔恨,猛然双目一闭道:“你杀了我罢,也算替你娘亲报仇,为小妹偿命!”
石颂霜瞪视明灯大师许久,摇了摇头道:“我已刺过你一刀,便不会再有第二刀了。既然你还有后悔内疚之心,便让它煎熬折磨你一生,直到死也解脱不得!”
明灯大师呆呆伫立,泪水从紧闭的眼缝间流淌下来。杨恒担心道:“大师……”
明灯大师惨然一笑,道:“我算什么大师?我没做好丈夫,也没当好父亲,还自以为看破了红尘,躲在峨眉山上不问世事。其实,我是怕听到她们母女的消息,我是怕再看见她们母女!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我自作自受!”
他心潮汹涌,痴痴望着石颂霜,依稀从女儿的脸上寻找了当年妻子的模样,面色越发地感伤痛苦,叹道:“霜儿,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也无颜再见你。你和杨恒……多多保重!”说罢低声长啸,转身踉跄向着黑压压的密林深处隐没。
石颂霜伫立不动,怒容上泛起难以言表的苦痛表情,目送明灯大师离去。
杨恒想喊,嘴唇动了下终究化作一声颓然轻叹。他没有想到两人的见面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力劝石颂霜与明灯大师见面。
世事无常,有多少事最终能够按照凡人的预想而实现呢?更多的,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故搅局,或是惊喜或是噩耗,却也因此每个人的人生才变得变幻莫测,无法预设,而这个世界的恩怨情仇才会那么多,那么难解。
他正想着心事,不意听见石颂霜冷喝道:“谁?出来!”
杨恒一凛,思绪回到现实,转目望去却见小夜手捧一个包裹从林内走出,轻声唤道:“阿恒!”
杨恒一笑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夜悄悄瞅了眼石颂霜,回答道:“是明灯大师让我在这儿等他,也好再见上你一面。可我等了很久也没见大师带你来,正有点担心的时候便听到了他的啸声。阿恒,明灯大师呢,他为什么突然走了?”
杨恒自不便将明灯大师的家事告诉小夜,便道:“他临时想起有桩急事要处理,所以先离开了。”
小夜将包裹递到杨恒的手中道:“这是大师要我帮你收拾的一些衣物,还有三颗九元丹,也是他留给你的。我都带来啦!”
杨恒心中感动,说道:“小夜,你快回去吧。万一教人发现了,会有麻烦。”
小夜摇摇头,看着杨恒憔悴的脸庞,念及今夜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逢,芳心莫名地酸楚起来,幽幽想道:“他只是想着要我赶紧回寺,却为什么不曾想过带我一起走?”
然而这些话,她却只能藏在心底,更不敢当着石颂霜的面问杨恒。毕竟,少女的矜持与羞涩令她很难鼓起这样的勇气,惟有在心里揣测徘徊,久久难去,轻轻地说道:“阿恒,那我回去了。你要多爱惜自己,别只顾着拼命。还有……将来若有机会,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
杨恒点点头,道:“走吧,你自己也要多保重,记得告诉真禅他们,我很好。”
小夜微微颔首,眸中满是恋恋不舍。忽然她轻声道:“阿恒,别忘了我!”
杨恒看着她的满面红晕不由呆了呆,还没等他再说什么石颂霜已低低一声冷哼携着他急走而去。
杨恒久久回望小夜渐远的孤单倩影,却听石颂霜恼道:“看你两眼发呆的样子,真要舍不得你的小夜妹妹,可以再回去!”
杨恒如梦初醒,苦笑道:“我一直当她是小妹子……唉,小丫头过段时间慢慢也就忘了。”
石颂霜冷冷哼道:“心里乐开了花,还故意装无辜。敢想不敢说!”
杨恒既无从争辩,更无力争辩,心中想着小夜道:“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她一天天长大,已不再是那个只会害怕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儿了。”
林间夜风徐拂,将石颂霜身上淡淡散出的幽香送入他的鼻中。
杨恒借着黯淡的月光静静望着她的俏脸,慢慢地心里满是宁静与欢喜,懒懒地什么也不想说,甚而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只想就这么走下去,走下去。
恍恍惚惚中也不知走了有多远,料来已脱出云岩宗的搜索范围,两人紧绷的心弦也略略松弛开来。杨恒只感到身上的伤越来越疼痛难忍,好像有数以百计的小刀子在一下一下剜着筋骨,稍稍触动到便是一身冷汗。
尽管他强忍不说,石颂霜却似乎感觉到了,放缓身速道:“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眼波流转朝四处打量,忽见前方荒野上有一大片空寂无人的残垣断壁,刚好可以隐藏行踪稍事休息。
她心中微喜,携着杨恒飞落在破败的废墟间。清冷的月光当头洒照,周围的树木在风里摇曳轻响,吹起一蓬蓬淡淡的夜雾,说不出的寂寥阴森。
石颂霜稍舒一口气,扶着杨恒在一堵塌倒的矮墙便坐下,却发觉他的神色有些不对,眼神里似是感伤,似是愤怒,怔怔地瞧着眼前的碎石残瓦默然出神。
“你怎么了?”石颂霜在他的身边坐下,半夜的激战逃亡使得她体内真气耗损甚剧,也需要趁机静修片刻略作补充。
杨恒眼眸深处的哀伤惆怅之色更浓,轻声道:“这里便是明镜大师遇害的地方。”
石颂霜一怔,只见月色凄清,废墟遍地,依稀还能相见当日一战的惨状。
杨恒倚靠在矮墙上,心狠狠地灼痛起来,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便不会死。”
石颂霜柔声劝道:“别想那么多了,无论如何你都需要先将身上的伤养好。”
杨恒摇摇头道:“我明明看见了凶手,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那些老和尚老尼姑都不相信,在云岩宗明字辈的长老中,会有叛徒!”
突然有人接口道:“他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从明昙将你送上峨眉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一个云岩宗的和尚是在真正相信你——谁让你是杨南泰的儿子?”
石颂霜凛然暗惊,倏然起身朝声音来处望去。她方才已舒展灵觉将这片废墟细心搜查了一遍,并无发现任何异常。哪知说话之人居然能够躲过她的灵觉,便藏在了不远处的废墟里。
就见一名中年男子缓步从一堆高高隆起的瓦砾后负手转出。他相貌英俊,与杨恒颇有几分想像,眉宇间却多了一股傲气。
“杨北楚!”杨恒手撑矮墙,勉力站起,双目一眨不眨地盯视来人,微喘道:“你一直都跟着我们!”
杨北楚在两人面前停住脚步,眨眨眼笑道:“小子,你该谢谢我方才在金顶禅院里放了把大火。否则你怎能如此轻松过关?!不过这笔账,那些老和尚多半还是会记在你的头上。”
“是你在金顶禅院里放火?”杨恒愣了愣,又道:“我为什么要谢你,杀人放火原本就是你的爱好。”
杨北楚不以为意地一笑,转目瞧向石颂霜道:“原来姑娘是石凤扬的外孙女儿,多谢你奋不顾身救了杨恒。现在,就把他交给我吧。”
石颂霜心知杨恒与灭照宫间可谓仇深似海,岂肯将他交出,淡淡说道:“我要带他走!”
杨北楚早料到石颂霜会拒绝,笑道:“莫非你死心塌地要和这小子私奔?”
杨恒沉声道:“杨北楚,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难道我有说错么?”杨北楚道:“这丫头若非对你情根深种,焉会不顾生死夜闯云岩宗?适才石凤扬也当众把话挑明了,你又何必遮遮掩掩?剑圣的外孙女儿和灭照宫宫主的孙子联姻,可也算得门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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