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草 02





  世庭不再说话,唇畔笑意渐渐敛去。
  “化解这段孽缘之法,唯有早早让此人离开身旁。若贵人今世仍执意索债,自己也难免付出沈重代价。”
  “恐有性命之忧。”
  听到这里,世庭忍不住拍案而起:“一派胡言!”
  说完再也坐不住,转身背朝卦摊,朝赵铎道:“我们走。”
  赵铎见世庭面带怒容,不敢怠慢,连忙跟在世庭身旁。
  世庭与赵铎牵著马,并肩往前走了七八步,世庭胸中震惊与愤怒稍稍止歇,再度转身望向那老道的所在,语调中暗含讥讽:“装神弄鬼,不过想骗些银钱……”
  话到此处,世庭便不能够再往下讲。
  但见身後一片空荡荡,哪里还有什麽卦摊?哪里还有什麽老道?
  只不过,行走七八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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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道出现的诡异,消失的更诡异。
  世庭和赵铎心头皆震惊,一路行来,各自沈默不语。
  等到路途行至大半时,赵铎终於首先开口:“元帅,那老道的话蹊跷非常……为免万一,将那人打发出去吧。”
  自世庭十五岁那年开始,赵铎便在世庭身旁辅佐。世庭的一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老道虽未说出具体名字,但他和世庭一样,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的就是那个人──
  马垫阿良。
  “赵铎,你相信那老道吗?”世庭侧过脸,脸色沈凝,目光灼灼的望向赵铎。
  “不、不是说相信那老道……但是以防万一……”赵铎被他这一望,说话就有些吞吐。
  “还是说你觉得,那个马垫会对我造成致命伤害?”世庭忽然低低笑出声,“真是笑话。”
  “赵铎,五年前是你对我说,那不过是我的一件东西,我怎样处置都好。”世庭摇摇头,“……现在,我也只是把他看作一件用惯的东西而已。你说这样一件东西,会伤害到我吗?那老道不过是个妖人,说些妖言惑乱人心罢了。”
  赵铎望向世庭,知道世庭不会因此对阿良放手,自己再说什麽也是枉然,於是沈默。
  其实仔细想想,那个老道说的话确实有些夸张。像阿良那种什麽都不会,什麽都没有,懦弱卑微的人,怎麽可能对世庭造成任何影响。
  更何况是攸关性命的伤害。
  若自己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件事,以後等世庭对阿良淡些了,随便找个理由解决阿良,也就是了。
  王城繁华,不比边境生活单调。世庭回到王城後,很快就会接触到更多富有诱惑力的事物。包括女人。
  他对阿良淡下来,相信只是时间问题。
  而让阿良那种人彻底消失,就像碾死路边蚂蚁一样简单。
   ……
  两人行至元帅府前,只见门前灯火通明,管家带著一群家丁女婢在大门前排成两列,齐齐等候。
  他们远远望见世庭与赵铎归来,便连忙迎上前,替他们解甲牵马,簇拥著他们进门。
  行至大厅,只见里面接风宴已摆好。简简单单一席,只是丰盛些的家宴,并无半点奢华铺张。
  世庭望向身旁的管家,满意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做事倒得体。”
  老王病重,此时最忌讳的就是大肆铺张,寻欢作乐。
  当然,世庭问这一句,不止是赞他做事得体,另外还别有用心。这座府邸刚建成时,十五岁的世庭便离开了王城,未曾在此间怎麽住过。这府中的所有下人,都是由别人安排的。他要弄清楚哪些可用,哪些须防。
  “哦,他是末将的远房亲戚,小名松儿。”赵铎知道世庭用意,笑著接口,“我年前自边境回王城,见他还算伶俐,就安排他在这里管事。”
  世庭点点头,不再说什麽,和赵铎一起入席坐下。
  与此同时,松儿领了五六个抱著各式乐器,大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进来,向世庭躬身道:“元帅,这是申相日里送来的,您看……” 
  她们大约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皆容颜秀丽、身段婀娜。
  世庭望了她们一眼,便开口道:“我眼下没这心思。既是申相送来的,赏人的话,就驳了申相面子……看她们像是会弹唱的样子,你们且收拾出一个干净院落,让她们先住下,算是府里养的歌伎。”
  松儿领命,带著那几名女孩子退下。
  见世庭对那些女子毫无兴趣,赵铎稍稍有些讶异。
  但随即转念一想,世庭是志在江山的人,大约怕她们是申蒙的耳目,所以不愿与她们过於接近。这样想来,赵铎又觉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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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晚饭,世庭回到自己的居室中。
  居室分两间,里面一间是世庭睡觉的地方,外面有个小隔间,用来住值夜的丫头。
  世庭的床前,更设有一张小软榻,那是贴身丫头睡觉之处,方便夜间侍候。
  这种房间格局,於王城贵族间所流行。而在那小软榻处睡觉的,往往是没有名份,与主人通房的丫头。
  日日枕边侍候,难免发生房事,若有幸生下男孩,便被纳入妻妾之列。这个位置相当暧昧,更是多少女子一步登天的捷径。
  世庭回到居室後,坐了片刻,就看见松儿领了几个美貌女孩子进来。
  “元帅,这几个丫头都是家里养的,乖巧伶俐,知根知底。您看,要不要放一个在小榻上?”松儿来到世庭面前,躬了躬身。
  世庭放下手中茶杯,看了看那些女孩子。
  既然松儿能把人领到他跟前,那麽就说明面对这些人,他可以放心。
  但是,要将她们其中一个放在自己睡觉的地方,夜夜侍候著,他就全无兴趣,甚至觉得有些别扭。
  於是世庭道:“让她们下去吧,我不习惯。”
  “元帅夜里总要有个人侍候啊。”松儿显然想要说服世庭。
  世庭望望身旁的小软榻,想了想,唇畔不自觉泛起一个笑:“……也是。”
  世庭用手指抚著下巴,眼睛慢慢眯起来:“那麽,就把我平时用惯的那个垫子,放在这里吧。” 
  
  (待续)




《魍花开四季》之狗尾草(八)

  八
  
  阿良病体初愈便随车马长途跋涉,一种上虽没有闹出什麽反复,到达王城,却也已是疲惫虚弱不堪。
  勉强和那些随从一起,在厨房喝了半碗肉汤,吃了几筷子青菜豆腐,就觉得精神不支。
  於是来到给随从们安排的通铺,也不及更衣洗漱,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被人叫醒。
  “起来吧,这里不是你住的地方。”
  平稳温和的男声,不似往常面对的训斥讥讽。
  然而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阿良连忙掀开被子,站起身,在说话的人面前弯下腰。这时候他才看清眼前人,是白天的那名青年管家。
  松儿看著眼前的阿良,眉头微微皱起。
  元帅喜欢男人超过女人,算不得意外,毕竟有许多显贵都是这样。意外的是,元帅喜欢的竟是这种男人。
  原本就脊背佝偻的阿良,在松儿面前弯下腰,身形就如同一个蜷曲的虾米,神情间全是惊惧,诚惶诚恐。
  那种卑微懦弱的模样。
  更何况瘦骨伶仃,长相也只称得上普通而已。从外表看,竟找不出一丝勾人处。
  不过,松儿道他在别的地方也许有过人之处,也并没往下多想:“你的住所在别的地方。你先沐浴,然後换身衣裳,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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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帅府大得惊人。阿良跟著松儿,头晕脑涨的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经过多少道回廊,才来到世庭的居室,让阿良独自进去。
  屋内烛台高照,世庭就坐在那里看书。见阿良进来,他将书放在床头。
  阿良穿著新鞋,踩著厚厚的羊毛织花地毯,胆颤心惊的靠近,来到世庭身旁。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害怕世庭,没有变过。
  “从今往後,你就住在这里,夜间侍候,不用再去做马垫。”世庭起身,指了指那张小软榻,“那儿是你睡觉的地方,如何?”
  说这番话的时候,世庭自觉和颜悦色。
  阿良低著头,神情惶恐,不知回应。他从来的生活就是这样,只要求他承受。
  他无从选择命运,不知反抗为何物……话说回来,就算将机会放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如何反抗。
  他甚至没有办法对未来抱任何期待。五年前,他遇见双全的时候,或许他燃起过一些对友情的期待。然而那次本应美好的相遇,却因为他做错了一件事,化做五年间彼此的痛苦煎熬。
  他心怀恐惧,小心翼翼。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还会做错事,所以不再发自内心的主动做什麽,只接受别人的摆布。
  因为他根本弄不清楚,世庭眼中的对错标准。
  世庭见他神情畏缩,脸上只有惊惧恐慌,没有半分喜色,心里十分不悦。
  在这个元帅府中,不知有多少人盼著世庭榻边的位置。他把这个位置留给阿良,原以为阿良多少会表现出一些喜悦之色。
  但是很明显,阿良不喜欢。
  那个下贱卑微,可以高高兴兴被所有人上,可以爬上马夫的床的阿良……面对自己待他的好,却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不喜欢。
  於是冷哼一声,伸出手去,用力捏住阿良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望:“你愿与不愿,也就是这样了……你是我的东西,我爱如何便如何。若想离开,就等我玩厌了再说!”
  阿良被他捏得痛极,眼泪都几乎掉了下来。然而他一听到“离开”二字,顿时惊惧到了极点,拼命的摇头:“不……我会听话,让我做什麽都可以……不、不要赶我走……”
  阿良十几年来未曾见过外面的世界。对阿良而言,外面就等於是刀山火海,血腥杀伐,在饥寒交迫中挣扎著活命。
  那里是没有依赖,没有保障,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可怕地狱。
  世庭眯起眼睛看著他,只觉胸中的怒气越来越盛:“……是吗?随便做什麽都可以吗?随便我对你做什麽,你都会乖乖听话,对不对?”
  阿良颤抖著,点点头。
  世庭怒极反笑:“好吧……就让我看看,你能够下贱到什麽程度。去,把衣服裤子全脱了,躺在榻上。”
  他讨厌阿良这种逆来顺受的模样,讨厌极了。
  自他认识阿良以来,他记忆中的阿良,是没有什麽情绪的。欢喜、悲伤、愤怒……统统没有。
  唯一的情绪,大概就是面对自己时的惊惶恐惧。
  他非常清楚,阿良对他而言,存在著很特别的吸引……但是他对阿良而言,存在的不过是身份与权力。
  能够控制阿良生死去留的身份权力,令阿良惊惶恐惧的身份权力,仅此而已。
  想到这点,他虽然不承认,但他确实会难过。
  哪怕阿良稍微不那麽迎合,表现出一些情绪,稍微有一些反抗,他都会好受一点。
  所以,他想要逼出阿良的情绪和反抗。
  ……
  阿良听了世庭的话,并没有丝毫犹豫,就开始脱衣服。
  世庭在一旁咬著牙看他。
  阿良脱完了衣服以後,赤裸著身体,如世庭所言躺在了榻上,并且主动打开双腿。
  世庭慢慢走到他身旁,看著他微微颤栗的身体,冷笑道:“你後面松的不像话,玩著也没什麽兴致……我听说这京城里流行一种新鲜的玩法,今儿就在你身上试试。”
  阿良颤抖著,闭上了眼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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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能够在世庭床边侍候的阿良,府上的婢女们都有些嫉妒羡慕。
  然而自从阿良在世庭的房间内整整惨叫了一宿之後,那些嫉妒羡慕,就变成了庆幸。
  庆幸被选上的人不是自己。
  没想到望去高大俊美,如同天神般的元帅,竟有那样的癖好。
  幸好元帅发泄的对像,只有那个又黑又瘦,懦弱卑微的男人而已。平时吩咐下人们事情,总是和颜悦色的,时不时还给些赏赐。
  所以,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癖好,是可以被容忍的。心地柔软些的,甚至觉得元帅值得怜惜。
  十五岁,那麽小的年龄就离开繁华王城,去了荒芜边境。原本好好的人,憋出些毛病来也再所难免。
  至於那黑瘦男人,必然是图些银钱,或者是想攀上荣华富贵,所以才甘心被元帅摆布。
  这样下贱的人,活该受罪,一点儿也不值得同情。
  甚至,这里没有人屑於知道阿良的名字。
  ……
  就这样,阿良在世庭的床边侍候著,一转眼就过了两个月。
  这期间老王去世,元老派和外戚派的斗争一触即发。而世庭尚未表明态度,在他们间暧昧游走,寻找最合适的时机,取得最大的利益。
  严冬已经过去,王城内满眼皆是绿色。
  自阿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