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厉青原摇头道:“是费拔鼎死在了无忧林中。”
他知自己的娘亲性情和善,平日里连一只蝼蚁都不愿伤着,故此有意不说费拔鼎的死状,以免惊吓了她。
饶是如此厉夫人的玉容仍禁不住一惊道:“怎么会是这样,你爹有没有事?”
厉青原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有谁能杀得了他?”
厉夫人轻舒了口气,可念及费拔鼎之死,又是心下黯然,垂首低低诵起往生咒。
厉青原静静地侍立在旁,凝望着母亲虔诚专注的脸庞,心道:“人人都说娘亲和林婉容长得极像,我却要不要告诉她司马病前来至尊堡向爹爹索取解药的事?”
可看着母亲恬静的神情,他终究决定不要拿这事打扰了她与世无争的心境。
说了会儿费拔鼎的事,厉夫人问道:“青原,那位石姑娘来了没有?你何时带她到心寂佛堂来,让娘亲见上一见?”
厉青原闻言,眼前不由浮现起杨恒和石颂霜出双入对的情景,顿感心头莫名生烦,答非所问道:“是爹爹跟您说的?”
厉夫人微露怅然之色,轻轻叹息道:“你不是不知,我又有半年没见他了。”
厉青原的眼里有簇冷焰,几不可察觉地跃动而过,柔声道:“他很忙!”
厉夫人展颜一笑,说道:“乖儿,你不用替为娘操心。这些年我隐居心寂佛堂,终日读经参禅,又有你每天前来探望,日子过得虽平淡了些,却也平和舒畅。只求佛祖见怜,让你爹爹莫要一门心思地与人争斗,总想着要当什么霸主至尊,我便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了。”
想到娘亲整日诵经礼佛,只盼能为自己的丈夫消弭罪业,求得平安。父亲却将她冷落一边,又是半年不见,厉青原的嘴角不经意地逸出一抹冷笑,七分讥诮了偏还隐藏着三分痛楚。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看淡了所谓的父子之情。然而每每目睹娘亲对父亲的痴情,对自己的怜爱,心里的苦涩与伤恸便身不由己地又添上一分。
那日在长白山下,只因看见西门美人母女的亲恩深重,他便一改初衷,义无反顾地出手相救,甚而不惜与大魔尊短兵相接,浴血搏杀,不也正因为触景生情么?
忽然宅院里传来了轻微的步履声,权抗鼎走到佛堂门外,向着厉夫人躬身一礼道:“小弟见过掌门师嫂!”
厉夫人如梦初醒,方始觉察到权抗鼎就站在门外,起身迎道:“二弟,请进来坐。”
权抗鼎恭恭敬敬道:“小弟是奉厉师兄之命,来请青原师侄即刻前往‘逐鹿轩’。”
厉青原冷冷地皱了皱眉,望向娘亲。
厉夫人也不舍唯一的爱子刚来不到片刻的工夫便要离开,但听得是丈夫相传,忙道:“青原,快去吧。你爹请权二叔来传,必定是有什么大事。”
厉青原点点头,至少在这点上他和娘亲的想法是一致的——自己的父亲厉问鼎,的确只会在有事的时候,才会想起他还有一个儿子可以差遣。
向娘亲躬身拜别,厉青原与权抗鼎走出佛堂,又往逐鹿轩行去。
路上无话,两人进了逐鹿轩,就见厉问鼎和薄云天、林拒鼎均都在座。权抗鼎向众人见过礼,也坐回了自己的位上。
厉问鼎缓缓说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石颂霜悔婚了,还搬出她的外公剑圣石风扬,亲自登门要南宫兄解除婚约。”
厉青原面色出奇的平静,问道:“是因为杨恒么?”
厉问鼎哼了声道:“原来你也听说过这个小子!”
权抗鼎道:“厉师兄,杨恒不是正在至尊堡么?所谓先下手为强,索性让小弟出马,将他一刀宰了,保证了无后患。”
薄云天漠然道:“他是杨惟俨的孙子,如果能下手,南宫教主亦不会等到今天了。况且石凤扬是何等人物,倘若这小子莫名其妙死在了至尊堡,只怕贵派与本教都难脱干系。”
他转目注视厉青原,接着道:“故此南宫教主已想出一条两全其美之计,既可令石风扬无话可说,又能解开眼前纠结。却要由厉世侄和杨恒在众人见证之下,做一场公平决斗,以定石侄女儿的归属。适才我已将此事告知令尊,想必厉世侄亦不会反对吧?”
厉青原淡漠地一笑道:“这事既有家父做主,又何须再来问我?”也不向厉问鼎告辞,径自若无其事地走山逐鹿轩。
下一刻,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里,然后将屋门关上,坐在桌前反手自枪囊中取出一截截枪杆与枪头,把它们慢慢地拼装起来。
窗外的斜阳映入屋里,照耀在青冥魔枪的枪尖上,熠动着夺目的冷光。
厉青原左手拄枪,右手从袖口中拿出块一尘不染的洁白丝帕,轻轻地抹拭起魔枪。从头到尾,一遍遍,一寸寸,神情沉静而专注。
渐渐地日往西斜,玫瑰色的夕阳染得屋中一片朦胧彤红,青色的枪锋也隐隐透出了一缕血色,在主人冷漠幽深的眼神关注下发出嗡嗡的嗜血嘀鸣。
“呼——”厉青原甩手抛出丝帕,将青冥魔枪斜负身后,推门出屋。
晚霞漫天,正绽放着今夕的绚烂光彩。
厉青原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瞥,迈步走出宅院。
今晚,我和他之间,必定会有一个人的血,要像这残阳般盛绽。
——不是我,就是他!
第八集 天若有情
第一章 情为何物
夕阳西沉,暮色下的无忧林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气中,一两只松鼠从树洞里好奇地探出脑袋,见得人来却又立刻悚然缩回。
厉青原负枪缓行,一袭青衫在晚风里轻轻飘扬。在落日余晖里枪锋闪耀着冰冷的光芒,四周寂静,惟有他的靴子踏在松软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忽然,连这步履声也消失了。厉青原停了下来,望着前方一株白杨树下,冰凉如水的脸上徐徐逸出一缕错愕之色。
雪衣凌风,乌发轻扬,恢复了本来面目的石颂霜亭亭玉立于树下,一双幽深的明眸正静静注视着他。
彼此默视许久,终于,石颂霜轻启朱唇道:“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和你说。”
她的话还未出口,厉青原却已明了,一颗心被升腾的火焰灼疼,缓缓问道:“他哪里比我强?”
“的确,他不比你强,甚至有很多地方不如你。”石颂霜轻轻一叹道:“但我需要的东西,原本就很简单。我不需要被待价而沽,更不是价高者得。”
厉青原星目中的光闪动了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能给你?甚至更多!”
“如果你杀了他,我只会失去更多。”石颂霜道:“而你其实什么都不能给我。”
厉青原的面颊微微一记颤动,掠过抹刺痛,眼神变得愈发冷厉犀锐,说道:“如果他是男人,就该站出来。此刻在我面前的,应当是他而不是你!”
石颂霜摇摇头道:“我相信,假如不是我在这里截住了你,他会毫不犹豫地拔剑应战,即使明知下一刻自己会血溅五步,也绝不退缩。但那样的结果对你我来说都毫无意义,更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厉青原沉默须臾,问道:“要是没有他,你会怎样?”
石颂霜微笑道:“在我心中,从前没有人能像他一样,以后也不会有。”
厉青原的瞳孔慢慢凝缩,像针芒般刺落在石颂霜清丽绝俗的俏脸上,呼吸加重道:“我不信!”
石颂霜低声道:“难道你抄起青冥魔枪不由分说要和他一决生死,果真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自尊受到伤害,和人赌气?”
厉青原怔了怔,罕有地暴躁道:“你给我让开!”
石颂霜淡然道:“我并没有挡住你的路。只要你跨一步,便能从我身旁走过。但你这一步跨过的,除了我,还有你自己。”
厉青原的心被狠狠刺痛,眼前突然浮现起母亲独守心寂佛堂的孤单背影,还有司马病望向自己的那怨毒无比的眼光……
久久,久久,他的面容又恢复了素有的冷静,徐徐说道:“你走吧!告诉杨恒,我不杀他,但我与他之间的决斗,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石颂霜的心弦莫名地驿动了一下,相识以来第一次,她对这外表冷傲的青年男子产生了一缕好感与敬佩,微微颔首道:“谢了,厉兄——”雪白的身影缓缓隐入林木深处。
厉青原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原地,目送着她的倩影鸿飞冥冥,一去无痕。
他的身躯仍像标枪一样绷得笔直,只是满身的杀气被风吹散,却多了几许沉闷。
夏夜的风轻柔地从背后拂来,一轮弦月悄然升上林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枪,在背上。奈何已失去了杀气,和主人一起沐浴在暗红色的黄昏里,默默品尝失意的滋味,偶尔曳动起如丝如缕的血红色长缨,如一团压抑在心底的火。
多少年来,它叱吒风云扫荡六合,可以排山倒海,可以逆天横行,而今面对一个少女的心意却徒唤奈何,甚而连怒啸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蓦然,一缕微风自后脑吹来,拂起他鬓边发丝。厉青原的灵台登时一警,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霍然醒来。他二十多年持之以恒并近乎残酷的修炼而造就的惊世修为,便在这瞬间尽显无遗。
没有回头,没有迟疑,厉青原的身躯向前疾掠,似一支利箭斜斜往上方射出。
“呼——”一道青色的身影如烟如风,在电光石火中无声无息地与厉青原的身形交错而过。“哧啦啦”脆响,犀利的右爪稍慢半拍没能插入他的后脑,却顺势撕裂开厉青原的衣衫,在后背上划出五道触目惊心的血槽。
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霎那传遍周身,厉青原腰部一挺,凌空扭转过身形,还没来得及拔出身后的青冥魔枪,就见一条淡淡的青影犹如鬼魅,从下方掩袭而至,左手五指戟张如刃,快逾飞电地插向自己的胸膛。
“好快!”厉青原的脑海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个字眼,对方的利爪即已迫在眉睫。他情知自己的速度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对手,当下破釜沉舟,沉臂一记大漠孤烟掌,罡风如雷击向青衣人头顶。
“噗!”胸口先是一麻,继而一痛,已被青衣人的左手中指戳出一个血孔。跟着眼前一花,对方的身影倏然横移,躲过了厉青原的左掌。
厉青原凛然暗惊,意识到对方的出手之快已臻至匪夷所思的可怖地步。幸亏自己这一掌打得也极快,又是攻敌之所不得不救,才使得他稍失准头一沾即走,否则一指扎入心脏,焉还有命在?
饶是如此,胸口经脉亦是大感淤塞,左半边身子酸麻无力,几乎失去知觉。
生死关头厉青原知道自己遇上了平生前所未见的强敌,当即掣出青冥魔枪吐气扬声,挑向青衣人的咽喉。
青衣人“咦”了声,仿佛没有料到这年轻人的修为如此之高,自己接连两次偷袭居然杀他不死,身躯一蜷一扭以一个大麻花般闪过枪锋,又欺近到厉青原身侧,双指迸立直插两眼。
厉青原枪招用老无法回防,平日所练的种种楼兰剑派奇招绝学也一概无从用上,急中生智身躯后仰,双腿如生眼睛,弹指间勾住背后一株粗壮白杨木,拧动身形闪到了树干之后。
“啵!”青衣人的双指直没树干,旋即“轰”地爆响,这株生长了几百年的白杨树被他指尖透出的劲气生生炸成齑粉。
厉青原的身子失去凭依,再向后退,掉转枪头以枪柄施展一式“浪子回头”,戳向青衣人的小腹。稍一运劲间,胸口背上的鲜血汩汩冒出,奔流如注。
“啪!”青衣人的脚尖在枪柄上似蜻蜓点水般一沾即起,厉青原只觉得一股凌厉的魔气传到,虎口发麻青冥魔枪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落。
他情知不好,未等青衣人发动反攻,强运左臂挥出一记“长河落日袖”,袖风浑圆如棚如盖遮挡在身前。
果然耳听“噗噗”爆鸣,两根手指穿透袖袂探了进来,仅差半寸便刺入咽喉。
厉青原双目为大袖遮挡全然看不清对手身影,只凭敏锐的本能和经验判断,运枪反撩打向青衣人下阴,却猛地一紧,竟是被对方的双腿牢牢夹住。
青衣人嘿嘿一声低笑道:“果真是厉问鼎的好儿子,有点斤两!”笑音未落,双爪撕碎厉青原的长河落日袖,幻动出重重真假莫辨的光影罩向他的面门。
厉青原当机立断,弃枪运掌,照旧摆出玉石俱焚地架势拍向青衣人。
“喀喇、喀喇!”几声清脆响鸣,厉青原的一条胳膊被硬生生拗作数段垂落下来,上面布满纵横交错的殷红抓痕。
“砰!”未等青衣人得意大笑,亦猛然感到一丝不妥之意。眼角余光扫视之下,就见厉青原的左腿悄无声息地向上蹬出,击中他的右跨。
青衣人一声闷哼,口溢血丝往后飘飞,厉啸道:“你敢暗算我?”
厉青原右臂低垂,疼得浑身渗出冷汗,几欲昏厥。他抬手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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