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云旗
他变得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自然之中,身上连一点点文明的痕迹也没有,完全彻底地回到史前先民那种穴居的生活形态。
这样地过了好几日,他脑海中似乎一点事情都想不起来,每日浑浑饨饨地在山峦林巅间游行往来,或是采摘野果,或者猎取鸟兽。有一天他甚且用一根长长的尖木棒,跑到一个山潭那儿,在浅水的地方,叉了好些鲜鱼。
唯一的过去痕迹仍然在他目下这种原始生活中继续存在者,就是武功。他每日仍旧一如过去。晨昏两次,在石洞中打坐练功。
一晃又过了七八天,赵岳枫好像已把人世遗忘,每日过着同样单调的生活。他的头发披散下来,胡须也相当长,全身皮肤在风吹日晒之下,完全变成古铜色。他似乎比过去更为强有一次他见到一些巨大的树叶,便采摘了许多片回来,用树皮的纤维持成细绳,将这些巨大的树叶编成一条短裙,却也可以遮蔽下体。
不过他此刻却不喜穿上这树叶短裙,似乎已经习惯于赤身露体,自由自在地在大自然中活动。
混沌中已不知过了多少日子,他似是更加安于这种生活,而且从开始时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情,甚至每天的夜晚,他总是一觉就睡得天明,连梦也不做一个。
这天早晨,他拿起长长的尖木棒,翻过两座山岭,奔向那山谷中的水潭。
那个水潭面积相当广阔,但只有当中方圆两丈的真正的深水之处,其余四周都是浅水石滩。朝阳之下,好些游鱼偶然跳出水面,银鳞闪出眩目的光芒。
在对面的石滩浅水中,有个人佝偻地站着不动,望着水中跳跃的鱼类。
赵岳枫老远就看见了,不过他却不加理会,径自走到石滩上,冰凉的山泉浸到他的膝盖,有一种宁静舒适的感觉。
两个人隔着当中的潭心,谁也不瞧看谁一眼,生像从来都没有发觉另外有人存在。
赵岳枫叉到四五条鱼,用细细的树枝穿成一串,挂在木棒上,悠然自得地离开水潭,回到石洞。
他在烤鱼的时候,深心中隐约有一丝喜悦在跳动,有如那个水潭浅滩上的鱼在清澈的水中偶然跃起似的。
但他却没有寻思此事,而且过了一段时间,他心中只有一种满足之感,而把所有的经过都淡忘了。
第二日早上,他又跑到浅滩又鱼,这次在对面的浅滩上也见到有人。他没有认真地望过去,对面浅滩上的人也没有瞧过来。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照旧,直至十多天之后,他们每日早晨都在石滩上出现,可是双方一直没有互相瞧看过,更没有谈话。
然而他们却似乎已经很熟了,每天早上赵岳枫总是带了一串鲜鱼回去。他虽然没有向对面瞧看,却知道那个人一直没有动手捕鱼,只佝偻地站在浅水中,俯首凝看水底的游鱼或石头。
日子一久,赵岳枫已不把那个人的存在放在心上,而且他已习惯生吃鲜鱼,有时又到鱼之后,就撕咬出晶莹的鱼肉,一面细嚼,一面在石滩走来走去,找寻他喜爱的鱼类。
自然他并非当真漠视那个人的存在,否则他决不会每日早上都到那水潭叉鱼,起初是下意识中产生到那水潭去的欲望,久而久之,却也成了习惯。
这天早上,他比往常早了一点到达水潭,只见那人蹲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手中拿着一枝粗如鸭卵的树干,正在石上慢慢地磨着。
因为那人正好在他经过的路上,所以他被迫瞧清楚这个人的形状相貌。
只见那人须发甚长,泰半霜白,身上穿着一件短只齐膝的布衫,但那件布衫已经破烂不堪,袖子领子都没有了,因此更加令人泛起褴褛之感。
这人身躯瘦长,手足皙白,面貌因被胡须遮住,只能见到那对神光湛湛的眼睛,长得是俊是丑,可就分不出来。
赵岳枫在他身边停了一下,只见他手中的树干,色作黝黑,隐隐泛射乌光。
那个短衣怪人动作很快,黑色的木头在石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他在石上磨的一头乃是树极分叉之处,有一截长约半尺的树叉附着,形成一个倒钩。短衣怪人此刻正在磨那节倒钩的短枝,似是想把那节树枝磨尖。
可是那根乌木坚实异常,此时己把石头磨得现出一道凹痕,石粉飞扬,而那节树枝尚未磨尖。
赵岳枫淡然瞧看一下,正想拔脚走开,那短衣怪人陡然停手,抬目望他一眼。
两人目光一触,接着就各自移开,好似这一切都未曾发生,又生像这一切都不值得加以理会似的。
赵岳枫走到浅水滩中,叉到一条肥大鲜鱼,便开始享用鲜美的鱼肉。
他一面咀嚼,一面走来走去,找寻另一条下手。不知不觉走到那个短衣怪人旁边。
那短衣怪人忽然哼了一声,赵岳枫却听出那人乃是在招呼他,于是转过头去。
那人放下手中乌木钧子,从石上跳下来,动作轻快异常。
两人目光一触,怪人点点头,用手指指石上的乌木钩子,再比一个手势。
赵岳枫略搔一搔头,接着就跳下那块岩石,放下自己的尖木棒,取起那支乌木钩子,也像那怪人一样,在石上磨动。
那短衣怪人先是瞧一瞧他的动作,然后好像感到满意,涉水走开。
赵岳枫可看不出这根乌木是什么名称来历,人手但觉甚为沉重,似乎比钢铁铸成的同样一根钩子还要沉重得多。
他磨了好一阵,但见那一节想磨尖的地方,只微微磨斜了一点。但石上到处都是凹痕。
于是他另行找了一块石头,继续再磨。
到了他平日离开的时候,那个短衣怪人走过来。赵岳枫把乌木钩子还给他,他接过之后,只哼了一声,便转身走开。
第二日又是同样情形,第三日第四日乃至一连十余天的早晨,赵岳枫都是叉了两条鱼之后,就替那短衣怪人磨那根乌木钩子。
他虽然瞧见那个短衣怪人没事时老是站在潭心对面的石滩中,佝偻着上身,向水中凝视,而他却磨得一身大汗,却没有什么不平之感。大概是由于他反正没事,同时磨这乌木钩子并不用费心思的原故。
那枝乌木钧子虽是坚硬绝伦,可是日子久了,终于也被他们磨尖。
这天早上,赵岳枫到达水潭时,照例又两条鱼,食完之后,便走到那短衣怪人身边。
那短衣怪人这回可没有把乌木钩子给他,赵岳枫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只见那倒竖的那节已经相当的尖。那短衣怪人突然加劲急磨,顿时石粉飞扬,并且发出尖锐的刺耳声音。
赵岳枫早就知道这个短衣怪人怀有一身武功,手上内力似乎比他更强。此刻见了这般声势,才晓得这短衣怪人一身功力,深厚得更超出自己想象之外。
过了一阵,那短衣怪人停手长长吐一口气,举起那根乌木钩子,反复观看,喉咙中发出阵阵声音,表示出心中的满意。
那截倒钩此刻尖锐已极,而且那段尖锋甚为细长,看来足以刺入任何物体之内。
赵岳枫也在喉中发出满意的咆哮声,就像是常人用语言连声赞好一般。
那短衣怪人跳落浅滩中,休息一阵,便把乌木钩子递给赵岳枫,接着把头偏一下,作出要他跟来的意思,自己当先开步向前走去。
赵岳枫跟在后面,一直绕过潭心,到达对面的浅滩。这一边他从来未到过,有一次他想走过来,刚走了一半,就被这短衣怪人的一阵咆哮声阻住。此后,他就永远不向这一边走。
那怪人走到他往日所站的地点附近,就停下来,用手指点一下。
赵岳枫虽然晓得他叫他站到那个位置上,但却不懂为何要这样做,故此眼中露出迷惑的光芒。
那怪人比了几下手势,赵岳枫仍然弄不懂。只知道他要自己用这根乌木钩子,去钩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举步上前,耳中忽然听到一阵生疏的语声:“等一等……”
这还是多少日子以来,第一次听到人类的话声。赵岳枫心中陡然涌起淘淘波澜,脱口道:“啊,原来你也会说话的……”
那短衣怪人哼一声,缓缓道:“那边……有一个洞口……很深……很深……”
他的声音一如常人,但话说得甚为生疏,也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出来,显然这怪人已经好久没有开口讲过话。
赵岳枫道:“洞内有什么东西?”
那短衣怪人举手捋一下额下花白的长须,表露出一种庄严的气度。
若在往时,赵岳枫一定会因这奇怪人突然流露出这种慑人的庄严而大为惊讶。但目前他已经将一切身外之事付之淡然,是以并不在意。
那短衣老人道:“那个洞里面……有一条……水蜃……”
他仍然不能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可是显然已比早先流利了不少。
赵岳枫道:“你老要把那条水蜃钩出来,对不对?”他其实不但不晓得水蜃的形状,连这名字也未曾听过。
短衣老人缓缓道:“对,我要把它钩出来……”
赵岳枫道:“那水蜃肯张开嘴巴让我钩住么?”
老人道:“当然不肯啦!这条水蜃业已通灵,比人还精……”
赵岳枫道:“你老说过那个石洞很深,这根钩子大概不够长,而那水蜃又已通灵,怎生钩得它出来?”
老人两道长长的灰白眉毛轻轻一皱,道:“你不要多言,如果不能钩住它的话,我何必叫你去动手?”
赵岳枫一听这话敢情真有道理,便不做声。
老人首先举步,向潭心那边走去,赵岳枫在后头跟着,默不做声。
快要走到那短衣老人往常立足凝望之处,那老人突然停步,仰头向天,面上露出一派深思莫索的样子。
赵岳枫一点儿都不急,也停步不动,静静等候。
过了好久工夫,那短衣老人长长透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的脑子许久不曾使用,现下只想了一阵,就觉得很不舒服!”
赵岳枫见他并非与自己说话,便不答口。短衣怪人接着又自语道:“这孩子性情为人都怪不错的,如果发生意外死了,实在可惜!”
赵岳枫这一回可就微微动心,只因这短衣老人口中的孩子,无疑是指他而言。然而他仍然不闻不问,任由事态发展。
要知赵岳枫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于恬淡浑沌,不思不虑,纵是有生命之险,也当真不放在心上,并非故意矫装。
短衣怪人仰天想了一阵,徐徐移目望住他,道:“孩子,你一身武功相当不错,可是我却不知你能不能抵得住那通灵水蜃第一次猛拖之力!”
赵岳枫道:“你老如果知道那水蜃猛拖之力有多大,那就不成问题了。”
短衣老人道:“这话有理,三十年来我曾经和这通灵水蜃斗过几十次力量,当然深知它的拖力有多大了!”
他歇了一下,继续道:“这条通灵水蜃一向蛰居在这个石洞之内,深不可测,平时隐伏不现,但如果洞口略有响动,它就把头伸出来,如是鱼类或一些想捕鱼果腹的兽类,它就一口吸住,拖入洞内。”
赵岳枫道:“这样说来,这条通灵水蜃的岁数可也不小啦!”
短衣老人道:“它最少也有一二百岁,否则焉会通灵。现下你必须抵得住它第一下猛拖之力,才能把它钧住。
“如果我太早出手助你,那水蜃灵警异常,一现即逝,以后连你也诱它不出啦!”
这老人话说多了,顿时已消失了生涩断续的现象,说得流利异常。
他灰眉轻耸,接着道:“现下你伸出钩子,待我拉你一把,就知道能不能抓住那水蜃的头一下猛拖了!”
赵岳枫如言把乌钩子平举伸出,暗暗聚功运力,贯注全身。
他虽然是许久不曾运功与人相搏,或者是锻炼刀法招数,但每日奔驰于山巅林表,均须提气轻身。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晨昏都仍然照常练功,所以功夫并非搁下分毫。
那短衣老人低喝一声:“小心了。”蓦地伸手,快逾闪电,连赵岳枫那等高明眼力,也几乎看不清他的出手来势。这时但感钩上一股大力猛然疾拉,重逾山岳。
第四章 戏水蜃洗髓通玄关
如是平常之人,凡是碰上同样情形,定然立刻本能地运力握紧钩子相抗。
但赵岳枫已属当代高手,训练有素,这刻仍不慌忙,先是手臂向前一送,伸得笔直。这一送之势虽然仅有三四寸距离,但在他这种内家高手,已经把对方这股奇猛之力,消卸了一部份。
他手伸直之后,才运足气力,向后力挣,双足牢牢钉在地上。
那老人面现喜色,放松五指,点头道:“好,好,想不到你卸力手法之高明,已达这等造诣。同时臂力强绝,内功又足以济其刚。如在人世之上,已可列入名家之林!”
赵岳枫道:“老丈过奖了,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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