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仙





  因此尽管外面闹得天翻地覆,石颂霜却毫不知情,彻夜悉心照料重伤的厉青原。
  有几次,她都想回返精舍去找杨恒,可望着病榻上昏迷不醒,遍体鳞伤的厉青原,终又不忍将他撇下径自离去。
  尤其是厉青原重伤之后,厉问鼎对待儿子的冷漠态度,更令她对这青年生出一丝怜悯之心,寻思道:“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夜,厉问鼎竟是不闻不问,委实教人齿冷,我若一走,谁能尽心照料他?杨恒若是知道了,应也不会怪我。”
  正当她思前想后之际,屋门一开走进来一位中年美妇,面容酷似司马夫人,只是少了几许灵秀,多了一分文静淡泊。
  石颂霜立刻猜到了她的身分,起身问候道:“厉夫人,您好。”
  中年美妇满脸焦灼关切地瞧了眼厉青原,温文有礼道:“你是石姑娘吧?多谢你费心照料青原。”
  厉夫人望着厉青原满身的伤,眸中珠泪盈盈轻叹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跟人拼命伤成这样。往后还要麻烦石姑娘多管着他一点儿。”言下之意,似已将石颂霜当作未过门的儿媳看待。
  石颂霜请厉夫人在床边落座,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厉公子的伤三两个月就好。”
  厉夫人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又详细问过厉青原的伤情和医治情况,问道:“石姑娘,我就叫你霜儿好么?”
  石颂霜颔首道:“夫人不必见外,叫我霜儿便是。”
  厉夫人却误会了“不必见外”这四个字,展颜微笑道:“这是咱们头一次见面,本该送份厚重的见面礼给你,可我来得匆忙,只能下回补上了。”
  石颂霜轻蹙秀眉,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告诉厉夫人实情。可看着她温柔委婉的神情,话屡到嘴边,终究难以启齿。
  厉夫人伸手轻握住她的柔荑,又道:“这几天我便和你一起守着青原。咱们轮流照料,也好省力点,只是苦了姑娘。”
  石颂霜微笑道:“只怕无需多久,厉公子便不用我照料了。”
  厉夫人没听出话里隐含的深意,打量着石颂霜端的越瞧越欢喜,说道:“但愿他能早点醒来,别总让人提心吊胆的,霜儿,青原能有你在身边,那是他的福气,往后啊,我也能少操些心了。”
  石颂霜见厉夫人的误会越来越深,实不忍在此种情况下再打击她,只能淡然一笑,将话题引开。
  可如此一来,她越发地无法脱身,有心找人给杨恒送个口信,又知十有八九这信使会被厉问鼎和义父截下,也不知如何是好。
  第五章 会盟之日
  翌日天明便是楼兰会盟的正日,厉青原也终于彻底苏醒。
  望着满面倦容的母亲和石颂霜均都守在床边,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却什么也没说。
  这时丫鬟端进来一碗药粥,厉夫人接过道:“青原,你来喝几口吧。”
  厉青原摇摇头,这才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石颂霜已一天两夜没见着杨恒,惟恐他不见了自己四处找寻,又惹出什么麻烦,当即起身道:“我该走了。”
  厉青原眸中的光芒一黯,显然猜到石颂霜要去哪里,将眼睛又闭上不再说话。
  厉夫人哪里晓得两人之间的隐情,含笑将粥碗送到石颂霜手中,说道:“霜儿别走,我要赶紧回佛堂烧香还愿,这碗粥就请你喂给青原吧,你喂的,他一定喝。”
  厉夫人说着不等石颂霜拒绝,便领着丫鬟出了门,可她哪里要回佛堂,不过是想寻个借口好让厉青原与石颂霜独处。
  屋里顿时陷入冗长又尴尬的沉默中,石颂霜端着粥碗,略作迟疑终是徐徐坐下。
  厉青原仍旧闭着眼,冷冷道:“把粥碗放下,你可以走了。”
  石颂霜暗叹一声,舀起一勺药粥道:“你喝完它,我就走。”
  厉青原宛若一尊石雕,保持着冰冷的沉默。
  石颂霜将银勺送到他的嘴边,说道:“我当你是朋友。”
  厉青原的眼睛一睁,凝视石颂霜半晌,苍白的脸上忽地自嘲一笑道:“朋友!”却终于张开嘴将药粥喝了下去。
  药粥喂完,石颂霜又用热毛巾帮他洗过脸,端起空碗和铜盆道:“我走了。”
  厉青原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她,直到石颂霜拉开屋门的一刹那,嘴唇翕张了两下沉声说道:“他比我走运!”
  石颂霜摇摇头,轻轻道:“你错了,他远比你不幸。”
  出了门却见厉夫人正候在外面。她不谙仙学,并未听见屋里两人的谈话,瞧见粥碗已空,面露喜慰之色道:“辛苦你了,霜儿。”
  石颂霜将碗和铜盆交给丫鬟,说道:“夫人,我要回去歇息了。”
  厉夫人道:“我让人收拾了一间上房出来,你就不用回精舍去了。”
  石颂霜婉言谢绝,快步走出宅院,挂念道:“不知杨恒怎样了,外公有没有到?”
  忽然耳畔听见石凤扬的声音道:“丫头——”人已从墙角后缓步转出。
  石颂霜一喜,迎上前去道:“外公,你什么时候到的?”
  石凤扬面色凝重并未回答,问道:“你可知杨恒已失踪了一天一夜?”
  石颂霜芳心剧震,就听石凤扬接着道:“我已将至尊堡里里外外搜过一遍,仍不见他的踪影。看来已是被人送出楼兰。”
  石颂霜惊诧莫名道:“你说是义父?他怎么会这样做?”
  石风扬淡然道:“除了他还会有谁?据说是有人在精舍门口,假扮西门望劫走了杨恒,你该比我清楚,谁能有此本事。”
  “薄二叔?”石颂霜眸中寒光一闪道:“我这就去找他!”
  “他也不见了。”石凤扬道:“没想到南宫北斗变得这么厉害,也是老朽失算,咱们不必跟他兜圈子,跟我走,去九州岛殿直接向南宫北斗和厉问鼎要人!”
  石颂霜对石凤扬的脾气知之甚深,一听语气就晓得外公动了真怒,要和南宫北斗、厉问鼎面对面干一场,说道:“外公,我们还是先向义父问明白,或许他并不知情,全是厉问鼎和薄二叔一手所为。”
  石凤扬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偕着石颂霜穿过内宅,径直来到九州岛殿外。
  大殿之中高朋满座肃穆无声,厉问鼎与南宫北斗并肩而立,正要开始会盟大典。
  石凤扬和石颂霜步入殿内,就见正魔两道泾渭分明,一口歃血所用的金盆已摆放在大殿正中,外圈有八名楼兰剑派与魔教的高手守护。
  石颂霜环顾一圈,果然没有发现薄云天的身影,料他定是带着杨恒早已离了至尊堡,心中焦急万分越发悔恨道:“我实不该离开杨恒这么久,要是他真被薄二叔害了,我、我……”却委实不敢继续想下去。
  芳心正乱间,就听权抗鼎宏声道:“请金兰刀——”
  一排楼兰剑派弟子和一排魔教教众从后堂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分别是林拒鼎和魔教长老莫啸林。两人面容庄重,手捧黑色漆盘,上覆红布,底下隐隐露出一柄金光灿灿的短刀。
  林、莫二人走到厉问鼎与南宫北斗面前,单膝跪地托起漆盘。厉问鼎、南宫北斗各自从盘中取出金刀握在手中,步向金盆。
  大殿里鸦雀无声,数百来宾的神情却大相径庭,既有微含冷笑冷眼旁观的,也有高皱眉头忧心忡忡的,还有些纯粹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而来,倒也显得轻松自若。
  正当两人在金盆前站定,要用金刀割破手指之际,殿外又来一人,寒声说道:“厉问鼎,我来给你贺喜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司马病怀抱林婉容走了进来,门外是两排无声无息被他毒倒的楼兰剑派护卫。
  权抗鼎走上前去,暗运魔气布满周身,峻声低喝道:“司马病,你想干什么?”
  司马病浑不理睬,徐徐又道:“厉问鼎,你可敢与我当着天下豪杰一决雌雄?”
  厉问鼎心中恼极,已动了杀机,但他城府极深,心道:“这丑鬼有恃无恐,殊为蹊跷,莫非是有谁授意,存心来搅局的?”当下冷冷说道:“咱们二十年前就较量过了,何须再比?若非当年厉某一念之仁,你岂能苟活到今日?若再来闹事,休怪我不客气!”
  司马病已抱必死之心要激厉问鼎出手,焉会被他一言喝退?嘿嘿冷笑道:“你避而不战,可是怕了?也罢,只要厉掌门当众向我磕上三个响头,今日我便不再找你麻烦!”
  厉问鼎越发确信司马病是来捣乱的,可当着这么多人面实不宜公然杀他,低哼道:“把他轰出去!”
  权抗鼎使了个眼色,从林拒鼎身后又步出两名楼兰剑派鼎字辈高手,对司马病隐隐形成夹击之势,声色俱厉道:“司马病,今日是本派与正一教会盟的大喜之日。你最好乖乖识趣,免得自讨苦吃。”
  旁观宾客虽和司马病均无交情可言,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替他捏把冷汗,心道:“这驼子好大的胆,居然敢在这时往厉问鼎和南宫北斗的头上动土。就算现在退了出去,事后也必会招致两家的报复,任他毒功再是了得,也难逃一死。”
  司马病眼看厉问鼎始终不愿应战,反命权抗鼎将自己逐出九州岛殿,苦心筹谋多日的计划行将落空,急怒之下狞声说道:“厉问鼎,你再不答应,我便将至尊堡变成一座无人敢住的空城!”
  厉问鼎轻蔑道:“威胁厉某,你找错了对象!”
  话音未落,突听大殿各处砰砰爆响,十余个正魔两道前来观礼的宾客竟似爆竹般应声炸裂,血肉模糊肢体横飞,更有一股股浓绿色的腐臭之气瞬间卷涌扩散开来。
  站在近处的同伴躲闪不及,衣裳肌肤纷纷被血肉溅到,更有人吸入了浓绿臭气,顿时面色泛绿,接二连三地惨叫毙命。
  弹指间九州岛殿里浓烟弥漫乱作一团,更有许多人顾不得规矩礼数,争先恐后往大殿外逃去。
  即使留在殿里的客人,亦俱都屏气运功,往墙角退避。
  惟独南宫北斗巍然不动,那绿气涌到他的身前仿似遇见一堵无形壁垒,翻滚中分,远远绕开。
  他振声喝道:“都他娘的别乱动!”双掌运于胸前,体内溢出一蓬光雾,紧跟着掌心骤亮,两蓬真罡如怒龙腾空呼啸而起,在南宫北斗的掌势引导下分外左右回旋,所到之处卷裹起浓绿毒雾和残肢断体,如滚雪球越来越大。
  南宫北斗再吐气扬声双掌猛推,“呼”地送出殿外,这手绝活当真震古烁今,可惜人人疲于奔命,不免少了几声喝彩。
  如此循环往复数次,殿内绿雾渐淡,与此同时,其它各派高手亦各施仙宝绝学,合力同心驱散毒雾。
  厉问鼎对这一切却是毫不理睬,长身而起掠向司马病,探出蒲扇般的大手摄向他的脖子道:“死驼子,我成全了你!”
  司马病也没料到自己适才情急之中出言恫吓,转眼就真有人在大殿里动了手,以他对毒功的数十年浸淫,一眼就认出这是几已失传的“腐骨爆尸大法”。
  那些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宾客,少说在五六天前就便已着道,腐毒渗入五脏六腑却不自知,直到有人在大殿里引爆灵媒,才同时发作。
  从厉问鼎的反应来看,无疑已将他列为第一嫌凶,放着宾客不救,也要先将自己控制住。
  只是他素来拙于言辞,性情又怪癖孤傲,别说此刻没工夫解释,就是厉问鼎耐着性子来问,司马病也未必肯说。
  且说厉问鼎这一击势在必得,何等凶狠凌厉?司马病尚未服食龙卷丹,怀里又抱着林婉容,只能退身闪躲。
  厉问鼎的招法却是一气呵成,一抓落空后续招式连绵不绝,将司马病笼罩在方寸之间,目光瞥到林婉容更是嫉恨不已。
  千钧一发之际,司马病的后领忽被人拎起往后一抛,随即一只手掌溢动灼烈红芒,砰地封住厉问鼎的左掌。
  厉问鼎身子摇了摇,望向出手解救司马病的金袍男子,怒哼道:“果然是你在背地里搞鬼!”
  金袍男子袍袖一抖,卸去厉问鼎的掌风,淡淡道:“几时你成了乱咬人的疯狗?”
  厉问鼎脸上煞气迸现,听着宾客的惨嚎呻吟不绝于耳,嘿然道:“杨惟俨,始信峰一战后,咱们已有六十年没有交手过,今日厉某正要领教高明!”
  一言甫出,大殿里的嘈杂声忽然渐渐低了下去,无数双眼睛往这两人望来,却听杨惟俨漠然道:“你还是先找解药救人,老夫此来可不是为了和你干架。”
  厉问鼎一愣,道:“不是你指使司马病的?”
  杨惟俨瞥过毒郎中道:“老夫已有三十多年没见过此人。”
  厉问鼎知道杨惟俨乃不世枭雄,绝不至于当众撒谎,转目望向司马病道:“驼子,你是受了谁的指使?”
  司马病死里逃生,也在疑惑殿中的变故,猛地脑海里灵光一闪道:“三日前我在客栈遭遇银面人截杀,一直猜不透他们的动机。如今看来,此事定是他们所为,因为不愿我出手解毒,才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