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越走越远





邸!?br />   齐烈没变,那张脸,那双眼睛。 
  她突然想逃,到北京来并不是想见他的,她对自己说,她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想知道过去的事情给他造成的伤害是不是已经被遗忘。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笑,也不怒。 
  秦瑟瑟垂下眼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水。好吧,是的,我是想来见你的,我连做梦都在想着你,我想你想得要发疯了! 
  越想控制就越控制不住,泪水流下来,快要在脸上冻成冰,秦瑟瑟侧过身,两只手捂着脸,哭声越来越大。 
  齐烈还是安静地站着,没有向上走一步。 
  展馆里的灯灭了,光线一下子黯下来。风吹着,时不时呼啸一声。天冷,夜色却分外晴好,月亮肆无忌惮地挂在天顶上,冷盈盈地发着光。秦瑟瑟在嘴唇上用力咬一下,把咸涩的味道和眼泪一起咽起肚子里。皮箱里装着冬天的衣服,还有笔记本,很重。她挘麙{脸,拎起箱子下台阶。一级,两级,三级…… 
  就这样默默地走开吧,他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瑟瑟。”擦身而过的时候,齐烈低声喊她。 
  秦瑟瑟不愿停,把箱子放在地下拉着就往前跑。并没有人追上来,齐烈只是喊她:“瑟瑟!瑟瑟!” 
  她越跑越快,想早点离开这里,她后悔到北京来了。等回去,一回去就去找沈天宁,告诉他我要嫁给你,我愿意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 
  端坐以待吧,无论命运有什么安排。 
  一阵令人惊怵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秦瑟瑟大张着嘴用力喘息着慢慢停下,白烟从嘴里喷出来,一股股的,淹没在周围的空气里。脚步声没停,还在响着,离她越来越近。 
  是谁? 
  谁? 
  她象是明白了什么,哭也忘了,凝神静听。 
  “瑟瑟!”齐烈喊她,也在喘息。 
  她不敢回头看。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路灯照在追来的齐烈身上,秦瑟瑟看着那道一起一伏的影子,象触电一样扭回头。 
  站在那里看不出来,跑动的时候,齐烈却是用一种可笑的姿势。他的左腿明显比右腿短了一截,身子高高矮矮,每一步都踏得那么重,象个瘪脚的杂技演员,踩着长度不同的高跷。 
  手里的拉杆滑落,重重的衣箱倒在脚边。 
  齐烈跑过来,眼睛里也有热泪,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瑟瑟……是你吗,瑟瑟……” 
  雨那么大,他的手伸向她。 
  来,我带着你。 
  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里,被他牢牢握住。他跑得那么快,两条长长的腿跨越着,踏出白色的水花。 
  他一直微笑着,不时扭头回来看看她,寂寞暗夜里,眼睛明亮。 
  齐烈站在秦瑟瑟的面前,她看着他的腿,倒抽一口凉气,全身都冻僵了,只有嘴唇无法控制地哆嗦。 
  “瑟瑟。” 
  她没听见,只是盯着他的腿。难道……难道这就是那场车祸留给他的吗?不会的,如果是惩罚,为什么不是对她? 
  秦瑟瑟慢慢蹲下,向他的左腿伸出手去。齐烈的身子动了动,两只手垂在体侧,慢慢握成拳头,贴着裤缝。 
  这么冷的天,齐烈穿的很薄。隔着裤子,能清楚地摸到他腿上的肌肉。硬硬的,随着她的触碰微微收缩。她一点也没放过,从上到下抚摸着他的左腿。她渐渐用力,手冻得麻木了,只有这样才能有清楚的感觉。 
  他是真实的,活生生的齐烈。悲伤让人束手无策,秦瑟瑟蹲着,不敢相信这种噩运会横加在他身上。她亲眼看见了他被撞时候的景象,也明白能活下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双手触摸着的,是她最最珍惜的齐烈,冰天雪地里,回忆这只取暖的炉中,最后还燃着的火焰。 
  齐烈低下头,看着秦瑟瑟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他弯腰把她拉起来,用力抱进怀里。行路经年,渴望这一拥抱已经到了疼痛的地步,只要和你在一起。风镣霜铐渐渐融化,露出被压抑束缚了那么久还鲜红跳动的两颗心。 
  “瑟瑟!”所有的话语都只剩了一声呼唤。秦瑟瑟在他的声音里站不住脚。“瑟瑟,是我,我找到你了……” 
  小城静卧在太湖边,每年春天刚到,湖边的芦苇便生长起来。周末早晨,齐烈总会带着秦瑟瑟和简单准备的午饭到湖边去画芦苇。他画得聚精会神,她玩得不亦乐乎。那些芦苇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长得比人还高?在芦苇丛中间穿梭,抚着垂下来的绒穗,偶尔回头看他,然后红着脸摘下手边最近的那枝芦花。 
  不知不觉摘了一大捧,用脸颊轻轻去抚,那样轻软,象他的指尖,象她的心。突然想出个馊主意,她捏着嗓子大叫一声,然后钻进旁边最茂密的几棵芦苇中间蹲下来。果然立刻听到他的喊声和大步跑来的脚步声。 
  说不清那种笃定有个怀抱愿意拥抱自己的、悲喜交加的感觉。秦瑟瑟有一刻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那个急匆匆跑近的身影从自己眼前经过,往更深的芦苇丛里跑去。开始后悔开这个玩笑,她看见他脸上焦灼的表情,那是她生命里唯一坚定的力量。 
  站起来,发出的响动让他停下,转回来看见她,如释重负:“怎么了瑟瑟?” 
  “我……”她嗫嚅着,“我……我绕不出去,找不到你了……” 
  他笑,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你找不到我,就等着,我总会找到你!” 
  这个夜晚,当他就站在她面前,用八年未变的眼神看着她,秦瑟瑟终于相信,她是失去齐烈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现在?为什么不是她还没有离开秦园的时候?为什么不是漂泊异地不知所措的时候?为什么不是她停止哭泣开始自己生活的时候?为什么不是找不到人安慰的那些夜里?为什么不是在她找到新的怀抱之前? 
  为什么找到我用了你这么久的时间? 
  即使是得知齐烈死讯的时候秦瑟瑟也没有哭得这么伤心,失而复得远比失去还要让她难以承受。八年来受过那么多的苦,身体上的、心理上的,原来只不过因为一个谎言。 
  为什么?为什么? 
  齐烈紧紧抱着秦瑟瑟,跟她一样泪如雨下:“我找过你,瑟瑟,很多次……这么多年,你一直在什么地方?”他咬咬牙,悲意难抑,“你一个人躲在什么地方?” 
  秦瑟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躲在什么地方?齐烈,没有你,我还能躲在什么地方?只有收紧双臂拥抱住现在这个齐烈,无论如何,他还活着! 
  展览馆的人打电话告诉齐烈,有个跟他画上那个女孩子很象的人坐在他的画前头整整一下午,一会笑一会哭,样子很奇怪。他听到这个消息一路开着飞车赶到展览馆,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秦瑟瑟。 
  坐进齐烈的车里,秦瑟瑟已经哭累了,不由自主地抽噎着,眼睛红肿声音沙哑。发动汽车打着暖气,她还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敢松开。 
  齐烈回国不久,刚和某大学签了合同去做讲师。房子是新买的,不大,离他就要任职的大学很近。一进门就是熟悉的油彩味道,朝南的两间房有一间是他的画室。齐烈把秦瑟瑟的行李箱拎进他的卧室里。按开灯,淡淡绿色的布置,没什么家具,很整洁。 
  打电话叫外卖,坐在客厅里等。刚才渲泄过了,现在尴尬地沉默着。两个人坐在三人沙发的两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齐烈看着秦瑟瑟:“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酸意又泛上来,秦瑟瑟点点头:“挺好的。” 
  他安静了一会儿,伸手握住她的手:“瑟瑟,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我……”秦瑟瑟到现在还没有暖和过来,她贪恋地把手指往齐烈的手掌里又伸了伸:“叫我到哪里去找你。当时……她们告诉我……说你死了……” 
  “谁?谁这么说的!”齐烈怔怔地定住,好半天才咬着牙沉声问道。秦瑟瑟吸吸鼻子:“你妈妈。” 
  “她怎么说的?她怎么告诉你的?” 
  秦瑟瑟抽回手捂在脸上,连连摇头:“别问了齐烈,别问我这些了……我……” 
  他掩身过去,把她抱进怀里,象哄孩子一样轻轻地摇晃,这个动作让他想了很多年,让她怀念了很多年。“瑟瑟……瑟瑟……” 
  “齐烈,”她握住他胸前的衣服,“齐烈,你别怪我,我……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没办法,没办法……” 
  他拍她的背,抚摸她的头发。 
  “齐烈……” 
  “我知道,我明白。”他低语,一遍又一遍。房子里有暖气,象春天一样。秦瑟瑟在齐烈的怀里,他舍不得丢开她,拥着她整整一夜。 
  一早醒来看到齐烈的睡脸,秦瑟瑟这才发现自己难得地一夜无梦,也才发现齐烈是真的回到了自己身边。昨天晚上是哭着睡着的,两只眼睛又胀又涩,不知道是什么鬼样子,她垂着脸不敢看他,拿着换洗衣服逃进洗手间里。 
  不象沈天宁大大咧咧抓到什么用什么,齐烈的浴室里全是男士专用的洗漱用品。洗完裹着他的浴巾,秦瑟瑟挘麙{镜子上的水气,看见脸色红润的自己。她仔细地端详,可是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只有一个卫生间,秦瑟瑟吹干头发坐在客厅里等齐烈。大晴的天,拉开窗帘,阳光照满了整间客厅。他住的楼层也很高,在小区朝南的第一幢,望出去视野非常好,看到很远的地方。她走到窗户边往上头呵气,然后握拳,用掌腹在水气上印出一只脚印,再添五根脚趾。 
  很长时间没有动静,秦瑟瑟突然惊觉。猛回头,齐烈也走到窗口,在她的脚印旁边印了一只脚印,添上五根脚趾。 
  齐烈把她带到了学校里。这间大学是艺术类的院校,在国内颇有名气,齐烈顶着海归派的名头,在国外拿过好几个奖,用他自己的话说,又是油画界新近崛起的年轻残疾画家,所以很受重视,专门给布置了一个画室,教学任务也不重。 
  还在寒假里,学校里没什么人。把车停在停车场,两个人在校园里散步。和路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秦瑟瑟注意到别人都在看齐烈的腿,那些目光虽然很收敛,可还是象针一样刺着她。秦瑟瑟心里很难过,他却不以为意,瞅着她笑:“我觉得我跟别的画家比起来有先天上的优势。” 
  秦瑟瑟不解地看他。 
  “你看啊,别人都是在一个高度上观察事物,而我可以上上下下从不同的角度观察,肯定更具体更清晰,当然画出来也就比别人更好。”他说着笑,秦瑟瑟笑不出来,只有握紧他的手。 
  齐烈在学校里有一间画室,他把秦瑟瑟带到那里去。新装修的,很齐烈的风格。屋角有个长长的米色沙发,秦瑟瑟脱了大衣坐上去,等齐烈给她去倒咖啡。 
  现在秦瑟瑟知道齐烈的家里为什么那么干净了,他所有画画用的东西都在这里。几大箱几大箱的旧作沿墙根摆着没有整理,还有书,画册、画具。齐烈把咖啡递给她,自己也脱了外衣:“我收拾收拾,你坐在这儿陪我。” 
  开了音乐,喝完咖啡。秦瑟瑟想过去帮忙,齐烈不让,把她又撵回沙发上。她坐着无聊,拖过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小纸箱,翻里头的画作看。 
  这箱全是一本一本的速写簿,看样子是好几年积下来的。秦瑟瑟知道这是齐烈的习惯,从他开始学画起身边就总备着速写簿,象摄影师抢镜头一样把喜欢的场景画下来。她随手抽几本,齐烈画的比他住在红砖小屋时候要强了许多。 
  记不得是第几本了,秦瑟瑟刚翻开第一张就停住了手。 
  画面上她又看到了自己,稚嫩的还是很多年前的样子,一张端端正正的正面速写。往后翻,全是她。笑着的,睡着的,做着鬼脸的,背影,打着呵欠的,生气的,吃着东西的。能想到的一切动作都有。 
  她抬头看看齐烈,他正从箱子里往外头拿画,大幅的,没看向她的方向。 
  翻到速写簿的最后几张,秦瑟瑟差一点儿惊呼出声。还是她的脸,只不过下面的身体……肯定不是她的。匀亭曼妙的裸体上面,她迷蒙暖昧地笑着。秦瑟瑟看着齐烈笔下这样的自己,又有点羞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旁边伸过一只大手,刷地把速写簿抽走。齐烈脸通红,手里握着速写簿,不知说什么才好。秦瑟瑟也怪没意思的,咳了一声:“那个……齐烈,我一直都想问你,你们学画画的,是不是都要画那个裸体素描?” 
  齐烈瞅着她,似笑非笑的,点点头,然后笑出声:“是啊,都要画的。”秦瑟瑟又咳,端起杯子想喝,发现杯里已经空了。齐烈探手过来拿过杯子:“我帮你倒。” 
  曾经这是她最大的梦想。坐在沙发上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