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鹰飞





    毋志狂笑不已,直到我给他脸上印了两个黑手印,他还是笑。      
    从来都是我玩人,今天竟然被人玩。      
    墨汁很难洗的,我鼻子上那团黑不用说,毋志脸上一直有两个手印,好像被人扇耳光扇得青肿,这一路上不但我同毋志相对而笑,连同我们对话的侍从都一直在微笑。      
    快到连营,毋志又哀求我:“先在镇上住一晚吧,我不愿意去军营。”      
    我笑问:“怎么?军营里没有美女?”      
    毋志叹道:“美女,我真受够了美女。我只是不喜欢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去接见大臣。”      
    跟我一样,我也不喜欢。可是在这世界上,要是你手举大旗,上写:“我爱好和平。”那简直是一定会被人看不起的。所以一定要:手举大刀,身穿盔甲,脚踏死尸一名,叫嚣着:“谁敢惹我!”,人民群众自会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给你走。      
    三皇子无疑是那种专门扮演死尸的人。      
    我问毋志:“看腻了胡蝶吗?那可是你从我大哥手里抢去的。”      
    毋志“嗤”的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啊?我自有我青梅竹马的爱人,谁稀罕去抢他的。”      
    啊,原来不快乐的是三个人呢,不也许四个人。      
    毋志过了一会儿,又闷闷地:“成天要我关心政局,看见我画画就歪着鼻子撇着嘴,露出一脸不屑,嘴里还不住喃喃‘玩物丧志’之类的,有次我煮菜给她吃,她竟掀了桌子。”      
    哗!泼妇哎,原来慕容长英的爱人是泼妇哎!      
    我嬉笑:“你还会煮菜,了不起。”      
    毋志立刻来了兴致:“我煮菜很好吃啊,你要不要试试。”      
    我令人包了间客栈给皇子休息,又令人准备最好的宴席,跑出三十里地去买好酒,叫上全镇的歌舞妓来给大人消遣,如果全都不喜欢,还可以通宵豪赌。      
    不知道三皇子有啥爱好,是我功夫做得不好,可是五毒俱全,他总会好一样吧?      
    结果,毋志说:“我不会喝酒,这么多菜,个个油腻得无法下口。不会赌,这些女人真丑。”      
    我叫:“老大,你要求不要太高,这是边陲小镇,不是秦淮河畔。”      
    毋志挥挥手:“撤下去撤下去!让这些女人走,今夜,你陪我就行了。”      
    我“呸”,我吐他一脸吐沫:“做你的春秋大梦!老子为你们毋家卖命还不够?”      
    毋志擦擦脸,慢条斯理地:“你这个人思想很黄哎,要你陪我喝喝酒,赏赏月聊聊天,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下不来台,接着呸:“那还不是三陪?”      
    毋志笑:“做官,不是不像三陪的。”      
    我笑起来,毋志真有意思。      
    我父亲见过毋志三皇子,抬起头来,第一眼就吓了一跳:“殿下的脸……?”      
    毋志摸着自己的脸:“怎么了?啊,那手印,没关系没关系,是大将军同我闹着眼,没关系。”      
    我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啊。      
    果然,我爹冲我过来了:“菲儿!你怎么敢如此放肆!”      
    我叫起来:“他先捉弄我的!”      
    我爹狠狠瞪我一眼,真见鬼,我还是第一次恶鬼更被恶鬼缠。      
    好容易毋志回帐休息了。      
    我同父亲说:“毋寡要真的想让位于毋英,又何必伤他二儿子的性命?”      
    我父亲沉思片刻:“事到如今,没什么可瞒你的了。毋寡岂是那种肯轻言失败的人,不过大敌当前,我们与毋寡都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合作。不一致对外,不管谁赢了,最后都会死在外人手里。”      
    我爹说的是,姜还是老的辣,我的不信不过是半信半疑,我爹,是说什么也不会信。两位老人签了个暂时性停火协议,却非要表现得信誓旦旦,一脸真诚:骗到你更好,骗不到你拉倒。      
    我大哥要同这些人斗,只怕立刻尸骨无存。      
    我同大哥干脆去搞个暗杀责任有限公司,专为这些政客们服务,替他们干掉政敌,比较安全,又一定生意兴隆。      
    我忽然想起来:“毋成这些天跑到哪去了?”      
    我爹说:“在胡家,有一点事。”      
    真委婉。      
    虽然我是我父亲的女儿,其实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应该可以信任我。      
    好大一场雪,我被慕容长英从被窝里拖出来,不情愿地去看什么狗屁公文,我正打呵欠时,一个雪团正打在我嘴上,雪扑地塞进我嘴里,冲到喉咙里,我闭上嘴时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冰凉冰凉的雪团顺着我的喉咙一直滑下去滑下去,滑到胃里,那种感觉,真让恼火!冰凉刺骨地夺走我仅余的一点暖融融的睡意。      
    我抬起脸来,看见毋志在帐外冲我坏笑。      
    混蛋,我是很有幽默感,但那只是在我捉弄别人时,受捉弄时,我的幽默感会爆炸,很危险的。      
    我跳起来,直扑过去,以为那毋志怎么也得有两下子,才敢太岁头上动土,谁知他竟是个书生般的人,一转身就滑倒在地,被我一把按到雪堆里,嘴啃雪不说,连脖子里都被我塞上两把雪,看他汁水淋漓地从地上爬起来,我笑死了。      
    毋志毫无脾气,也笑,冻得直哆嗦,还笑呢。      
    我笑骂:“蠢蛋,快去换衣服,这点身手也敢同大将军过招。”      
    忽然一声冷冷地:“大将军,请看完这些公文。”咦,慕容长英的脸,变成一种奇怪的铁青色,什么原因呢?      
    然后,他向三皇子微微点头:“三皇子殿下。”      
    咦,这么正式的称呼,什么意思?      
    果然,毋志不情愿地屈一膝:“太子殿下。”      
    慕容长英冷冷地:“不、敢、当!”      
    毋志看看他,看看我,一声不吭地低下头。      
    我火大了,马上讽刺道:“吓死人,太子殿下,忘了向太子殿下磕头,死罪啊死罪。”      
    慕容长英涨红了脸,半天没说出话来,然后将案头的东西全扫到地上,转身走了。      
    小气鬼啊。                
第三卷《大漠鹰飞》(27)    
    毋志问:“我得罪他?为什么?因为胡蝶吗?”      
    已经另娶了美女,还要我终身随侍吗?      
    慕容长英再不来找我玩。      
    我觉得有点像令狐冲的小师妹,好像我辜负了他似的,但实际上,慕容长英已先行娶妻。当然不是他的意愿,可有人不爱江山爱美人,有人问:“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慕容长英显然不是情种。      
    当然了,一个大男人,堂堂七尺之躯成天情呀爱的,也真够人受的。人世间毕竟还有其他责任在,感情问题也是可以克服的。      
    故此,及时行乐很是重要,不一定非要慕容长英带来的快乐才是快乐。难道我,一个没有给过任何人承诺,也没接受过任何人承诺的自由人,不能接受来自他人的快乐?      
    而且,毋志,不过是个玩伴罢了,同李广利,张大力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这种反应呢?      
    好在毋志还陪我。      
    那天,我们去爬山。刚下完雪,不该爬山,不过毋志声称他要去爬大雪山,所以我们刚下完雪,去爬个不太高的小山练练兵。      
    爬上去还可以,爬下来时,毋志下得可太快了,从山顶一气就滚到半山腰了,结果后半路由我拎着他衣领倒拖下山。      
    快到大路上了,我累瘫了,想起慕容长英的好处来,我大哥,驴虽驴,但毕竟是头有气力能担个担子的好驴,这毋志,真是死狗一只。      
    远处停来马蹄声,人声。      
    我大喜,跳起来刚要扬声,又听到兵器声。      
    毋志那死狗,刚刚还死狗般一动不动,听到兵器声,立刻就地打滚,躲到石头后,大将军我,倒要跟在他屁股后面。      
    一队人在前,为首的马上横放一个老妇人,后面一队追兵。      
    前面的人黑衣蒙面,后面的人,也黑衣蒙面,我说他们是一队兵,因为这些人的武功身手都不弱,怕还不是一般的兵,比如,像大内侍卫。前面的人,为首的可能有点功夫,其余人,我看不出来。      
    毋志在此时忽然“咦”了一声。      
    我堵住他的嘴:“咦什么咦?闭嘴!”      
    后面的黑衣人越追越近,眼看已经到跟眼了,前面为首的黑衣人,忽然抓起那老妇,将刀架在她脖子上。      
    这回,轮到我“咦”了,那个老妇人,竟是慕容长英的奶妈!      
    毋志小声问:“你咦什么?”      
    我说:“那老太太我认识。你呢?你咦什么?”      
    毋志道:“那个抓着老太太的人我认识,是四皇叔毋成的手下。还有,那个追他的人我也认识,但是我不能说。”      
    不用他说,这下,我也认出来,那个紧追不舍的,就是将我捉到毋寡宫中的大内侍卫。      
    照说,我应该下去帮着皇叔毋成的手下才对,但是,一来我没那个本事,二来,在毋志面前对付他父亲的近侍,有什么好处呢?      
    至于,我是否应该下去救慕容长英的奶妈,我看她现在是宝贝一级的人物,两队人争还争不过来,绝不会伤她的。      
    就在这时,慕容长英的奶妈忽然身子向前一挺,双手握剑向脖子上抹去,两队人都惊声尖叫,试图救她,但已经晚了,老太太的血直喷出两尺远,雪地被热血融出一个鲜红的冰窟窿。      
    毋志轻轻握住我握紧的拳头,摇了摇。      
    我回头,毋志眼中全是安慰,咦,这三皇子,没有传说中的懦弱啊,至少,他对杀人,对血并不敏感。      
    两队人接着厮杀,大内侍卫全场胜出。      
    尸体被拖走,不知掩埋在何处,地上只留下鲜红的几滩血。      
    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只有几滩血。      
    慕容长英的奶妈,我同她不熟,那是个不太爱讲话的老太太,一意护着慕容长英,想不到她竟如此刚烈,为了什么呢?这些人为什么要抓她,她又为什么自杀呢?       
    我回军营,告诉我父亲,我们遇到了什么事。      
    我父亲问:“毋志怎么说?”      
    我说:“他对此事没有加以评论。”      
    我父亲说:“最好别让他以任何途径将今天的事传给毋寡知道。”      
    我问:“为什么?那个大内侍卫一定会回去报答的。”      
    我父亲答:“不能让毋寡知道我们已经知道这件事。”      
    复杂。      
    我说:“找个人贴身侍候他好了。”      
    我父亲说:“你盯住他。”      
    我?      
    我还以为我可以同毋志做个朋友呢。      
    无父子无兄弟无朋友无自由的荣华富贵。      
    家父既然派我全天候照顾毋志,我自然更离不开他了,同时我也疑惑,谁,是毋寡的间谍?没见谁同毋志接触。这倒罢了,一边数日,慕容长英竟不再来找我,虽然平时被他揪着去看公文是很烦的,但是没有他来烦我,这一天竟过得这么长,连毋志的笑话都不能让我笑,想来,还是慕容长英的一本正经更可笑。明知人家在逗你笑,有什么可笑的呢?      
    毋志在说了若干个笑话后,开始打量我:“喂,我发现,你在敷衍我啊。”      
    我笑笑:“我?”      
    毋志道:“你以为我分不清真笑假笑?”      
    我苦笑:“老大,有假笑就不错了,要不是看在你爹是皇帝老儿的份上,我连嘴角都不想动呢。”      
    毋志问:“你也这样对待慕容长英吗?”      
    我想了大半天:“我不记得了。”对慕容长英,是笑是骂,随心而为,怎么会记得呢?我通常只记得自己某日假笑到下巴僵掉,或某日,明明心中酸苦,却不住微笑,那微笑,像有毒的硫酸,能烧灼到我的胃至胃穿孔。      
    毋志道:“那小子有什么好?”      
    我说:“他有什么好!”      
    毋志道:“那到底是什么令你念念不忘呢?”      
    我?我念念不忘?      
    毋志问:“你在同他闹别扭?他娶胡兰,你不高兴?”      
    我?我?我笑道:“是我送他去结婚的呢!”      
    毋志道:“那并不等于你不生他的气啊。”      
    毋志学我的样子,哀怨地:“虽然知道他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