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云旗
单水仙一向相信佛家的色空之义,所以对于一身死生并不十分在意,尤其是亲眼见到赵岳枫娶了别的女子之后,更是不惜一死。可是变成了驴子任人糟蹋,遭受种种折磨,却非她忍受得了的事。因此她已经想定万一无法逃走,就想法子淹死自己或者从高处跌死,绝不再落在那凶人手中。
到了庄后,放眼回望,忽见一辆盛满干草的牛车停在一块草地上。她可判断不出这一车子草到底是从别处载来本村的抑是要载运到别处去。但目下已没有有第二条路,只好碰一碰运气,悄悄走过。好不容易才爬上车,又费许多气力才钻入草堆之内。
这时她反而庆幸身上披蒙着驴皮,否则躲在于草堆内,不但衣服会勾破,浑身也将十分难受。而现在她只是气闷一点而已。
她只觉全身骨节都散了一般,滋味十分难受,而且又累又渴,但她仍须凝神查听四下声息。
不久,有人上车,叱喝连声,牛车缓缓向前移动,走了一程,单水仙从车行方向推田出不是回到村内,心中稍安。
她听到车上的汉子跟田地中的村人打招呼,偶然讲几句狠亵的笑话。她用心推测这个赶车汉子为人怎样?是不是可以向他求救?
要知她外形上瞧来毫无破绽,因此她若忽然开口,别人一见驴子能够口吐人言,不骇死也得骇跑。而且转眼间就会勾来许多壮汉用棍子殴打,因此她虽是逃出魔掌,但求救之举却十分冒险。
牛车颠簸地走了好久,忽然听到赶车汉子的声音叫道:“喂,老头子,你几时坐在车子后面的?”
单水仙大吃一惊,忖道:“原来有人到了车上,但我却毫无知觉,可知这人一定练有武功……”
车尾没有声音,那汉子咕咬道:“瞧你一头长长的灰发,也不梳理,真古怪……”
过了一阵,有两个村人顺道爬上牛车,压得单水仙几乎透不过气。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后来低声谈论那老头子,单水仙听得明白,脑海中勾动出一幅人像,那是个满面皱纹的老头子,长长的灰发四散披垂,双眼望住天空,瞧也不瞧旁人一眼,口中咬住一截子草,有点若有所思,又有点严酷孤僻的味道。
单水仙心中暗暗叫苦,想道:“我怎生如此命苦?才逃出谢无我、林落红两个凶人的魔掌,却又碰上了血手印程宾,邓当昨日提及的四个海外凶人已遇见三个,我瞧索性连那丁狼婆也一并碰上更是省事……”
牛车陡然停住,赶车的汉子叫道:“奇怪怎的就走不动了?”跟着连声喝叱牲口。
一个村人说道:“瞧,那老头子已经落地,拉住车子,敢是被他拉住了不能向前走……”另一个村人道:“呸,他的气力大得过牛么?”突然间一片寂静,过了片刻赶车汉子惊慌地道:“老爹,饶命……”
单水仙只听到这个赶车汉子的声音,其余两个人寂然不语,便猜测出那两人必定已被血手印程宾这个老凶人杀死,不然的话,那赶车汉子不会叫饶命。
但半晌无声无息,单水仙虽然才智超人,也无法想象得出外面是何情景。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粗浊苍老的声音道:“那是什么?”
单水仙听不到回答,真想伸头出去瞧瞧,但她自然不敢动弹,只竖起耳朵倾听。
半晌之后,那赶车汉子的声音应道:“是……是个血手印!”声调中无限惊骇。
程宾说道:“不错,那就是老夫的记号,这两个死囚胆敢诋毁老夫,所以取他们性命,你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家伙,但你没有赶我落车,姑念这一点饶你狗命!”
牛车又开始走动,那汉子频频叹气,程宾听了一会儿怒道:“怎么?老夫没有杀死你反倒觉得不对是也不是?”
那汉子连忙道:“不,不,小的极是感激老爹,可是这一场人命官司,小的实在受不了!”
程宾怔一下,头颅一摇,满头灰发都竖起来,形状十分可怖。
那赶车汉子恰好见到,骇得全身簌簌发抖,程宾灰眉一皱,道:“老夫倒没有想到人命官司之事。”
单水仙心想你是当今邪教高手之一,连武林人也难得见到你,何况普通的人?你杀人之后飘然而去,哪有人命官司好打?
只听程宾接着又道:“好吧!老夫破例成全你一次,你把这两具死尸搬到林内隐僻之处就行啦!”
赶车汉子道:“迟早会被公人发觉……”程宾怒道:“少罗嗦,老夫的化骨散连铁石也能蚀穿,目下洒了这许多在他们身上,不消半个时辰,这两尸就化作一滩黄水。”
赶车汉子根本听不明白,但他极是畏惧程宾,便动手去搬死尸。程宾喝道:“小心点,别碰到他们身上的药未,你瞧,已经有些洒落草中。”
单水仙顿觉身上一轻,但她可不敢舒畅呼吸,仍然做着内功,把呼吸调息到极微的地步。
过了一会儿,牛车继续向前走,程宾问知这一车干草要运到城内一处马厩,这汉子就在厩中做工,住在马厩侧边的一间木屋内,程宾道:“老夫多日来没有睡觉,现在睡一会儿,不准弄醒我。”
说罢,一会儿之后就传出呼噜的鼾声。赶车汉子连忙停车,生怕把他惊醒,过了片刻,一阵蹄声自远而近,到了车后。
来的共是两骑,马上之人穿着得十分齐整华丽,都带得有兵器。这条小路被牛车拦住,一边是水沟,一面是灌木丛,无法过得。
他们皱起眉头瞧住赶车汉子,那汉子见他们年纪青青,气派甚大,似是达官贵人,自应让路不迭,可是那凶恶的老人正在睡觉,岂敢驱车?
他左右为难地涨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一个骑士已大声道:“喂!你到底让不让路?”
单水仙一听此人声音,认得是宫中侍者,不觉大喜。但碍于程宾在车上,这个老凶人武功自然比宫中侍者们高强很多,是以不敢叫唤。
那赶车汉子连连打恭作揖,后来还爬在地上叩头,这一番动作把两个铁柱宫侍者弄迷糊了,愕然瞧住他。
他们也瞧见车子后面的老头子,但因他躺着,所以瞧不他面目形相,这两个侍者倒有耐心,勒马站着不动也不开口,等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并骑在车后,其中一匹马一低头,鼻中打呼,从程宾耳边擦过。那阵热气喷入程宾耳中,程宾也忍熬不住痕痒之感,跳了起身。
他连连搔挖耳朵,两侍者笑得前仰后台,陡然间身子一沉,两匹马一齐摔倒。两侍者身手何等高明,一齐飘落一边,愕然查看马匹。只见两马都气绝毙命,也不知因何而死。
其中一个侍者怒喝道:“老头子,是你出的手么?”另一个侍者问道:“你弄的什么手脚?”
程宾冷冷道:“你们不长眼睛的是不是?”
他们再低头瞧看,赫然见到马头上有一只血红色掌印。
他们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血手印,程宾道:“不错,正是老夫了!你们识得老夫外号,还算不错,赶紧依规矩跪下听老夫发落!”
两侍者一起掣出雪亮长刀,飘退两丈,并肩而立。其中一个说道:“程老先生的规矩恕我等不能遵命!”另一人道:“在下等无心冒渎大驾,甚感歉疚!”
血手印程宾见他们并无惧色,反而惊奇不置,忖道:“武林中知道老夫名头的不多,但凡是晓得的,纵是一时名家,也会露出惊愕之容,这两个小子不知是何来历?”当下颔首道:“好!”
这一声好字才送到他们耳中,人影连闪,霎时间,程宾已回到车后原位坐定,原来在这顷刻之间,他已纵上去同时攻击两人各一招,他的手法虽是奇快奇险,可是都拍在他们刀身之上,无法攻人。因为他对这两个年青骑士另眼相看,不敢托大。
那两名侍者几乎被他的内劲震伤内脏,心中无不大骇,这才知道血手印程宾不愧为是邪教高手,海外老凶。当下赶紧说出来历,程宾灰眉紧锁,忖道:“武阳公手下的两名侍者就如此高明,他本身可想而知,我目前还是隐晦一点的好,否则纵是取了他们性命,却教武阳公察破我的秘密功夫,大是不值。”
此外他也泛起找到谢无我、林落红等人联手对付武阳公之意,当下挥手道:“看在武阳公的面上,你们回去吧!”
那两名侍者唯唯退走,片刻间走得无影无踪,单水仙在草堆中暗暗叫苦,更加不敢动弹。
血手印程宾左瞧右看,好像是找寻什么物事。赶车的汉子忍不住问道:“老爹可是丢失了东西?”程宾没好气地道:“丢你的头,我怎会丢失东西……”但他仍然向前后左右张望,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好像有一个人在这儿,哼!若是不错,我这个人就丢大啦!”
那赶车汉子虽不敢做声,但双眼也瞧来瞧去,陡然一怔,原来那人细瞧之下,忽见干草下面露出一点毛茸茸的物事,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呐呐道:“老爹,你可是说有个人在这儿?”
程宾没有瞧他,斥道:“闭上你的狗嘴,不然我就撕破你的嘴巴!”
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甚是骇人,赶车的汉子哪里还敢做声,再者忽又想到,倘若那人躲在草下,被老恶人搜了出来,势必要被这老恶人杀死。
程宾瞧了一会儿儿,命他驱车上路,那牛车颠簸之下,程宾自是感觉不出草堆之内躲得有人。
不久,牛车入城,到了一座马厩旁边,程宾道:“我到你床上睡一觉,你把干草送厩之后,即速回来,站在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打扰我,否则把你们通通杀死!”他问知赶车汉子叫陈老三,便又道:“陈老三,这是你的造化,老夫说不定一高兴就收你为仆徒,以后日日跟着老夫,这可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事。”
陈老三眼见这老人连杀死两人两马,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心狠手辣,当真是心胆俱寒,口中哪敢说个不字,低头应了,当下带那血手印程宾进屋,打点睡铺,他的木屋之内简陋无比,尚幸程宾虽凶恶,却不讲究起居,见了床铺,倒头便睡。
陈老三把牛车拉入马厩,反而更觉惊慌,心跳不己。
马厩内只有七八匹牲口,没有人影,陈老三压低声音,向干草堆说道:“快点出来,躲在草堆中不妥当!”
干草堆内一阵簌簌乱响,接着钻出一匹小花驴,陈老三几乎晕倒,定一定神,道:“你这畜牲可恶得很,看我宰了你。”
他担着风险瞒住程宾,为的是怕草堆内之人被那老恶人杀死,哪知只是一头驴子,这是他气恼的原因。其次,这头小花驴似是听得懂他的话,应声从草堆内钻出,此时又惊惊地向后退,简直是妖精一般,使他不由得大感惊恐。
那小花驴驴头转来摆去,好像在探看四下动静,陈老三心想今日不知交上什么倒霉运,尽是希奇古怪和可怖的事给他碰上。
他却也不敢得罪这头小花驴,生怕真是妖精,连心里头也不敢诅咒,正要回到木屋门口看守,那头小花驴突然横身拦住他的去路。
陈老三心头直跳,勉强壮起胆子,道:“驴兄弟,别找我麻烦,我已经苦了半辈子啦……”
小花驴发出女子般的笑声,接着道:“这话不通之至,既是受苦了半辈于,活着有何趣味?死亦无妨!”
陈老三听得驴吐人言,头皮发炸,全身汗毛都竖起来。而那花驴的话更加令人恐怖,似是要取他性命,不由得全身发科,牙关碰撞有声。
小花驴道:“说呀,我的话对不对?”
陈老三道:“对……对……”但马上就醒悟不能承认它对,连忙道:“不……我……我可不想死……”
小花驴长叹一声,道:“世上之人,宁可痛苦而生,不愿早死。所谓好死不如恶活,这原是人情之常……”陈老三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
只听小花驴又道:“你瞧我是什么?”
陈老三用力揉揉眼睛,但横看竖看都是一条驴子,却又不敢说出,怕它不高兴弄死自己,此时只骇得面无人色,不知如何是好?
小花驴道:“不必瞧了,我原本是人,现下变成这副摸样,莫说是你,即使是那个凶恶的老头子也瞧不出来。”
它接着又道:“你做做好事,帮我一个忙行不行?”
陈老三岂敢说不,连连点头,小花驴道:“烦你把我这身驴皮剥掉。”
只见那乡下人连连摇头,这一回轮到单水仙十分惊讶,忖道:“莫非他晓得我无能为力,故此要我的好看?”当下说道:“陈老三,你苦了半辈子,若是帮助我这一回,下半生就用不着吃苦了。”
陈老三呐呐道:“我……我……”他定一定神,才又说道:“我不懂得这等法术,实在没法帮你。”
单水仙不觉失笑,转念一想,若是在此地剥掉驴皮,恢复人身,别的不怕,只怕有人撞见,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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