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情人by朝小诚





  几个下属面面相觑,不敢吭声,最后还是为首的一个男人讪讪地告诉他道:“夫人也来了,车子就停在外面,夫人想和您谈一谈。”
  闻言,席向桓停下了脚步,但也仅仅停了一秒,拎着行李箱继续朝前走。
  上了车,坐在后座,向母亲点头问好,很公式化的一连串动作。
  大概母子俩这半年来在电话里的争执实在经历太多,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越洋电话费呈几何级数跳跃式增长,以至于见了面反而平静了下来,彼此心知肚明各自的心事和争执点,不提,不谈,是双方最大的让步。
  “这是半年里美国子公司的业绩报告,我看过,没有问题,交给您过目。”
  为了使得彼此都不炸起来,谈公事,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好死不死地,席母偏偏要触地雷。接过报告,随手翻了两页,席母威严的声音响起来。
  “唐盛的影响力果然了得,有它的信誉作担保,投资者对我们的信心明显集体回暖。”
  !!!
  哪壶不开提哪壶!
  席向桓笑一声,忍了半天终究没忍住,旧事重提反唇相讥:“所以,把向晚卖给他也是值得的,是吗?”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席母淡然以对:“你怎么就能肯定,和唐辰睿在一起,向晚不会幸福?”
  “至少我能肯定,你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给过她。”
  说完,他不想再待下去。开了车门,席向桓下车,拎过自己的行礼,拿出行动电话准备打电话。
  席母的警告声淡淡地传来,直入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不堪一击。
  “你要见向晚我不反对,但保持距离这个道理,我想你还是应该明白才对。你的订婚宴也已经定下来了,过几天就会对媒体发布消息。我想你也挣扎了这半年,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现在既然回来了,你应该已经做了决定,清楚了你的身份才对。”
  闻言,席向桓停下手里准备打电话的动作,拿着行动电话不说话。
  席母关上车窗,淡淡地告诉他最后一句警告。
  “在你不愿意订婚这件事上,虽然你不肯说,但我猜,如果你的理由是为了向晚,我劝你大可不必。……半年前,向晚的身份是你的妹妹,而现在,比起你的妹妹这个身份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是唐辰睿的女人。”

  此间少年(1)

  虽然被权利架空了半年,但席向桓仍然是席家唯一的继承人,于是席家少主人回国的消息很快被各路嗅觉灵敏的媒体挖了出来,并且狗仔们同时发挥了敬业的狗仔精神,连同席向桓即将订婚的消息也一并挖了出来。于是一时间,这一新闻迅速登上大小报刊杂志的首要位置,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做出了巨大贡献。
  既然是八卦,那自然这新闻内容就是五花八门真假难辨,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席向晚这个社会底层劳动人民那里时,真假性已经面目全非,大家众说纷纭,概括成了以下内容——
  众所周之,席向桓是寂寞高手,以冷面形象独闯江湖已久。近来人生中忽然绽开一枝艳艳的桃花,在纽约偶遇一个刚入资本市场不久的MM,他乡遇故知,寂寞男人的春天啊……对方的脾气性格家世背景统统不在考虑范围内了,席少爷动身回国急着订婚,一颗红心一门心思动着要追MM当老婆的念头。
  ——以上,就是关于席向桓订婚消息的大众流传版本。
  某个星期二中午,检察厅那三个人一起吃饭时,看到这条新闻,诧异不已,程亮想也没想就问:“你哥哥回来了?还马上要订婚了?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席向晚心里本来就有点憋屈,被这么一问更觉内伤,低头扒了两口饭,淡淡道:“我不知道。”
  “……”
  简捷笑了两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要生气嘛,你青春期那点破事谁不知道。哥哥再亲也只是哥哥,哪有现在的未婚夫重要啊……”
  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提,瞬间就把席向晚心里那光明磊落的气势打消了一半,谁叫她有不良案底呢。做贼心虚的人大概都这样,就像电影里常演的那样,某个旁人不小心嘿嘿说了一句“你三年前做的事,我都看见了……”,其实本来只是一个恶作剧,但当事人听到,心中大骇,顿时就想杀人灭口。
  迅速扒完饭,端起餐具,向晚淡淡道:“下午我还要上庭,我先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程亮忍不住感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什么消息席家都不再告知她一声,她一定挺难过的……”
  简捷笑笑,低头吃饭,“我看她难过的不仅是席家的不告知,还有席向桓的淡漠才对。”
  那么,席向晚会不会像电影里的那些女主角们那样呢?心里有了不可告人的心事之后,势必神思恍惚,心不在焉,打翻水杯、拿错文件、开会走神……总之做什么错什么,一副‘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哦’的愁眉苦脸。
  其实怎么可能呢,人是超级会掩饰的动物啊。
  一连三天,席检察官的表现都正常无比,上庭、对谈、联络,冷静理智,毫无破绽。直到第四天,席家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官方表态,宣布席向桓的订婚宴于下星期举行。
  傍晚,向晚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中央广场,大屏幕上正播放着这一条新闻,她一抬眼,就看见席向桓的身影,冷淡严峻,不苟言笑,与记忆中的样子相去甚远,判若两人。
  活到二十六岁,席向晚绝不至于单纯到会希冀男女之间没有一丝距离存在,再亲密的两个人,也会有彼此的秘密。
  席向桓对外的形象一向是不多言,他自己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本来么,许多人际关系都是在若即若离的距离中维持的,就好比在外面心怀鬼胎的老公应付老婆那样,话不多,就几个字,‘在加班’,不多言,就表示想隐瞒,想隐瞒,就表示还想维持这段关系,老婆呢,也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如果哪天男人直截了当告诉女人‘我背着你有了其他女人’,接受不了现实的女人通常都会这么哭天抢地:‘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思此及,席向晚心里讪讪的。
  席母对她没多大感情,说坏不坏,说好也不好。但她肯抚养她十三年,并且没有恶言相向,从不说一句重话,没有像白雪公主里的坏后妈那样整天给她穿小鞋,这真的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这点向晚是明白的。
  她不明白的是席向桓。
  他对别人保持距离,但对她从不,为什么现在对她也这样呢?而且有过之无不及,半年没有电话,没有邮件,回来了也不说一声,她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成长生活了整整十三年,这份亲情是他说弃就能弃的吗。
  夜风渐凉,吹皱一池心水。
  当年,是谁给了她那样一个承诺,说我不会走,从此以后,你不会再失去亲人。
  ……
  翻开席向晚的人生档案,就可知从血缘上来讲,此人和席向桓所在的百年席家没有任何关系,十三岁以前,席向晚就是个无忧无虑的乡村小丫头而已。
  在那个年代,农村娃娃们的名字已经开始脱离‘大蛮二蛮’‘阿牛二狗’这样的定式了。恢复高考后思想开始进步了啊,男孩的名字普遍倾向于热爱祖国一心向党型,什么‘李建军’‘王国庆’;至于女孩的名字,则随着改革开放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吹进来,普便倾向于柔美型,什么‘红’啊、‘秀’啊、‘艳’啊、‘芬’啊。
  在这样的宏观背景下,可想而知,能取出‘向晚’这样恬淡诗意的名字,取名之人必不是一般的农村人,必定受过高等教育。
  事实上也就是这样,给向晚取名的是向晚爷爷,可就是这样一个留过洋、和蔼可亲的老人却在当地的名声并不太好,直到向晚爷爷去世了,向晚上小学后还能听到同学的家长这么说:‘听说她家里以前祖上出过事呢,好吓人哦,是被下放到俺们这里来了……’
  为此向晚小时候就和人打过不少架,而且很多都是以一对多的群架,所以后来多年之后成为检察官的席向晚之所以能毅力于打架高手之林不倒,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她从小实战经验丰富,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练出来的。
  终于有一天,上小学一年级的向晚跑回家‘哇’地一声哭了,向晚爸爸看见她浑身脏兮兮的,知道她又和人打架了,抱了抱她,温和地问:“痛不痛?”
  “不痛……”向晚边哭边说:“杜建国他们打不过我,我把他们都打倒了……”
  向晚爸爸笑了,“那你还哭?”
  向晚心里好委屈啊,又是‘哇’一声,“爸爸为什么他们说我们家不在这里……”
  大概是她哭得太伤心了,向晚爸爸没有再瞒她,摸了摸她的头,温温和和地告诉她,“因为我们本来的确不住这里,爷爷奶奶是旧社会的资本家。”
  听到这样的回答,席向晚这等革命小将顿时连哭都忘记了,‘嗷——!’地一声就叫了出来。
  “爸爸你骗人!”怎么可能!资本家?!
  对于席向晚这种从出生开始就接受正统爱国教育的人来说,资本家,那是一个怎样贬义的概念!
  她不能想象,那么和蔼可亲的爷爷奶奶居然和这三个字划等号。
  向晚瞪大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是不是民族资本家?”民族资本家在抗日战争期间可还是共*产*党极力争取的对象……
  向晚爸爸笑了下,笑容有些无奈,“就是资本家。”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向晚‘嗷呜’一声就蹲在地上,哭丧着脸。
  历史书上说了,资本家,都是人面兽心的,坏、阴险、欺压百姓、向敌人献媚、剥削贫苦大众、手上沾满我劳动人民的鲜血……
  向晚震惊良久,痛心疾首。
  向晚爸爸没有再解释什么,这个问题对小孩子来说根本无法解释。当年运动来时有多少真多少假,有谁说的清楚。唯一的事实就是他们席家也在运动中被打倒了,被下放到这个小村子劳动改造,尘埃落定之后,那些事早已在一句‘历史原因’中渐渐淡去,现在又何必再提呢。
  上帝造人,把眼睛按在前面,就是要人往前看,不要回头眷恋过去。
  那个时候的人们接受红色教育,毛主席思想高于一切,所以当年向晚妈妈和向晚爸爸结婚时,周围反对声无数,纷纷劝告向晚妈妈‘不要嫁给资本家的儿子,要跟党走才对!’。
  向晚妈妈是个性情中人,什么运动什么政治,统统不关她鸟事,她是当时为数不多的思想落后份子,不求上进,眼里只有向晚爸爸呀爱情呀生活呀,桌子一拍就吼‘我就是要嫁给他!’,向晚外婆一开始也哭过闹过,抓着向晚外公的手泪眼婆娑:“我们要有那样的女婿……老头子,我们的命怎么那么苦……”
  还好,向晚外公是个大大咧咧的农民,背朝蓝天,脚踏大地,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政治觉悟也不咋滴高,对什么黑五类之类的名词也不太敏感,直爽性子一个,眼睛一瞪就发了话:“他有什么不好?女儿幸福最重要!闺女!嫁了!爹爹送你上花轿!”
  对向晚妈妈,向晚爷爷奶奶半句意见都没有,只觉得对不起她。那个时候向晚妈妈的条件多好啊,三代贫农,根正苗红,正是村里人人争相想要的儿媳妇对象。
  结婚那天,向晚爷爷奶奶只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向晚妈妈傻傻一笑:“不委屈!真的!”
  新婚第二天,村委领导和党委组织就派人来了,审查似的问向晚妈妈:“昨晚你们都谈了些什么?有没有反对毛主席思想?”
  向晚妈妈眉毛一挑,娇俏一笑:“新婚之夜还能说什么呀?就是情呀、爱呀、房间里的……那个呀……”
  一句话说得几个审查人员脸红心跳,讪讪而去。
  就这样,夫妻俩结了婚,过起了平淡温馨的生活。
  向晚爸爸从不让向晚妈妈干重活,但每每他一走,向晚妈妈就主动滴挑水劈柴去了,没办法,她从小干的就是这个嘛,读书写字她不行,粗活重活倒是行的。
  她喜欢的是向晚爸爸的温和气质,席家未倒前,他小时候就留过洋,见闻与学识都与一般人拉开了距离,气质、涵养什么的统统都上去了,现在在一所学校做了老师,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斯文优雅。于是平日空闲时她就扑进他怀里要他讲给她听,向晚爸爸从不拒绝,向晚妈妈听着听着就抱着他吻上去了……
  那是一段真正的幸福。
  可惜,天妒幸福,就在一年之后,向晚妈妈过逝在了手术台上,死因是难产,大出血。
  就在那个秋风萧瑟的傍晚,向晚爸爸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没说‘对不起’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