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鲁西永 作者:春十三少(晋江2013.05.10完结)





  他听到我这样说,竟面带苦笑,然后缓缓开口:
  “西永啊,真的请你原谅我。我对你撒了个谎……”
  “?”
  “我其实,”他那张即使已经苍老却仍然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根本不认识你母亲。”
  “……”我皱了皱眉头,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天……在家门口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来找爸爸的。你看我的眼神……”他顿了顿,“就像是女儿看着父亲。”
  “……”
  “当你问我,我是不是认识你母亲的时候……”他伸出那只苍白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我对你撒了谎。”
  “……”
  “对不起,”他郑重地说,“其实我并不是你的父亲。”
  我垂下眼睛,平静地说:“你为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他只是反复地跟我道歉,声音虚弱。
  起初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渐渐地,我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我看着握着我的那只苍白无力的手,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我不忍苛责这个病重的人,我想,他选择在最后的时刻告诉我,应该是真心希望得到我的原谅。
  于是我低声说:“我原谅你了。”
  一瞬间,我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因为得到了释放与救赎而产生的快乐。这种快乐非常单纯,就好像是初生的婴儿因为来到这个陌生神奇的世界而被赋予的快乐,就好像,我救了他的命似的。
  爸爸……哦不,路天光,也许就是这样一种人,无论他做了什么,最后终会获得原谅。你很难解释其中的原由,但他就是这样的。
  他依旧握着我的手,说了一些抱歉的话,最后,他终于沉沉睡去。
  我看着他的病容,悄悄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我走下楼,二哥、子安、魏梦、Emilio,当然还有贺央,所有人围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聊天。我走过去,面无表情地说:
  “路魏明,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二哥错愕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看着我。
  “我们去外面。”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疾步往门外走去。
  我走下门口的台阶,走到花园里,脚下是光滑的碎石子路,马德里仲夏夜的微风吹拂在我脸
  上,我却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
  二哥的脚步声很轻,这触怒了我——此时此刻,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会触怒我!
  “你知道是不是?”我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是不是!”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觉得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双手插袋,垂下头,看着脚下的碎石头,“从一开就知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上去揍他一拳:“你怎么知道的?”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愕然:“……他是我父亲。”
  “?”
  “尽管我们关系不太好,但他毕竟是我父亲。”他的声音,像是在低低地叹息。
  “……”
  “所以,”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我我的眼睛,“他是不是在撒谎,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走过去,愤怒地一拳打在他胸前,他只是闷哼了一声,仍旧站在原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边打他一边大吼,“你这混蛋!你们这群混蛋!”
  “……”他的神色有些惊惶无措,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魏梦跟贺央他们都闻声跑了出来,魏梦轻轻地喊了一声“魏明”,二哥侧头对她说:“没事,你们进去吧。”
  “西永,”他看着我,握住我的手,眼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忧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是我爸爸,我只能说,我很抱歉,我……”
  我一把推开他:“我恨你们!”
  说完,我快步向贺央走去,拽着不明所以的他走进屋子。
  “怎么回事,”贺央莫名其妙,“怎么说吵就吵起来了。”
  “我要回家,”我一字一句地说,“立刻,马上!”
  那真是一个混乱到极致的夜晚,我知道,我的骤然离去会伤了所有人的心,包括一直真心关心我的魏梦和Emilio,把我当姐姐的子安,甚至是病床上那个曾欺骗了我的老人,还有……红着双眼一把拉住我的二哥。
  可我无法不走。我没办法再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我不属于这里,我原以为自己属于这个家庭,但一切都只是一个玩笑,不太好笑的玩笑。
  也许我应该责怪的仅仅是路天光,但奇怪的是,我却没法责怪他;我想把气撒在二哥身上,可我知道那是不公平的。所以我只有离开。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唯有这样,我的心,才会好过一点。
  坐上去机场的出租车,我不敢看身后。我闭上眼睛,靠在贺央的肩膀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流下泪来。
  


九(上)

  天色渐暗,山坡的另一边是一片血红的霞光,我往上走,头顶上呼啸而过的是几架军用飞机,它们在空中翻着跟斗,排出粉红色的尾气,画着圈,场面甚是诡异。我走到坡顶,发现另一边并不是我以为的无边无际的草原,而是大海,苍凉的海,连血红的霞光在这烟灰色的海面上,都显得那么有气无力……
  然后,飞机向我俯冲而来,我怔怔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耳边响起的是阵阵警铃声。那铃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我却动弹不得……
  就在飞机将要撞上我的那一刻,我睁开眼睛,刚才的种种忽然烟消云散了。此时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可恼人的报警铃声仍然在响。我忽然意识到,那是我的手机在响。
  我接起电话,用快要死掉的声音说了一句“喂?”。
  “鲁西永,”梁见飞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听上去都有条不紊,“你是打算赔违约金了是吗?”
  我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忽然觉得头疼欲裂。
  “别给我装死,”她好像隔着电波也能钻进我心里似的,“明天就是截稿日,交不交随你便。”
  “阿姐,”我连忙讨饶,“我初稿已经好了,先拿来给你看看,你再宽限我一段时间行吗?”
  “今天下午一点,拿着你的初稿到我办公室,过时不候。”
  我刚想开口,她又补了一句:
  “你要是找借口不来,我明天就叫他们给你发律师信。”
  “……”我哑口无言。
  “你现在,”她说,“比他妈的项峰还大牌。”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这家伙多半又跟大作家吵架了。妈的……受了气往我头上撒,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咬牙切齿,要是今天下午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姓鲁!
  于是下午一点,我准时出现在梁见飞的办公室门口,满脸堆笑,双手奉上热腾腾的咖啡,一副乖巧到不能再乖巧的样子:
  “姐姐,你最爱喝的拿铁,双奶加半包糖浆。”
  梁见飞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咖啡,懒懒地说了句:“谢谢。坐。”
  我如获圣旨般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屁股才刚沾上坐垫,就听到她说:“进来也不关门。”
  我立刻跳起来,轻手轻脚把门关了,又回到座位上,忐忑地拿出一叠稿纸。
  “给我看看。”她伸出手。
  我递给她。
  她往回抽,发现抽不动,才瞪我:“松手!”
  我无奈只得放手。
  梁见飞眯起眼睛看了看我,像是警告我最好别出什么幺蛾子。我羞愧地垂下脑袋,不敢看她。
  她翻开稿件,开始看起来。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她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
  “鲁西永,请你抬起头来。”
  “我没脸见你……”
  她冷笑一声:“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
  “姐姐……”我只好打苦情牌,两眼泪汪汪的。
  “少来这套,”她瞥了我一眼,不为所动,“鲁西永,我一直想找你谈谈。”
  “?”
  她放下手中的稿件,看着我,说:“你去年旅行完回来之后,我一直觉得你做事很心不在焉。”
  “……”
  “上次那本一百页的童话书你竟然拖了三个月才完成,而且里面起码有一半是插图。”
  我脑袋简直要垂到胸前了。
  “我明白,去年你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我是希望你能放松心情才鼓励你去旅行的,但我发现你回来之后情况比走之前更差。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跟我道歉,我现在也不是完全站在一个编辑的角度在跟你谈话,我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心情很差。”
  “我……”我开了个头,就有点讲不下去,“我其实……”
  “你不用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发生了一些事。”
  “是。”我点点头。
  “你觉得自己能解决吗?”
  我想了想,才苦笑道:“这件事……不存在需要解决的问题……”
  “那么就是你心情上的问题了……”梁见飞若有所思地撇了撇嘴,“那你有没有想到让自己心情好起来的方法?”
  我垂下眼睛,叹了口气:“要是我想得到还会坐在这里给你骂吗……”
  听到我这样说,一直板着脸的梁见飞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我希望你能开心起来,至少恢复到以前我认识的那个鲁西永。我的这种希望……不止是为了这些烦死人的工作。”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好像没有催稿的时候那么讨人厌了。
  “但我还是想说,”她也看着我,“最好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工作就是工作。”
  我有点泄气地垂下头:“你说我如果每天到办公室来上班会不会好一点。” 
  我的编辑大人翻了个白眼:“那我每天还要叫人喊你起床?免了吧,鲁西永,我没有、你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挥霍,我们都珍惜一下眼前好吗?”
  我也知道我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你不需要找任何理由,”梁见飞对我总是开诚布公,“从你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这半年来你到底做过什么努力,你到底有没有积极地面对你的生活和工作,这一点只有你自己知道。”
  “……”
  “可是你还要这样下去吗?醒一醒吧,鲁西永!”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梁见飞:“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内心这么强大……”
  她轻笑了一下,说:“我刚才跟你说的那番话希望你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但你跟我说了我也不保证有兴趣理你。我对你最低的要求还是一句话:不要把生活中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我皱了皱眉头,回想这半年来的状态,实在觉得有点抱歉。
  “其次,”她的口吻带有一丝温柔,“西永,我希望你好起来,快乐一点。”
  说真的,认识她这么多年,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给我好脸色看,我内心真不知道有多激动。就在我热泪盈眶打算扑上去亲亲热热地喊她一声“姐姐”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一个高大且脸色不太友善的男人站在门口,我认得他……他是大作家项峰。
  “……”
  “……”
  “……”
  气氛实在有点尴尬,因为谁也没有说话。如果眼神也可以杀人的话,我相信梁见飞和项峰早就打了几百个回合了。我把手臂搁在椅子扶手上,又放下来,左腿叠在右腿上,然后换右腿叠在左腿上……所有这些动作做完,我仍然有种坐如针毡的感觉。
  “小姐,麻烦你,能不能换个时间再来。”项峰的声音听上去竟然异常平静。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十秒钟,才忽然意识到他是在跟我说话。
  我立刻开始收拾东西,手忙脚乱到不行。
  “不用,你就留在这里,我们把话说完你再走。”编辑大人不紧不慢地瞪了我一眼。
  我收拾东西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快走。”侦探小说家从容地警告我。
  “坐下。”编辑大人平静地看着我。
  “……”此时我屁股已经离开了椅子,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作家皱了皱眉头,看着梁见飞,说:“你非要吵架吗?”
  “……”梁见飞别过脸去没有看他。
  “那我立刻去跟你老板说,这本书我不签给你们了。”
  编辑大人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你用不着威胁我,我最恨别人威胁我!老娘大不了不干了,你喜欢签给谁就签给谁!”
  作家显然生气了,因为脸比一开始更臭了:“梁见飞,你别逼我。”
  编辑冷笑了一下:“我哪里敢逼你啊,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