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云旗
赵岳枫沉默一阵,道:“我身上一个钱也没有,试问谁肯收留?”
黄衣少女道:“没有钱算得什么,我这儿有,走吧,我陪你去……”
赵岳枫道:“有钱也不行,人家见到我一个病人,没有亲朋留下照料,谁肯收容借宿?”
黄衣少女道:“赵兄不须操心,我怎会马上撒下你就走开?去吧,快找个地方养病要紧!”
于是赵岳枫爬起身,慢慢悠悠地走出谷去,黄衣少女紧贴着他一道走,偶然还扶他一下。
不久工夫,他们已到达那村落中,黄衣少女找到一人家肯腾出一间让赵岳枫歇息。她又开了药方,央人家去抓些药来。
她在房中替赵岳枫煎药,赵岳枫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心中觉得既滑稽而又惭愧。
药未煎好,两人闲聊起来,赵岳枫问道:“姑娘借地方之时,怎生说的?”
黄衣少女道:“我说我们是兄妹关系,这会儿打算奔洛阳探亲,谁知你半路受寒生病……”
赵岳枫道:“他们就信了你?以我这副样子,人家怎么想法?”
黄衣少女道:“我还告诉他们说,哥哥因为不久以前有位好友病故,所以发誓一年不剃,才会变成这副样子,等会儿在人家面前,我们可得以兄妹称呼!”
赵岳枫叹口气道:“亏你想得出这种理由,如果是我,一辈子也想不出来,那么我喊你什么?就叫你二妹如何?但这样未免委屈姑娘了。”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大哥好说了,我也是无亲无故,现下有了一位大哥,心中当真十分高兴。”
他们谈了一些别的话之后,药已煎好,黄衣少女倒在碗中,亲自吹凉了,端到床前,赵岳枫过意不去,连忙欠起身子,忽然记起自己必须装得严重一点儿,赶快又呻吟一声,道:
“哎,我的头好晕……”
她道:“你喝了这药,盖上被子,出点汗就好啦!”
赵岳枫可不能拒绝服药,只好皱眉吞咽落肚,只苦得他毗牙咧嘴,甚是难受。接着,又得盖上厚厚的棉被,闷热不堪。
黄衣少女坐在窗下,闭目假寐。赵岳枫躺了一会儿,难过得直喘气,极像是真病。到后来只好调元运息,这才渐渐没事。
到了下午,黄衣少女问他饿不饿,赵岳枫苦笑摇摇头,心中却暗暗想此刻如果杀一只羊给他吃的话,他一个人就足可包办,吃个精光不剩。
这天晚上,黄衣少女就在椅上睡觉。赵岳枫半夜醒来,细想自己装病之举,虽然可以把她暂时留住,但总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这样使得两人都同样痛苦,实在不能再继续下去……
想着想着,段段忆起那天在铁柱宫的情景。这一次三门四派的人全部死光,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在山中已不知耽误了多少时间,现在好不容易出山人世,必须尽速驰赴各派报告噩耗,顺便遵照那些死去的高手们的公议,苦练各门派秘艺绝技,待得融会贯通之后,便可找那群恶魔算账……
这些心事一勾起来,便无法挥开,一直想到天亮,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艰巨,不能再浪费时间。
于是,等到黄衣少女起身,他便伪装病势已经痊愈大半,勉力起床,用些早点之后,便和黄衣少女离开这村落。
他已经下了决心,那就是如果黄衣少女不肯放弃赴铁柱宫之行的话,他也只好由得她去。纵然她此去不免被群魔蹂躏,但他为了更巨大的责任,实在无法兼顾,只好让她牺牲。
两人出得村子,赵岳枫仍然装出脚步虚浮,面色苍白无神的样子。
黄衣少女道:“大哥,现在已出了村落,你一定要上路的原因,可以告诉我了吧?”
赵岳枫道:“不瞒二妹你说,愚兄身上有件要事,非赶着去办不可!”他微微一顿,接着道:“但我所焦虑担忧的却是二妹你要赶阴风崖之举……”
黄衣少女笑一下,笑容中却透出坚定不移的味道,她道:“小妹此志已决,纵然此行结局悲惨,也在所不辞!”
他们两人当真以兄妹相称起来,都觉得很是自然。
赵岳枫叹道:“二妹之志崇高伟大,思兄极是钦佩。既然无法阻止于你,我们只好在此地分手。日后如果愚兄查出二妹被害消息,一定赶到阴风崖铁柱宫去,将那群恶魔轨尽杀绝,以消心中之恨!”
黄衣少女道:“大哥千万不可冒险,小妹自愿送死,可怪不得人家。何况假如大哥力有不逮,反而被害的话,岂不是等于小妹害了大哥你么?”
赵岳枫仰头向天,长长叹了一声。虽然他昨夜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因这黄衣少女阻滞了自己的行程计划。然而分别在即之际,他可就记起了这黄衣少女的善良仁慈,胸臆中顿时涌起爱惜手足的感情,是以暗暗怀疑自己昨夜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除非再利用她善良仁慈的天性之外,别无他法可以阻止她前赴明风崖铁柱宫。不过这一次必须换个法子才行。
只听黄衣少女道:“大哥如果没有别的嘱咐,小妹这就拜别……”
赵岳枫身躯摇晃几下,似是站立不稳,黄衣少女赶紧伸手搀扶,道:“大哥,你怎么啦?”
他道:“我没有事,唉,我的身体只要能够支持得住抵达武当山,那时死亦瞑目……”
黄衣少女道:“假使大哥肯多休息几日,身体一定可以复原……”
赵岳枫道:“不行,事情甚是急迫,我已经延误了不少时间,若再拖下去,可就不堪设想!唉,这一病真害苦我了。”
黄衣少女想了一想,道:“小妹可以送大哥一程,希望能够在两三日内,将大哥病体治好……”她微叹一声,道:“我阴风崖之行也是不能延误,如果我早一日到达,就有早一日使那些恶人改邪归正的希望,他们固然可以少做些恶孽,另一方面就少一些人被害。”
赵岳枫皱眉道:“这样说法,愚兄怎能让二妹相送?”
她微微一笑,道:“可是如果抽出三两日时间,能够使大哥身体康复的话,不但是功德一件,小妹心中也觉得安慰。”
赵岳权失笑道:“说来说去,都是你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
他们已不能穿越群山,直奔洛阳,就只好转向东南而行,黄昏时已到达清化镇。
此镇甚是繁盛,比普通的州府毫无逊色。他们找了一间客店,要了两个紧贴在一起的房间,晚饭之后,各自休息,等到夜深就寝之际,黄衣少女捧了一碗汤药,走入赵岳枫房中。
她把药碗放在桌上,自己在一旁轻轻吹着,赵岳枫看了越觉得不忍让这么一个好女子被那群恶魔糟踏,呆呆想了一阵,忽然道:“我们这对兄妹都可以算得是人世上罕见的怪人,你说对不对?”
黄衣少女道:“大哥的话总有道理,但小妹却不大明白!”
赵岳枫道:“试想我们两人不但兄妹相称,而且彼此之间,亦已生出手足之情,但二妹你知愚兄姓赵名岳枫,其余一无所悉。愚兄则连二妹姓名都不晓得,你说怪不怪?”
她微微笑道:“大哥说得是,小妹单水仙,现年一十八岁!”她只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
赵岳枫忖道:“二妹她一定在身世上有难言之隐,所以不想披露,我自然不便追问!”
当下道:“愚兄此刻必须把一些往事告诉二妹,首先关于愚兄身世,自幼即失信恃,幸而遇到思师铁穰渔隐莫平,因蒙收录为东海派弟子,承传衣体,先师业于五年前仙逝,本门一向人数极少,自先师仙逝,只剩下愚兄一人,还有一位师叔则于二十年前参与铁柱宫之役后,一直没有回去,存亡未卜。愚兄在先师物化之后,便踏入江湖行道,侥幸赢得微名,人称风雷刀赵岳枫。但其实徒具虚名,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单水仙道:“大哥何必谦虚,小妹也听过大哥侠名,本以为大哥是个粗旷武夫,哪知竟是个温文尔雅之士!”
赵岳枫举手摸摸满面胡须,不由得失笑道:“二妹这话未免违心,凭愚兄这副样子,还说什么温文尔雅!”他从床上坐起身,接着道:“有一天,愚兄忽然接到武当派的碧玉牒,于是如期赶到指定地点,即地见了当今三门四派的代表,便一同前赴阴风崖铁柱宫,尽力阻止那十面阎罗武阳公二度出世!”
单水仙似是听出兴趣,睁大双眼,等他说下去。
赵岳枫道:“三门四派之人,除了南荒门无人赴约之外,连同各派门人弟子,一共十六人,赶到了阴风崖铁柱宫。事前我们已晓得武林中一干魔头都闻风而至,投效武阳公麾下,却想不到他们实力之强,已经是集合了邪派黑道的顶尖高手,更有武阳公的女儿领袖群魔,我们还未见到武阳公出世,就全军覆没,只剩下愚兄一人,被对方迫跌悬崖之下,幸而崖下乃是一片浅水泥沼,才保存了一命……”他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当日悲惨情景,双拳紧握,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
单水仙惨然道:“难道那么多的正派高手,都被那些恶人屠杀了么?”
赵岳枫道:“正是如此,愚兄逃生之后,因冲洗身上泥污,以致失去衣服,被困于荒山之中。其时也是因愚兄气馁灰心,所以便像野人一般,在荒山中居住,不敢再触想起前尘往事……”
单水仙关切地道:“那么大哥这一次重人江湖,要到武当去干什么?”
赵岳枫道:“二妹你想想,我们三门四派老少一十六人,只剩下愚兄一个,虽然铁柱宫群魔必会将此消息传布江湖,但各派定不肯深信,更想知道详情经过。再说铁柱宫势力今非昔比,各派未有实力可以与恶魔们抗衡以前,必须敛声匿迹,避过对头们的凶焰。如果愚兄不赶快赴各派报告详情,只怕铁柱宫群魔发动攻势,将各派的人尽行屠戮。那时不但各派永无恢复机会,而妖气魔氛却长期笼罩武林。你看此事严重不严重?”
单水仙道:“我的天呀,这件事当真关系重大,怪不得大哥虽然玉体不适,也要勉力支持上路了。如果大哥觉得没有把握可以支持到武当的话,小妹就随待在侧。”
赵岳枫暗暗透一口大气,心中甚是欢欣安慰,但面上可不放流露出神色,仍然装出愁眉不展的样子,道:“愚兄还有一个极为艰巨的责任,那就是当日各门派的代表,都一致公议要愚兄逃生,好到各门派去修习各家秘艺,汇聚绝技一身,方可与武阳公对抗,不让恶魔们横行天下……”
单水仙嫣然微笑道:“这个责任诚然艰巨:可是也算得上是千载一时的好机会!大哥如果把武林三门四派的秘艺绝技全部学会,汇聚于一身,那时自然可以天下无敌,这种机缘遇合,别的人连梦想也梦想不到呢!”
她端起药碗,道:“大哥,药已经凉啦!”
赵岳枫皱起眉头,把药汁一饮而光。
翌日早上,单水仙走到赵岳枫房中,只见他已换了一身衣服,同时刮净面上胡须,露出真正面目,顿时显得英俊挺秀之极,与以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单水仙呆了一阵,才欢欣地叫道:“啊!大哥你英俊极了!如果小妹不是认出你的眉毛和眼睛,几乎难以置信,你就是我那位大哥……”
赵岳枫以前凡是被异性赞美,都会面红耳赤,甚是尴尬。可是这位黄衣少女的口气神情完全出乎自然,极为真挚纯洁。因此赵岳枫一点都不窘,洒落地笑一下,道:“愚兄如果不稍为梳洗整洁,怎能与贤妹一同上路?”
单水仙一面帮他收拾,一面道:‘欢哥你也该成家立室了,一个人到处流浪飘泊,总不会道理……”
赵岳枫道:“二妹别提啦,试想我身上有这么多的艰巨责任,岂能像别人一般成家立室……”
他们一面闲聊,一面走出店门。赵岳枫去雇了一乘马车,两人乘坐上路。
赵岳枫虽然一向在江南等地行道,但却不是头一趟到北方来,故此路上也有些熟人。不过他忖度铁柱宫群魔一定以为自己已遭惨死,所以最好不露痕迹,免得敌人派出大批高手阻截。自己虽然不怕,但这位二妹却甚是可虞。
大约走了七八日,一路上安然无事。可是赵岳枫这个闯荡过江湖的人却感到有些地方与从前不大相同。譬如以前凡是镖车经行,总有趟子手在前面比喊,声音高朗雄壮。可是这七八日工夫之中,虽然碰上不少镖车,但那些镖行中人似是消失了往昔的雄壮威武……
此外,若在往常投店住宿,总会听到一些武林中的一些当地知名之士的聚会或比武之类的消息,因此路过的武林人物总喜欢去瞧瞧,凑上一份热闹。但这些日子一切都显得十分沉闷寂静,足见目下武林中一片萧索景象。
赵岳执暗暗观察到种种异兆,却不告诉单水仙,免得她又激发起救世之心,立即赶赴阴风崖铁柱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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