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鹰飞
我说:“你不是大将军吗?”
老李苦笑。
我说:“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如何?”
老李道:“你?”
我说:“慕容长英已去解决他!”
老李呆了呆:“慕容长英不是受伤了吗?”
我诧异:“受伤?”
老李道:“张强在城下一箭射中他,我手下官兵都看见了!”
我呆呆地看着老李,忽然觉得他在说我听不懂的语言,原来,他在说汉语啊,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他在说我听不懂的汉语呢?
老李道:“那张强便是暗中控制全军的人物。擅兵法,治军严,心狠手辣,吾皇再三说要我凡事听他安排,而且他武功极高,尤擅弓箭,曾在大漠,一箭双雕。”
凶多吉少,我脑中现在只有凶多吉少这四个字在乱晃。
我心慌意乱。
慕容长英受伤这件事,对我很难接受,慕容长英会受伤?他一向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什么事交给他去办,准没问题,没有人能阻止他,没有人能伤害他。
他是万能的,是不会死的!
说到死!我全身不知在起什么化学反应,这个死字,像一根钉子般让我有一种被尖锐的寒冷刺透的感觉。
我慢慢屏住呼吸,慢慢地想:“不,慕容长英不会死,即使他受了伤,他也不会死!”
但是他受了伤!那个对我来说像守护神一样的人,竟然受了伤,那么,他也是会死的了?
我回想他同我共骑一匹马时,是怎样低着头,无可奈何地终于承认我们必须得投降,那是因为他已身负重伤,自知不能再撑下去了吗?可是,我要他去杀那张强时,他为什么——他是知道张强的吧?他一定猜到,那个射中他的人,一定就是他以前没打过交道的那个新来的劲敌!他为什么还是去了?
是否,已经无路可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如果他死了,我怎么办?我不如也死了,免得承受那些痛苦。
想到可以死,我重又平静下来,头脑也又清醒了,对了,大不了,我同慕容长英一些死,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人都会死亡,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向老李露出一个镇静的微笑:“不,慕容长英不会有事,请给我指个方向,我要去看看他。”
老李道:“如果他不行,你去只是白送死。”
我说:“放心,我不会白白送死,你看,大宛国的前途还在我手上,我不可能去死。”为什么国家命运要落在我一个弱女子身上?让我历尽失去亲人的惨痛竟不能倒下。
我只想在冰凉的大石上歇歇我肿痛的脚。
老李露出怜悯来:“我可以带你去,答应我,你不会死。”
我回答:“我当然不会!”
老李站起身,门帘被挑开来,慕容长英站在那儿!再一次证明,不论什么事情,交给慕容长英去办,是稳妥的!
这个英俊的小子,有着修长的身材和美丽的面孔,竟还靠真本事吃饭,真是白白浪费了那张脸!现在他站在那儿,一身血与汗,依旧像个神祇。黑夜在他背后,烛光跳动在他脸上留下生动的光影。
我说:“大哥!”不知为何,声音竟带哽咽。
慕容长英一抬手,两颗人头分别落地,咦?买一送一?
另一颗人头,是毋成的。
慕容长英眼里不揉沙子,竟不能容卖国贼活在世上逍遥,冒险去杀了他!
我第一个念头是,呀,这可是我妈妈的亲兄弟!
又想,也许是慕容长英的亲舅舅也说不定!
但是杀就杀了。人在世上,有些事是必须去做的,有些事又是绝不能做的。必须去做的事,就算死,也得去做;绝不能做的事,做了,就只有死。
地上一摊血,人头泡在血液里,在寒夜里,血的温度还未散尽,微微冒着热气。
李广利退了一步,手支住桌子,然后摸索着慢慢坐下。
冷冷的空气中,李广利一头汗。
第三卷《大漠鹰飞》(39)
我回过头,微笑问老李:“怎么样?我们的谈判可以继续下去吗?”
老李看看地上的人头:“即使他死了,我仍能攻下你们的城,你们已经没有抵抗能力了!”
我说:“我们正在挖井,马上就要有水了,也许到最后,我们还是无法抵抗住你的的攻,但是想想代价吧,上次攻城损失多少,这次攻城损失多少?下次,又要死多少人?你也说过,这些人都是你的同胞,他们也是有妻儿老小的人,不是一具木偶,也不是像棋的车马炮,你牺牲他们,取得胜利,不过脸上好看,何况,要是得不到马,连面子都没有,只有意气用事而矣。”
老李沉默。
再抬头,老李脸上有一种恶意的笑:“好,我们成交,给我最好的马,大宛国的特产,毋寡要退位,由新皇上表称臣,最后,你跟我走。”
我呆住:“什么?”
老李道:“毋寡的人头,或是你跟我走,选一个吧。”
我看着老李,什么?
老李道:“我不能白白冒这样的险!”
我说:“我不爱你!”
老李道:“没关系,我要你在我身边,我不相信什么两情长久,我只要朝朝暮暮。”
我说:“老李,你不是那样的人!”
老李问:“你想要我怎么样呢?对着月亮许愿,让杨大哥同龙姐姐终成眷属吧。”
不,老李不是那样的人,老李因我,不是为我,是因我做出重大牺牲,一点回报不给他是不行的。
我忍不住回头看慕容长英,慕容长英一手支着帐子,表情很复杂,有一点悲凉,有一点不舍,还有一点像是微笑。
我从慕容处没有得到意见,我得自己决定。
如果老李真的要毋寡的人头,长英少不得替毋寡去死,既然,我是得不到慕容长英的,那么离开他,总比让他死好吧?
为什么在这件事里,我同长英必须选择牺牲呢?却让小人得志?因为小人不肯牺牲,而大宛的百姓又必得有人牺牲才能得救,我没的选择。
我说:“好,成交。”
我并不希望慕容长英反对,即使他反对也没有用,但是我以为慕容长英一定会反对,但是他没有。
我心里很诧异,而且有一点悲凉。
我回过头去看慕容长英,他向我微笑,温柔地看着我,我想起那首歌:“你如何还能这样的温柔,静静地看着我,慢慢地说,但最好是分手,慢慢地说,你是你我是我!”
慕容长英声音低沉:“离开大宛,也许是一件好事。”
我问:“离开你呢?”
慕容长英的嘴角慢慢地流出一道血来,他看着我,眼里有千言万语,但他不肯开口,即使他不开口,血依旧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我尖叫:“大哥!你怎么了!”请你,不要死!不要!
慕容长英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紧紧地握着,他不肯松手,他的眼睛,光波涌动,汹涌澎湃地述说他的不舍。
然后,他倒了下去。
我尖叫,然后被老李捂住嘴,老李说:“别让我的手下以为我在杀人!”
我喘息,喘息,一点点咽下我的惊惶、伤痛、如同坠入冰窖般的绝望。
解开慕容长英的外衣,胸前一箭,背后一剑。
两个伤口,哪一个都会要人命,慕容长英居然会支持到现在。他是——这么长的时间,他是多么的痛与绝望啊?一边绝望着自己不断流逝的生命,一边绝望着不能救大宛和我于水火之中。慕容长英一个人在苦痛里挣扎,没有告诉我。让我多快乐半天,从日落到子夜,我是快乐的。
长英!
老李说:“别哭,他还没有死!”
我哀求:“救他!救了他,我心甘情愿地跟你走!”
老李说:“他死了,你死心塌地地跟我走,不是更好?”
我的手指冰凉,半天才答道:“他死了?他死了,我不会独自活下去。”
老李骇异地望着我:“这是慕容菲说的话吗?你还是那个慕容菲吗?那个快乐的,没心没肺的慕容菲?”
我掩住脸:“对不起,老李,这些日子我太累了,我早已不是你知道的那个慕容菲了。”
老李沉默半天:“不要紧,我只要你这个人,你变成什么都不要紧。”
慕容长英说,即使你像头猪,我也一样爱你。
老李说:“你信任我,就把他交给我。天亮,我们就攻城,你只有半个夜晚的时间,是留在你大哥身边守候,还是回去救你的大宛,你想清楚。”
放弃大宛,我就可以同长英在一些。
放弃吧,让我放弃吧。
让我,缩着身子,握着长英的手,守在他身边等他醒来或死去吧。
让我哭泣吧,让我能够在伤心时落下泪来吧。
让我一声声呼叫:“长英长英,别离开我吧!”
我站起来:“老李,托付给你了。”
老李点点头。
我僵硬地走出去,我同我的身体,仿佛隔了层什么,我感受不到它,它也感受不到我,我走出去时,手臂被帐角的钉子划破,我感觉不到痛。
木木的,我走回我的城我的国家我的命运。
城头放下一个吊篮,我登上去,慢慢被吊上城头,我一直没注意城头上的人是谁,我在想什么?我什么也没想,我只是被一种深深的悲哀与恐惧牢牢地抓住,我静静地躺在悲哀的怀里,进入半睡眠状态,这种状态让我平静麻木,所以还可以活下去,这种状态也让我没有注意其他人与事的能力。
我到了城头才发现拉我上来的是张大力,而我同慕容长英出城这件事,张大力根本不知道。
我想去抓我的剑,已经晚了。
张大力的刀压在我的脖子上,他说:“得罪了,大将军!”
我笑了:“好说,不客气。”
我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来杀掉我吧。
张大力道:“将军,别轻举妄动,我们有话同你说。”
我说:“把刀拿下去,我会听你们说话的。”
张大力迟迟疑疑地收了刀,我问:“毋寡派来的间隙?”
张大力骇异:“什么?”
我说:“那次劫粮草,不是只有你知道?”
张大力呆望我。
我说:“怪我,我没同你说,那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
张大力低下头:“相信我,我身不由己,我母亲在京城,我不能违命。”
我淡淡地:“令堂好吗?”
张大力说:“刚刚去世。”
我沉默一下,说:“抱歉。”
张大力说:“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已尽力,你同慕容将军,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
我苦笑:“败军之中,有什么英雄。”连项羽都被人笑:“不可沽名学霸王。”
张大力道:“都是毋寡惹的祸!”
听这声口,不像要对我不利啊!
张大力沉默一会儿:“毋明要见你。”啊,是废太子,毋寡的长子。
我进去行礼:“殿下!”
那殿下一挥手,讽刺地:“我不是殿下,我是庶民。”
我不出声,等着他说话。
毋明不知在想什么,想了半天,我一直等着,早些时候,我大约会讲个笑话给毋明,好打好时间,现在,我可以等,这一点点侮辱算什么。
毋明终于开口:“慕容长英呢?”
我回答:“他身受重伤,又被汉人留为人质。”
我明显地感到毋明松了口气,对我大哥的不幸,他松口气,我讨厌这个人。
毋明道:“谈判的结果怎么样?”
我说:“我们献马,称臣,皇上退位。”
毋明很吃惊,也很失望:“怎么?他们不想杀死我父亲?”
我沉默。
毋明来回走,过了一会儿:“毋志劝我父亲投降,被我父亲下狱了,明天一早斩首示众。”
毋明在我面前停下来:“你明白吗?我父亲是不会同意投降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