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话依然+番外 作者:寂绪(晋江2012.8.21正文完结)
太阳越升越高,虽然已经是秋天,但靠近中午的温度还是在岳离的后背上投下大片的火热,岳离晾完最后一件衣服甩了甩酸疼的胳膊上楼去了。
柳蔷坐在窗户旁边抽烟,看见岳离走进来说:“你总算忙完了,我在这儿一上午,你一句话也没和我说。”
岳离走到镜子前面拨了拨蓬松的头发,然后躺到床上抓起手机:“那些衣服再不洗就臭了。”
柳蔷在岳离身边躺下,左手支着头,右手轻轻抚弄岳离的脖子:“乔羽和女人在外面快活,拿你当劳力用……对了,上午的时候有人给你电话,打了好几次。”
岳离听到开始翻通话记录,见是一个陌生号码便不准备回,像他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街头小混混,不必把头别在裤腰里过日子,但也还是处处小心的好。但柳蔷下一句话让他感觉像是头上挨了一记闷棍。
柳蔷说:“最后那次我接了,结果那边什么都没说直接挂了,好像是学校,我听见有上课铃声。”
岳离忽的一下坐了起来,吓了柳蔷一跳。
“你闲着没事接我电话干什么?”岳离有些不高兴地说,然后一边朝阳台走一边把电话拨了回去。他知道虽然依然已经接受并且习惯了他们之间这种畸形的情侣生活,但心知肚明是一种感觉,直接面对却需要另一番勇气。
与此同时刚刚在课间上完厕所回到教室的关靖颀手机剧烈的震动起来,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拿出手机按了接听,然后一眼看见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依然也没顾得上听电话就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岳离在这边听到一个男生充满朝气的声音:“依然,数学老师让你过去一下……”只听到这儿,岳离轻轻收了线。
依然抬起头:“干什么?”
关靖颀撇了撇嘴:“不知道。可能是手机的事吧。”
再把手机贴到耳朵上,结果只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嘟、嘟,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这什么情况?”然后看见从教室前方过去的依然一张阴郁的脸有些奇怪——她到底怎么了?
岳离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水泥路上阳光流过的灿烂感觉眼睛被刺得有些疼,还有一些痛感不是被阳光灼伤的,那是在长长的时间里长长的思念,却被长长的距离变得无法触摸的疼痛。
而这种疼痛,不只属于他一个人。
☆、(6)
清晨一片雾蒙蒙的,依然随便把头发扎了一下,一只手刷牙一只手去拿书包,等书包背好也漱完了口,把热好的馒头和剩菜放到桌子上一边出门一边喊:“爸我来不及了,你一会儿自己把粥拿出来吃。就别热了,液化气今天喷火喷得厉害,等一会儿你修一修,晚上还得做饭。我走了。”
冯少国听到门在她的话语之中“砰”的一声。
依然跑下楼从昏暗的楼道里把她的自行车推了出来,骑上去却发现自行车一点反应也没有,然后发现车前轴整个歪了就知道一定又是谁推车不小心给撞坏了,依然看了一眼表轻声骂了句“见鬼”把自行车随手人到楼根下跑到马路上。
冯少国抓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一些残渣挂在他嘴唇上方的胡须上,随着他的咀嚼蠕动着,他走到厨房试着打开液化气,排风管尖锐地叫着蹿出火来,冯少国迅速关了火,如果要修要花很长时间所以没管它吃了饭干活去了。其实这东西早就没有修的价值了,煤气罐的年龄和依然都差不多,上面的漆都掉光了,大毛病小毛病不断,连冯少国都有些失去耐性。
依然奔跑在马路上,公交车一辆接一辆地从她身边开过去,她怀着一种侥幸的心理想也许还能来得及就不必浪费那一块钱的车费钱了,所以几次犹豫继续向前跑去。
依然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书包在后背上甩来甩去,浓密的雾霭扑在脸颊上有水珠爆破时的冰凉。清晨的车水马龙从她身边快速地穿梭,呼吸困难的感觉缠绕在她的喉头,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倒下去,但是她不能停下脚步,因为即使这样,她还是有可能迟到。
在她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她身边放慢了速度,车窗摇下来,里面是关靖颀一张堆满笑容个脸。
“要迟到了吧?这么跑多累,上车我捎你一段吧,我们一起。”关靖颀看着她,一脸善意的笑。
依然看了看车里面柔软的靠垫心里有些不自在起来——那完全比她家里的床垫高级多了,确切地说她家根本就没有床垫,那只是依琴结婚时陪嫁过来的旧褥子。这让依然觉得像是施舍。她用手背抹了抹顺着鬓角留下来的汗水,在车上漆黑油亮的表面她看见自己狼狈的脸——头发乱糟糟地沾着汗水和露水,脸被烧得红红的。而关靖颀安逸地坐在车里面,脸上干爽得像是干燥的纸张——到了这个时间他也不用担心迟到的,司机一脚油门可以把他很快送到学校。这种对比让依然很尴尬,她把脸转向一边:“不用了。”
“……是你啊,上来吧。”依然看过去,说话的是上次她在校门口扶起的那个女生,叫连漪的。她坐在里面,很端正的坐姿,很标准的笑容。
“就是。”关靖颀接着说,“你这样跑多累啊,而且到学校还是迟到。”
依然还是摇了摇头,心想我要是家里有车当然不会愿意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接下来连漪的话让她险些想骂人。
连漪说:“上来吧,这车多足够坐得下一个你了。”
依然停下来,看着她——很有优越感是吧?也不想一想这种优越感的驱使下的同情心别人需不需要。她口气冷冰冰的:“谢谢你了。不用,我自己走。”
她心里其实知道他们是好意,但她还是不自在,像是一些无形的嘲笑和她心里隐隐的自卑在叫板,其实说不上是真的讨厌谁,只是一看到他们那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养尊处优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和排斥。他们没有尝过因为丢了五块钱而在大街上不知所措偷偷掉眼泪的滋味,没有过看到一件非常喜欢的衣服却因为刚上三位数的要价默默走开的低落,没有过因为学校突然下达一张缴费通知单而坐在母亲面前开不了口的为难。而这些,其实并不是别人的错。她是太穷了,穷得心里敏感得都有些畸形。
关靖颀还想继续劝说的时候连漪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算了,再过一会儿我们也该迟到了……陈伯伯,开车吧。”她对依然微微一笑,“那我们走了,你小心哦。”
关靖颀回头透过玻璃看着依然越来越远的背影好像有些不甘心。连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好了小哥哥,别看了。我看她好像不太愿意和我们说话似的。”
关靖颀摊了摊手一副没办法的样子:“她除了和晓涵还有她同桌的女生和谁都不愿意说话。”
连漪笑了笑然后把书包里的保温杯拿出来递过去:“干妈叫给你的。”
关靖颀看了一眼立刻嗷叫着靠到车玻璃上:“又是牛奶?我不要!人家牛大妈也不容易,喝的是草挤的是奶的,现在草场退化多严重啊?在这么拿给我白白洗肠子多丧尽天良啊,浪费就是犯罪!好妹妹,你快拿走喝了,给我妈积点德!”
“行了行了你别贫了。”连漪笑着去掐他的脸,“不喝就不喝,至于吗?”
关靖颀坐直了笑起来:“谢了啊。”
司机在前面笑咪咪地看右上方的镜子:“靖颀到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啊。”
连漪转过去看关靖颀的侧脸嘴上挂着一抹甜蜜的弧度,这就是她从小叫他小哥哥的人,也是双方父母都默认了自己也认定了的她最喜欢的人。
那些细小的水的微粒还是不断地扑到依然脸上,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安静地有些过分,透过教学楼的窗户可以看见一张张低头看书的侧脸。依然忍住嗓子腥甜的味道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然后一口气跑到五楼撞开门:“报告。”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不知道原因奇怪的,被打断思路抱怨的,事不关己无所谓的,见她可能要被罚站窃喜的,也有看见她累得快要虚脱的样子同情她的。
依然喘着粗气低下头,谁搞成这样都会有些难为情,谁都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灰头土脸。
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她,大概是看她的样子过于狼狈没有忍心过于责备。也的确是很狼狈啊——脸红得像发烧一样,留海和鬓角都被汗水沾在额头和脸上,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让人感觉她随时可能昏厥过去。本来不难看的一张脸,现在看着怎么都和漂亮沾不上一点边。
老师皱了皱眉头把头低下去:“回去吧,下不为例。”声音不大,也没有什么感情,就像说一个方程式一样。
依然抱着书包坐到座位上发出粗重的呼吸,尽管她极力控制,毕竟在这么安静的教室里发出声音有些不礼貌。
后背被人轻轻碰了碰,依然微微侧过脸,,看见关靖颀递过来的纸巾——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善良,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一样,只可惜这种关心到了依然眼里又变成一种变相的嘲笑,依然看了看那张面巾纸转回去:“谢谢,不用。”说完自顾自用手背揩了揩额头上的汗。她从来没有用过面巾纸,她家里连卫生纸都是在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用的,所以她不能让人觉得她穷到要占一张面巾纸的便宜。但实际上,这点东西在别人看来什么都不是,只有在她眼里,才变成了入得眼,而且需要计算的东西。
关靖颀的手尴尬地停在那里,然后有些不死心似的有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那给你这……”还没递出去就被他同桌抢回来:“哎呀理她干什么?”
依然坐在前面低着头,装作没听见。同桌是一个中等家庭的女孩子,脾气一直很好很随和,慢慢摇了摇依然的胳膊小声说:“好啦,别生气。”
依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下。
一整天,似乎都在触霉头。依然看着黑板上的分工表想。放学后高一高二全部大扫除,而卫生委员贴出的分工表上,依然的任务是:扫垃圾和拖地。其实也就是个善后的收尾工作,等别人擦擦洗洗都完成了自己才能开始。依然看了看那块几年前在大街上捡到跟了自己好几年的旧手表,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赶回去做饭。
倒垃圾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依然左手拿着撮子右手提着两把刚刚涮好的拖布。然后她看见荆晓涵,在教学楼和文体楼之间的空地上,火烧云最后一点光芒从她的侧面打过来,风灌满了那块平地,而她对面站着的,是连漪。依然看见荆晓涵的嘴唇在动,但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脏字。
依然愣在原地,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过了一会儿才默默离开。
过了夏至以后白昼就开始缩短,到了秋天就更是如此。依然走到楼跟下抓起她早上扔在这里的自行车,把它扔在这里的时候她就没有担心它会被偷,因为除了收废品的人没有人会看上这一堆废铁。
一楼楼道里的灯不知道坏了几百年,身后木制的楼门“砰”的一声关上之后便伸手不见五指,依然把那堆烂铁往墙根随手一扔就上楼去了,身后一片哗啦啦自行车倒地的声音,全楼人的自行车都放在这。依然没有抱怨自己的自行车被摔坏,因为他们都如此。
打开家里的门把书包顺手扔在墙角,就像刚才扔自行车一样随意。她打开灯,早上冯少国吃完的东西还在桌子上,罩着纱网,上面的苍蝇在依然走过来的时候飞起来。
刷完碗之后依然把淘好的米放到锅里,头上昏暗的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依然把锅放好点了火,然后照例去碗橱旁边伸手到里面拿两馒头吃。她完全没想到身后就在这时“噗”的一声,放炉盘的桌子就着了起来。
马路边的路灯像是两排蜿蜒的光球一直延伸到城市的远方,天黑下来,各种要妖魔鬼怪就要出洞了。荆晓涵坐在喷泉旁边的高台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仰起脸,把烟从嘴巴里吐出来,那些烟雾萦绕在她周围,让她的脸看上去有些不真实。她偏过脸看了看下面一群疯脱了形的男男女女,无非是某某,某某,还有某某某,但是没有岳离。她用脚上的小皮靴踢了乔羽一脚对着他的脸满满吐了一口烟:“哎,你房租交了没?”
“交了。”乔羽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然后盯着荆晓涵的脸笑了笑,“谢谢老婆啊。”
荆晓涵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然后问:“岳离呢?”
“在家和柳蔷搞着呢。”乔羽歪着嘴角挥了挥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是性情中人嘛。”
荆晓涵像听到了笑话一样从上面跳下来高傲地挑了挑眉毛:“不对吧?你直接说你是性中人就算了,情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