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青衣人一声闷哼,口溢血丝往后飘飞,厉啸道:“你敢暗算我?”
厉青原右臂低垂,疼得浑身渗出冷汗,几欲昏厥。他抬手抓回青冥魔枪,一拄脚下泥地,稳住身形,终于看到了偷袭者的模样。
只见一个满头青发的老者,脸型尖削,相貌不失秀雅,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暴戾阴狠之气。一双眼睛精光湛湛,闪动着狡诈的邪光,十指修长远逾常人,锐利的指甲上兀自沾着殷红的血迹。
可就在这惊鸿一瞥之间,青衣老者业已缓过劲来,遽然拔身而起越过树梢,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厉青原左手勉强握紧青冥魔枪,强忍撕心裂肺的痛,抬眼观察,以防对手借助茂密的枝叶掩护,再次发动突袭。
然而他的头甫一扬起,望见从树叶缝隙间洒下的残阳,却不由凛然暗道:“不好!”
“呜——”繁茂的枝叶上陡地亮起一团金色强光,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利剑,直刺厉青原的双眼。尽管他的眼睛已及时闭合,可仍不禁感到一阵五颜六色的光花乱绽,在瞬间丧失了视觉。
原来那青衣老者跃上林梢,正是要引得厉青原抬头观瞧。他的左掌倒运魔气,霎那间便将游离于空气里的夜雾凝结成冰铸于掌心,宛若一盏聚光镜般,将落日余晖悉数折射向厉青原的双目,委实教人防不胜防。
他见狡计得手,不容厉青原有丝毫喘息之机,飞身俯冲,探爪往对方头顶插落。
千钧一发之际厉青原舒展灵觉锁定青衣老者行踪,退身挥枪往上招架,扬声冷啸道:“咄!”自袖中祭起九天金乌轮,径直轰出。
这九天金乌轮本也算得魔门顶尖至宝,否则当日大魔尊亦不至于为其所伤。可厉青原仓促出手,即不及捏攥法印,也不及积蓄魔轮法力,声势威力不免大打折扣。
青衣老者早年曾吃过九天金乌轮的大亏,起先瞧见一蓬金芒亮起,红澜滔滔涌了上来,亦是暗自一惊。待见魔轮的威力大不如前,旋即放下心来,身速不慢反快,在空中突然划出一条弧线,堪堪避过九天金乌轮的轰击,右爪转向厉青原背心。
厉青原右手报废,更不曾料想青衣老者竟然还能加速,于间不容发中闪躲过九天金乌轮,眼见背后这一爪着实避无可避,脸上掠过一丝狠决,左臂翻转掣动青冥魔枪穿过腋下,斜挑对方小腹。
青衣老者手抓一沉,抓住枪杆,运劲往前一推,左爪锁向厉青原脖颈。
事已至此,厉青原压根不作侥幸之想,二次松开青冥魔枪,大袖反卷犹如石破天惊,义无反顾地拍向青衣老者。
青衣老者哪愿与他同归于尽,中途变招翻腕弹指,“啵啵”连声击打在袖袂上。
正在此时,他却猛感背后杀气严霜,一束凌厉至极的寒芒仿似惊电,激射过幽暗林间转瞬攻至,却是石颂霜并未走远,返身赶来相救。
任青衣老者再是自负张狂,亦禁不住微微变色,“砰”地衣衫爆裂,从腰下探出一条毛茸茸的青色长尾,宛若雷鞭般抽向寒芒。
“啪!”天庐神匕被青尾高高荡起,石颂霜嘤咛低哼,俏脸上的血色霎那褪尽,白影飘飞往高空横跌。
青衣老者的滋味却更不好受,尾巴上被天庐神匕深深地划开一道伤口,顿时血如泉涌,疼痛锥心,实为生成人形来从未吃过大亏。
厉青原趁势反攻,左掌从碎裂的袍袖中破茧而出,越过青衣老者的左爪击向他的胸膛。青衣老者右手横枪,“砰”地崩开厉青原左掌,再甩手将青冥魔枪掷向石颂霜,身形一晃没入林中道:“你们等着!”
石颂霜摄住青冥魔枪,也不追击,飘落在厉青原身旁,纤手飞拂连点他胸前背后十数处大穴,封住了往外喷涌的鲜血。
林内风声连动,厉问鼎、南宫北斗、薄云天、权抗鼎、林拒鼎等人相继赶至。厉问鼎瞥了眼儿子,鼻中低哼高大的身形摇了摇,已循着青衣老者逃逸的方向追了下去,身法看似沉稳重拙,去势之快却毫不逊色。
南宫北斗见状,亦是一声雄劲有力的长啸,御风飞掠从左侧迂回而去。
权抗鼎运气发声,向林外赶来救援的徒众下令道:“封锁无忧林,搜!”
林拒鼎则上前察看厉青原的伤势,一双浓眉越皱越紧,显然情况不容乐观。
薄云天打量着厉青原身上横七竖八,触目惊心的血痕,问道:“厉世侄可有看清那青衣人的相貌?”
厉青原咬牙忍疼,额头一颗颗冷汗不断渗出,回答道:“是一头青狐!”
“青狐?!”正在捡拾九天金乌轮的权抗鼎手上一抖,险些让魔轮松落,心中想起一桩本门的故老传说,注视厉青原道:“你可看清楚了?”
厉青原冷冷一笑,没有应声,用尚算完好的左手接过青冥魔枪,往地上一拄,步履蹒跚地向林外行去。
这时厉问鼎和南宫北斗的身影一左一右飞驰而回,飘落在众人面前。
厉问鼎的神色阴冷难堪,望着浑身浴血的厉青原,眼里即不见温情,更无半点出手相扶的意思,只问林拒鼎道:“他的伤势如何?”
林拒鼎道:“他的胸前只差半寸,就正中心脏。整条右臂都被阴劲拧断,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养好。至于会不会造成后遗症,眼下……还不好说。”
厉问鼎皱了皱眉头,心道:“三个月内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和杨恒决斗了。这小畜生,坏我大事!”
石颂霜冷眼旁观,没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冷漠僵硬至此,眉宇间泛起一丝不忍之色,举步上前道:“我帮你。”
“不用!”厉青原冷然甩脱石颂霜递来的手,却骤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继而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往前倒下去。
石颂霜眼疾手快,探臂揽住厉青原,说道:“我送他回去!”
林拒鼎望了眼厉问鼎,说道:“石姑娘,我和你一起送厉师侄回屋。”
厉问鼎恍若未见,微合双目沉吟须臾,说道:“权师弟,将无忧林的封锁撤了。”
权抗鼎躬身领命,发出一长三短四记啸音,将林外的弟子撤走。
薄云天目送厉青原、石颂霜和林拒鼎离去,沉声道:“是同一个人。”
厉问鼎知道薄云天平素沉默寡言话语极少,但每次开口必是有十分把握,从不落空,况且从厉青原身上的伤痕和四周遗留的迹象推断,确也像杀害费拔鼎的凶手所为。更重要的是,他从厉青原的口中听到了那青衣人的来历。
南宫北斗道:“老厉,别他娘的哭丧着脸。这青狐跟你到底有啥深仇大恨?”
厉问鼎哼道:“倘若所料不错,他便是一百多年前,被本门追捕过的一头得道灵狐。而今生成人形,找麻烦来了。”
“难怪贵派高手接连遇害,却查不到蛛丝马迹。敢情是头千年妖狐干的!”南宫北斗道:“老厉,你可得小心一点儿。千年灵狐一旦修成人形,便能千变万化,分身无数。说不定他现在就化身成了宾客,堂而皇之地待在至尊堡里。这畜生最记仇不过,若杀它不死,后患无穷。”
权抗鼎不待厉问鼎吩咐,当即道:“我这就带人搜查,终能逮到狐狸尾巴!”
薄云天道:“厉掌门,世侄伤成这样,我们原先商定的办法已不可行。还需未雨绸缪,另做打算。”
厉问鼎碧目中杀机一闪而逝,却转问南宫北斗道:“南宫兄有何见教?”
南宫北斗哈哈一笑,晓得厉问鼎城府深不可测,断不会受了薄云天一言之激就对杨恒促下杀手,凭白惹恼杨惟俨和石凤扬这两大劲敌。
他转动指上象征魔教教主至高无上权威的白金指环,悠然道:“霜儿的性子老夫知道,想让她改变主意除非日头打西边出。云天,这事还需有劳你亲自出马,要赶在石凤扬现身前,解决问题。”
薄云天稍稍欠身,说道:“也许明天,日头就会从西边出来。”
当晚至尊堡风声鹤唳,权抗鼎指挥百余楼兰剑派弟子彻夜大搜,寻找青狐的踪迹。
杨恒尚不知晓厉青原遇袭重伤之事,待负责搜查精舍的楼兰剑派弟子去后,便在榻上盘腿打坐,等着石颂霜回来。
然而直到瞧见窗外的弦月攀上中天,仍不见伊人芳踪,不由诧异道:“莫非她被南宫北斗和厉问鼎强留了下来,却连个消息也递不出?”
他越等越是心焦,再无心运功修炼,下得床榻走到窗口,一股山风拂面,蕴含着草木清香直沁心底,屋外良宵静谧,偶有两三点灯火自远处山林里闪过。
蓦地,他望见精舍对面的一株千年乔木下,影影绰绰地伫立着一条缁衣身影,一动不动地与黑夜融为一体,若不定睛打量几当是一方兀立的石柱。
“老尼姑?”杨恒的心咯噔一下,手扶窗台犹豫半晌,终还是纵身一跃出了精舍,走向树下。
明月神尼的缁衣已被夜露润湿大半,袖袂无风轻漾,看着杨恒在距离她三丈远的地方站定。
只十数日未见,老尼姑消瘦憔悴了不少,隐隐显出老态,唇角却徐徐露出一丝笑容。
难得见她一笑啊。可为何自己竟已是云岩宗逃徒?
杨恒抬起手,慢慢卸下面部的乔装,问道:“你来抓我?”
明月神尼望着业已卓然成人,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弟子,摇首道:“我来看你。”
杨恒将脸上除下的易容物丢在地上,沉默片刻后问道:“他们好么?”
“都好,也都很挂念你的安危。”明月神尼道:“明灯师兄离山了。”
“哦?”杨恒心下微感诧异。明月神尼道:“他说,自己从红尘里来,还应回红尘中去。贫尼将小夜姑娘接到雪窦庵,毕竟,她一个女孩子不太适宜待在法融寺。”
杨恒默默听着,垂首无语,思绪一下子飘回了遥远的峨眉山上,仿又听见熟悉的晨钟暮鼓。
“回家吧,真源!”明月神尼的眼里生出一丝少有的热切之色,低语劝道。
“回家,还是回玄沙佛塔?”杨恒一省,自失地笑了笑道:“我没有家了。”
明月神尼心头一颤,以往对这劣徒的种种不满在他漫不经意地一句“我没有家”中烟消云散,恍然又见六年前那个大吵大闹,不愿剃发的小顽童,心情激荡之下脱口而出道:“云岩宗永远是你的家。你不用再回玄沙佛塔!我会告诉明水师兄:贫尼的弟子,贫尼自会管教,就算面壁,也该在雪窦庵中!”
杨恒的剑眉轻轻地抬动了两下,知道老尼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何其的不易。
他缓缓躬身向明月神尼一拜道:“师傅,珍重!”咬牙回身,往精舍走去。
每一步,都令他离明月神尼更远,离峨眉山更遥。
可是,他已没有回头路。
第二章 魔教往事
杨恒推开了房门,屋里一片漆黑,黑得就像自己的前路,看不到一点方向。
他将背顶在了门上,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屋外响起明月神尼轻轻地一声叹息,而后便又寂寂无声,惟有夏虫啾鸣。
他的眼眶有点儿湿热,面部也因多日被易容物附着,有些发痒。
他转过身在铜盆里打湿毛巾,正准备擦一把脸,双手却突然顿住,身子微微前倾,左脚急不可察觉地后撤半步,悄然踮起,随时可以向后反踢。
“别紧张,是我!”墙角的座椅里响起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
杨恒拧干毛巾,将它束集成棍攥在手心,慢慢地转回身形,说道:“你没敲门。”
老者嘿嘿一笑道:“我是从窗口进来的,敲门会惊动别人,对你我都不好。”
杨恒抖开毛巾,擦洗脸庞道:“看见你,我的心情想好也好不起来。”
“可我却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老者道:“今日傍晚,厉青原在无忧林遇袭,被一头千年青狐打得只剩半条命,已无力和你争抢石颂霜。”
“青狐?”杨恒怔了怔,诧异道:“难不成是青天良?这老狐狸口口声声说要找仇家算账,怎会打伤厉青原?”
再想到两名楼兰剑派弟子和费拔鼎之死,他恍然大悟道:“一定是厉问鼎的先祖曾经大大得罪过青天良,老狐狸报仇来了。”
“还有一个坏消息,”老者接着说道:“即使厉青原重伤,厉问鼎和南宫北斗也不打算让你白捡便宜。魔教和楼兰剑派的联盟势在必行,作为盟约关键保证之一,石颂霜无论如何都必须嫁给厉青原。因此,你命在旦夕。”
杨恒丢下毛巾,顺手拉了把椅子和老者面对面坐下,摇头道:“别跟我兜圈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猜,石颂霜现在正在干什么?”老者自问自答道:“她正在细心照料厉青原。在他伤势转稳之前,是不会回精舍的。”
杨恒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意,冷冷道:“有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她照料一下也是应该的。”
老者道:“可后天一早厉问鼎和南宫北斗就?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