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越走越远





也不怎么说话。 
  看什么看?秦瑟瑟这样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已经很懂得什么叫矜持什么叫羞涩,把头一埋继续往前走,被齐烈的车轮挡住。抬起头想质问,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居然毫不犹豫飞快地解开衬衫扣子,脱下衣服来递给她,脸上微红地对她说:“喏,扎在腰上!” 
  什么呀!秦瑟瑟咕哝一句别开眼睛。他衬衫底下什么也没有,光着膀子。 
  “拿着!”齐烈声音有点大,秦瑟瑟绕个圈子捂着书包想跑,被他一把拉住。 
  “你干嘛!”秦瑟瑟瞪他,齐烈有点好笑,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跨下车来,停好自行车,也不跟她多啰嗦,抖开衬衫伸出胳臂就扎在了她的腰上。白色的衬衫,罩在她白色的裙子上面。贴得最近时他在她耳边低语一句,秦瑟瑟的脸上顿时象点着了一把火。 
  他光着膀子,拍拍她的头,推起车子继续往前走,她没有跟上,齐烈笑着又拍拍车后座:“坐这儿,我带你回家。”车子太高她跳不上来,穿着裙子又不能叉开腿,最后的结果是坐在了车前的横杠上。自然很紧张,两只手紧紧握住车龙头,身子伏得低低的,可也难免碰触到他赤裸的皮肤。 
  风顺着她的脸颊吹到他的胸膛上。那种汩汩的流淌,一旦开始,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止息。 
  一样的风,有他的时候那么温暖,怎么现在这么冷?秦瑟瑟站在和齐烈初遇的门廊上看向秦园大门的方向。什么时候那里才会再跑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告诉她,来,我带你回家。 
  晚上就住在秦园。一整夜站在窗前,看着,回忆着。齐烈还活着的这个消息太过突兀,秦瑟瑟始终没办法彻底相信。杜审言说他在北京,他变了很多。可是谁又没有变呢?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可能还是那个十八岁傻乎乎的女孩。 
  到底是谁让他们分开? 
  有人轻轻敲门,杜审言出去一趟买了点吃的东西和洗漱用品,冲杯咖啡拿只面包上来,秦瑟瑟哪里有胃口,笑着接过来放在桌上。桌子上一尘不染,丝毫看不出已经许久许久没人住了。秦瑟瑟知道是杜审言一直在料理这个空荡荡的花园。 
  “早点休息吧。”看出秦瑟瑟的倦意,杜审言告辞出去。 
  “杜叔叔!”她出声喊住他,看着血脉相连的亲人,悲意再度袭来,“杜叔叔,我……我该怎么办?” 
  回到家已经过了中午。沈天宁上班去了,沙发前面茶几上放着一只纸折的青蛙还有两块巧克力。秦瑟瑟坐进沙发里,拿起巧克力剥开咬了一口,手在纸青蛙屁股上轻按一下,青蛙往前一跳。 
  想想发个短信过去,“我到家了”,然后裹着被子睡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怎么睡得那么死,睁开眼沈天宁就躺在她旁边,搂着她,也闭着眼。心里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呼吸平稳,有淡淡的烟味。 
  慢慢伸手想抚他的嘴唇,刚触未触的时候,沈天宁猛睁眼,嘴巴也大张着往她手指头上咬来。秦瑟瑟惊呼着缩回手,他大笑:“哈哈,吓到了吧!” 
  “天宁。” 
  “干嘛!”沈天宁板起脸,“好你个秦瑟瑟,一声不吭把我甩那儿,跟别的男人跑了!” 
  “什么呀!”秦瑟瑟强笑着,“什么别的男人,杜叔叔他……” 
  “他怎么?” 
  “他……”她看着沈天宁,踌躇着该不该告诉他。并不只有这一件事,瞒在心里的其实很多。沈天宁绷不住了,揽住她,在她腰上捏一下:“你当我傻子呢,我早看出来了。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爸爸,你说实话,那个杜审言,是不是就是你老爹?” 
  “你怎么,”秦瑟瑟张大嘴,“你怎么看出来的?” 
  “还用看?老头盯着我的样子那叫一个毫不留情,好象我偷他几百万似的。这年头除了老丈人看女婿,哪有这样看人的?昨天你和他,是不是因为我吵架了!” 
  “天宁,你……” 
  “也没什么,瑟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老爹现在看不上我那是因为不了解我,兄弟以后一定好好表现,总有一天要打动他的芳心!”他嘻嘻笑,又在她腰上捏一下,“就你,我不也攻下来了吗。” 
  没有心情,但他手伸进衣服里的时候,秦瑟瑟没有避开。他在她胸口抚摸着,停住,喉咙里清楚地咽了一声:“起来吧,饿了,吃东西去。” 
  和杜审言又通过几次电话,他没再提起齐烈的事。春节前几天秦瑟瑟在电话里跟他说,反正自己没时间回去,他要是还想办画廊,就自己到秦园去吧。 
  年底沈天宁本来就忙,再加上他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一年到头总得陪陪老爸老妈,所以一个星期只能回来住两三天。他让秦瑟瑟跟他一起回家过年,邀请了好几次,她都没答应。春节于别人是节日,于她却是个祭日。不过现在知道了齐烈还活着,这个祭日倒不知道该祭奠些什么了。一个人归一个人,还是弄了几个菜,买瓶红酒。她住的楼层高,席地坐在落地窗前往外看,到处是放烟火的,这一丛灭了,那一丛升起。 
  额头倚在玻璃上,看到烟花盛开的背景里,自己并不清晰的眼睛。红酒在杯子里摇来晃去,漾出深红色的光晕。轻轻在玻璃上叩击一下,自己和自己干杯。那双红色的嘴唇,现在想念的是什么人? 
  她的眼睛旁边,悄悄睁开另一双眼睛。也是除夕夜,那么冷,他站在楼下对她挥动手里的焰火棒。 
  “瑟瑟,下来放焰火!” 
  好多种焰火,拿在手里往外喷彩珠的,满地打转的,喷泉式样的,还有那种惊天动地的二踢脚。第一次见到他抽烟,深吸两口然后把红红的烟头凑过去点火。他胆子特别大,二踢脚拿在手上放,轻轻捏着,点着火以后伸直胳臂,直到它嘭地一声飞上天去。那么巨大的响声,她捂着耳朵抬着头,笑得无忧无虑。 
  明明灭灭的火花在年轻的眼睛里闪烁,轻眨眼睛,然后看向他。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话,她没有听清楚,笑着追问。可是他死活不肯再开口,逼得急了,干脆再点几根二踢脚把她炸到一边捂耳朵去。 
  终于还是有安静的时候,她始终没有忘了他的那句话。她熟悉他念出自己名字时候的唇形,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分明就是‘瑟瑟’,可前头呢? 
  零点已经过了,寒冷的新年时刻里,她翘着嘴角,追问那个目光闪烁不定的男孩,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 
  十点多钟门铃却响了,沈天宁捧着一大束花伸出笑脸。 
  “你怎么过来了?” 
  “吃完年夜饭了?”他看看杯子里的红酒,“还挺滋润!” 
  秦瑟瑟找花瓶灌水插花,他端起酒杯抿一口,往外看:“又过一年喽,又老一岁。” 
  “你还嫩着呢,小伙子。”秦瑟瑟捧着花瓶在屋里转好半天,最后放在书桌上。 
  “我,还,嫩,吗?”沈天宁拉过她来,往她身上蹭蹭,暖昧地笑。 
  秦瑟瑟忙推他:“去你的。” 
  “怎么啦,好几天不来,你就不想我?”他嘿嘿地乐,动作渐大,秦瑟瑟笑着在他脸上亲一下:“别!那个什么,今天我那个来了。” 
  沈天宁天打雷劈一样震惊地做出个夸张表情,痛不欲生地向后倒进椅中:“完了完了,怎么这么巧!” 
  秦瑟瑟踹他一脚,他薅住她:“怎么办,那你怎么补偿我?” 
  “你说想要什么补偿?要么你喊一声姐姐,姐姐给你包压岁钱。” 
  沈天宁坐着,她站在他身前,低下头,看着他晶晶亮的眼睛。他咳了一声:“压岁钱就算了。你要真心想补偿我,就嫁给我。” 
  “去你的吧!”秦瑟瑟笑着要走开,他按住:“跟你说真的,别嘻皮笑脸!” 
  “真你个头!”秦瑟瑟拍拍他头顶,“小盆友,要乖喔,姐姐给糖你吃。” 
  “我们的事我跟爸妈说过,他们都很高兴,催着我们俩早点儿把事办了。” 
  “说什么呢你。”秦瑟瑟有点脸红,“这才……咱们这才……几天啊,你就想这个了。” 
  “几天?”沈天宁没笑,“瑟瑟,八年时间,还不能让你了解我吗?还不够长吗?” 
  秦瑟瑟笑不出来,看着他。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是不是又是一只华丽的泡影。一次又一次以为终于等到命运的垂青,却不料她只是个薄幸人,撩弄一下,激起几分期望,然后翻脸无情。 
  她只能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到自己期望的。 
  “天宁,”她说,“天宁,可是你,真的了解我吗?”他想说话,秦瑟瑟按住他的嘴唇,“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的家人,我的过去,你都知道吗?” 
  “家人是家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瑟瑟,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 
  现在的你。 
  难道真的有一道鸿沟,可以彻底地把生命截成两段,一段永远抛在脑后,一段光明正大地继续下去? 
  秦瑟瑟两只手抚住他的脸,他的胡茬没刮干净,刺在手心里,背脊上一阵阵地冰凉。   
  第 8 章   
  第八章 
  春节刚过有个报社组织的笔会,以前秦瑟瑟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这次慌不择路地收拾行李狂奔而去,到了地方又后悔,蹲了一天参加个无聊冗长的讨论以后找借口告辞先离开。可又不想回去,思来想去,买了张到北京的机票。 
  杜审言说过,是在一个画展上遇见的齐烈,时间过去这么久,不知道画展还在不在举办。秦瑟瑟下了飞机直奔展览馆,到售票处看见广告赶紧掏钱买张票,拉着行李箱就走了进去。 
  中青年油画家展。偌大的展厅里只有两三名参观者,行李箱的轮子在平滑大理石地面上滚动,发出惊人的响声。 
  射灯的光打在那幅画上,所有色彩都鲜明地从纸面上凸出来。她越走越近,越看越清楚。 
  也是一个秦瑟瑟,站在绿色的窗帘边,窗外是碧绿发光的香樟树,树丛里飞出去两只小鸟,她吃惊地微张着嘴,伸出一只手,满脸都是笑意。 
  过去的秦瑟瑟,看着现在的秦瑟瑟,隔着碎成粉屑的时间。泪水冲出来,折射着刺目的光。光影里,是站在路灯下面的齐烈。她记得很清楚,初相遇的那个早晨,他只看了她一眼。 
  可是这幅画…… 
  是真的吗?她慢慢抬起手,抚上画面。干透的油彩在手指下起伏不平,她的眉、眼、唇、手。是齐烈画出来的。他画画的时候总是喜欢皱着眉头。有一次她在板凳上坐久了,撒娇地说,我累了,歇一会行不行。他继续画,说,你随便吧。她不敢大动,说我就歇一小会儿。他笑着摆手,说你起来吧,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画出你的样子。 
  秦瑟瑟闭起眼睛,也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样子。他躺在雪地里,看着她。 
  “小姐。” 
  秦瑟瑟全身一战,身边是个工作人员,微笑着提醒她画只能看不能摸。她讪讪地说着抱歉,缩回手后退两步。 
  油画边挂着铭牌。作者:齐烈。画名:瑟瑟。两个名字一上一下地偎在一起。 
  怎么觉得只过了一小会儿,工作人员又走过来,低声说闭馆时间到了。秦瑟瑟从长凳上跳起来看手机,居然已经这么迟!她连声说抱歉,拉着行李箱快步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去打听画展什么时候结束。“有简介资料,小姐您要不要?”工作人员很热情,秦瑟瑟接过厚厚的画册,一走出展馆大门站在台阶上就赶紧打开。齐烈的介绍印在第四页,照片太小,光线又不好,她眼睛又湿润,实在看不清。秦瑟瑟把画册举在眼前,用力地看。 
  很熟悉,又很陌生。可他真的是齐烈。秦瑟瑟急切地用袖子挘麙{眼睛,再看。泪水太多太多,她哭出了声。风很大,虽然没有下雪,却和那个早晨一样冷。她全身都在颤抖,哭声也在颤抖。为什么八年前要告诉她齐烈已经死了,为什么八年后又要让她知道他还活着。 
  为什么。 
  台阶下头站着一个人。 
  不过七八级台阶,她的哭声全落进他耳朵里。他看着,听着。繁华寂寥全部沉寂。灯光照在她身上,影子长长地拖在台阶上,曲折,却就在他身边。手一伸,就能碰到的身边。 
  还是她在上,他在下,一如不知是不是前世的初遇。 
  秦瑟瑟手里的画册訇然落地。那么重一本铜版纸画册被风吹着,翻动着,落下台阶。 
  看到他,她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原来一直还是渴求着的,她并没有放弃对他的思念。用了很多奇怪的理由无赖的理由让自己忘记他,可是当他往那里一站,她才发觉,从身边掠过的时间原来这么短,只一眨眼。 
  齐烈没变,那张脸,那双眼睛。 
  她突然想逃,到北京来并不是想见他的,她对自己说,她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