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渝–肚子再加一圈肉





  
  今天,是圣诞节。
  
  这是个美好的节日,不该沾染上那么多哀怨。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吧。”我说。
  
  “这年头好人很多,别用好去形容一个人。”他说。
  
  我禁不住扭头回看他,不确定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爱她吗?”我问,好奇于自己的唐突。
  
  他直视着石碑,苦笑道:“我多想不爱她。”
  
  “别这么说。”
  
  “千万别提永远。”阿信兀自地说,看上去很悲观,是这该死的气温使然吗?
  
  “因为永远是一件最自私的事。”他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着,这是一个开始,还是一个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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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到晴,是在妈妈的葬礼上。
  
  很多人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把妈妈最喜欢的香水百合放在墓碑上。
  
  真讨厌,哭什么哭,妈妈现在那么安静,你们会吵到她的!!
  
  爸爸的背有点驮,他那一副没有睡饱的样子让我觉得很痛快。
  
  他似乎在圣诞节过后就变老了呢,那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我也在那个奇怪的节日过后,就突
  
  然长大了。
  
  现在妈妈幸福了,没有人可以害她哭了,就连圣诞老人也不行。哼哼。
  
  人渐渐散去,天空开始下雨了。
  
  妈妈最不喜欢的雨天,所以我要对着天气表示一下厌恶。
  
  有一只小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扭头,看到一汪清泉。
  
  那个小女孩穿着雪白的蓬松连衣裙,很严肃,却又带着笑说:“阿信哥哥,你不要哭,我们和
  
  你一起玩,好不好?”
  
  她断断续续地把这句话说完。
  
  站在她身后,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 “哇”地一声就哭了。
  
  被我的表情吓哭了。
CHAPTER 18
  肚子再加一圈肉18
  
  我亦步亦趋地走着,义达的步伐很快,看的出他情绪激动。
  
  雪无声地落在我的脖子里,已经没有阿信围巾里的温暖。
  
  下山的路很安静,温度低的我的脸部已经没有了表情。
  
  他突然停住,我也急刹车。
  
  他停顿了2秒,继续往前走;我跟上去,不知道跟了多久。
  
  我想这2秒他是不是在犹豫着什么。
  
  原来雪落是有声的,我听得到。
  
  关于过去的猜测反复地刺激着我的脑皮层。
  
  心脏有点难受,一股气流提升到胸口,我不停地深呼吸。
  
  凛冽的空气划着我的鼻膜。
  
  我的脚步有些机械了,我很想倒地躺下就这么死睡过去。
  
  我咳嗽,想把胸口那股闷气给咳出来。
  
  义达的脚步噶然而止,转身。
  
  我抬头看他,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于是我们对看。
  
  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很想逃避,就象一群鬼魅的天使在地下隧道里跳着马戏团里的戏码。
  
  “为什么要跟上来?”他的声音如此平静,像一汪深深的雪。
  
  “义达,”我说,嘴唇在颤抖,“我们都不要被过去打败。”
  
  然后我僵硬地微笑。
  
  我们相距5米,雪在我们之间飘落。
  
  他微笑了一下,近似轻蔑。
  
  我一步步地走近他,脚步有点戏剧化,以某个蒙太奇的方式,让我可以充分考虑在走近他后应
  
  该做什么。
  
  我站在他面前,仰起头看他,想让他看懂我眼睛里的意思。
  
  因为有些话,我自己都说不出来。
  
  “小渝,可以让别人不喜欢上她吗?”义达说。
  
  我仰头的姿势一刹那间停滞了。
  
  他突然把我拥进怀中,好用力,因为我的心脏突然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你可以让我不要爱上你吗?”他的颤抖的声音在我的耳边。
  
  他的怀抱里,僵冷的外套而让我止不住要闭上自己的眼睛。
  
  我的身体在他的怀里下坠。
  
  晕倒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姿势。
  
  我一直痛恨冬天,因为我的心脏经常无法负荷这样的温度。
  
  小渝小渝!!他焦急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炸开,他的表情,我就看不到了。
  
  义达,我们都没错,伤心的不止是你啊。
  
  这句话,没有来得及开口,我就坠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我才明白,他停住的那2秒不是犹豫,而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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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温暖的病床上,我闭着眼睛想着。
  
  如果我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阿信,我就皱皱眉;如果是义达,我就继续闭上眼睛装睡;如
  
  果是怪兽,我就冲他笑。
  
  这么决定后,我偷偷眯出一条缝观察我的四周。
  
  空荡荡的房间里,义达站在窗台边,昏黄的夕阳包裹着他,一如我第一次,哦,不,是第二次
  
  见到他的情景,在新生礼堂里,那个融化在橘色光线里弹着哀伤曲调的男生。
  
  他看着窗外,忽然叹了一口气,犹如一个世纪那么长,长的容纳的时光空间的重量都无法计
  
  量。
  
  于是我睁开眼睛,叫道:“义达。”
  
  他猛地回头,搞不好还被我灵魂的突然复苏吓到了。
  
  “对不起。”他一张口就说。
  
  “恩,你知道2002年全国人民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的眉毛拧成一个问号。
  
  “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干嘛。”
  
  他笑了,我喜欢看他的笑。
  
  气氛在我的控制之中,还不至于太悲伤。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他走过来,为我垫高枕头,一切都象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的默契很好。他是
  
  个有分寸的孩子。
  
  “还好,去年冬天,我就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别这样。”他说,端了一杯水给我。
  
  在装可怜的时候被人揭穿感觉不太好。于是我撅起嘴说:“你是喜欢小渝呢,还是喜欢小渝和
  
  阿信分开呢?”
  
  “这不是一样的吗?”他的反应很快。
  
  “或许不一样哦。”我微笑,这个微笑猝不及防,有点窥探别人隐私的嫌疑,让我对自己的八
  
  卦感到一点无奈,于是搪塞地傻笑两下。
  
  义达的侧脸很严肃,带上当初在地铁站里看到的那个轻吟浅唱着自己的旋律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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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晴,她在为萱擦眼泪。
  
  萱不小心把网球抛到树上去了,她想要爬树捡球蹬了两脚就滑下来了,坐在软绵绵的泥土地上
  
  哇哇大哭。
  
  我知道她一点都不疼,她不过是想哭而已。
  
  于是我爬上树为她们捡那枚无足轻重的网球,那是我第一次爬树,爬上去不是很困难,随即我
  
  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下来。
  
  但我装得很娴熟的样子就从树干上滑下来,粗糙的树皮擦破了我双肘的内侧,那天我一直把手
  
  背在身后,因为我不想让晴看到。
  
  她冲我微笑,指缝间是萱的眼泪。
  
  我当时只觉得,她的笑容很勇敢。
  
  多年来这个笑容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着,我思索着为什么当时我会把这个笑容和勇敢联系在
  
  一起。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这个笑容里,她给我的肯定程度并不是很多。
  
  我总能很轻易地分辨晴和萱,我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总把她们弄混,她们是这么的不同。
  
  晴总是走在萱前方0。5公分,笑容可掬;萱总是拉长着脸,似乎这个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8岁的时候在葬礼上看到阿信,他骄傲的样子,就象一块碎裂的阳光。
  
  晴走过去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在犹豫要不要拉住晴,如果那时我拉住了她,历史会改
  
  写吗?
  
  只要你高兴就好,即使这样的快乐要以伤痕累累为代价。
  
  “阿信有什么好?”12岁的时候,我这么问她。
  
  她坐在秋千上低头看书,刘海自然地垂在她的额间,白色裙摆在悠悠地晃啊晃,飘过来阵阵香
  
  水百合的味道。
  
  我实在形容不出它的味道。是花香,还是是阿信的味道?
  
  她抬起头看我,表情认真得象个小老师:“阿信他就只有我们而已,知道吗?义达,以后不许
  
  再问这个问题了。”
  
  可是他似乎并不需要你的补偿。
  
  我并没有把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说出口,我总是顺从于你的意思。
  
  晴,在这一点上,我是不是已经输给了阿信?
  
  萧邦杯全国钢琴比赛,市代表就只能有一名。
  
  在赛前的一个组委会的新闻发布会上,我坐在阿信的身边。
  
  15岁的我已经自诩自己为一个男人,于是我用自以为是男人的目光郑重地瞥了一眼阿信。
  
  他低着头,在睡觉。
  
  镁光灯在我们面前闪耀,我突然露出了微笑,我知道我的心里失去了平衡,我的野心在膨胀。
  
  我的钢琴我的晴,我不想让掉。
  
  比赛前夜,我平躺在床上,把手心举起对准着白炽的灯光,看着小指指间超过了无名指的第一
  
  道褶皱。
  
  那是钢琴者最基本的一个特征。
  
  门口响起敲门声,我的心一紧,坐起来。
  
  晴探进一个脑袋,怯怯地问:“义达,我可以进来吗?”
  
  “你怎么了??”我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就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情节。
  
  她冲进来,哭倒在我的怀里。
  
  家里没有人,楼下只有一个耳背的管家奶奶。
  
  她可以放声大哭的,可是她却在我的怀里嘤嘤地啜泣。
  
  我的胸口湿了一大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晴的眼泪在我的胸口第二和第三个
  
  纽扣之间的部位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我抚摩着她的头,轻声安慰道:“就让它去吧,你知道阿信只是嘴巴上刻薄而已,他心里肯定
  
  不是那么想的。没关系的,他是个善良的人,他没有恶意的。”
  
  你看,我又口是心非了。
  
  晴,在这一点上,我是不是又输给了阿信?
  
  我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晴,眼泪真的很不适合你,我还是喜欢那个当年在大树下对我微笑却
  
  并不是很肯定我的晴,而不是现在在我的怀抱里泪眼朦胧并对我百分之百依赖的晴。
  
  晴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为什么要迷失在自己的爱里呢?
  
  她停止了抽泣,看到了我枕头上的琴谱。
  
  “你也在看琴谱啊,阿信真是的,比赛都已经迫在眉睫了,他连琴谱翻都没翻一下,他总是这
  
  样,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大家都在刻苦,他却在偷懒!!”
  
  “明天的比赛,你希望他赢吗?”
  
  “当然啦!!”她脱口而出,那速度几乎让我心碎。她迟疑了一下,朝我点点头:“当然也包
  
  括义达。”
  
  “哦。”
  
  “如果赢得了代表权就可以参加全国的比赛,就有可能被国家音乐学院录取为音乐预科班的学
  
  生,阿信那么有才华,只要他想做的事肯定能做到,不过,他就是事事不积极!!他要是有你
  
  一半就好了。”
  
  晴,其实你有没有发现,你为别人假设的完美未来,未必是人家的理想生活。
  
  “有一天他会理解你的。”我拍拍晴的肩膀。
  
  其实我更想告诉自己,义达,你以后千万别后悔。
  
  我站在厚重的猩红色帷幕后面,听着主持人报幕说13号选手义达因为身体原因弃权。全场一片
  
  哗然。
  
  我看着坐在第一排的晴焦急地冲着帷幕的方向看。
  
  可惜,晴你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