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清-以玫瑰为名
“不,请不要这么残忍,安儿!”
“既然你欣赏东方女性,那么请允许我以东方人的方式来回答你,老师。”我说完后退,微欠身,向他鞠躬。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快步向前走去。
上天赐我美丽的容貌,又安排了许多不必要的纷扰,而我却必须坦然面对。因为这就是人生的公平所在,有所得,必有付出。没有人能不劳而获,不是吗?尽管我是如此地渴求平静的求学和生活。
法兰西有句谚语,最不被期盼的总是最先降临。在我身上,真是一语成箴。
课间休息时我被传至校长室。甫一进去就看到校长、教导主任、班导均严襟危坐,个个如临大敌般注视着我。
对向来被看作资优生的我,如此的阵仗前所未见。联想到广播找我“觐见”时方伊莲那幸灾乐祸的模样,心中了了。
“韦安儿同学,知道这次找你来为何吗?”果然不出我所料,由德威兼俱的校长首先发难。
“不知道。”我回答,眼帘低垂做温婉娴静状。好啊,就让我听听方伊莲又在玩什么把戏。
“这……”这招果然奏效,面对我这样一个品德兼优又美丽文静的小女生,校长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求助似的望着教导主任。
“咳咳……”教导主任清清嗓子,准备开始训导批评。据我了解,他可以如行云流水,连续演讲一盏茶的时间不作停顿。“韦安儿同学,我们收到举报,关于你和外教皮埃尔的关系——”
“等等!”我打断他,不顾一干人等的愕然,走至会议室音响旁,按下录音键,而后回到座位。
“韦安儿同学,你这是干什么?”年轻的班导沉不住气,率先发问。
我好整以暇地笑笑,回答:“各位老师,安儿自问品行决无问题,无损我校清誉。相反,有人指证我校学生,则必会有损学校的名誉。所以我要把教导主任的话录下来,作为以后在法庭上起诉的证据呀。”
“这……”校长大人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咳咳……“校长清了清嗓子,说:“安儿同学,你先不要激动。要知道,学校若不是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是不会向你提出这样的指责的。”说话间有人过去成功地拔掉了音响插头。
我扬眉,好笑地看着他们心虚的样子。不过是威胁一下要录音,就吓成了这个样子,实在不象这些名校的“精英”们所为。激动?我看起来像吗?倒是校方这几位在我略施手腕后阵脚大乱,稍嫌激动了些。
接下来的时间我耐心地聆听了校方所谓的证据。不过是我按法文译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交由皮埃尔检视文法有无错误,此刻被奉为呈堂证供。还有不知谁偷拍的照片,照片上我和皮埃尔坐得比较近,但还远不至于有伤风化。笑,有些怜悯这些大人们。想必是在方伊莲的威胁下不得已为此的吧,这些平时自命清高的先生们,此刻就连声音都不那么理直气壮的了。迫于权势,折损了为人师的尊严,还真是有些可怜。
“安儿同学,你怎么解释呢?”教导主任刻板的声音拉回我的心神。
我拉平裙摆,站了起来:“没什么好解释的。”说着向外走去。
“等等,你这是——”几个大人叠声喊道,班导还站了起来,却又犹豫着不知该做何举动。“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去上课了。”我答道,“明天我会偕父母来办退学手续。”
“什么?”又是一连串的叠声问句。“安儿同学,我想你是误会了。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只要你——”校长连忙说。
“误会?我看是校长大人误会了吧。安儿只是一名安分守己的学生,自问清白,也不想这趟混水。提出退学,只是不想校长大人难做而已。”我说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严重到什么地步,想大家心里都有数吧。不再理那些呆若木鸡的大人们,信步走出了校长室。
想来方伊莲的本意,是要我记个大过吧,全校通报,损了清誉和颜面,才能使得她大小姐芳心大快。可我却早已厌烦了争斗,加之中考在即,主要目标是耀华中学,而不是方伊莲。学校的课程早已授磬,进入总复习阶段。在家温书,对我决不是难事,还可自由安排进度,何乐而不为呢?
回到教室便开始收拾课本等什物,课室里已是一片窃窃私语,可见校方找我谈话一事,在某人的刻意渲染下,短时间内已炒作地沸沸扬扬了。嘴角牵起一抹轻笑,毕业班课程向来枯燥乏味,小女子何德何能,一件小事足能赋予学子们数月的谈资,更加彰显出某人的“伟大”,煽风点火、造谣生事的功夫真是让我甘拜下风。
“真是伤风败俗呀,H中的脸面都让她一个人给丢尽了!”
“嗯,真是害群之马呀!”
方伊莲和她的党羽们还兀自在冷嘲热讽,于我却如微风拂面,不足絮怀。
朱珠脸色惨白着,惴惴地坐在座位上,不住战栗。
心中微叹,我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我最忠实的朋友和追随者,确能完成常人所不能及的任务。
终是不忍见她的痛状,径直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头:“朱珠——”我柔声唤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等了许久,朱珠才怯怯地把头抬起来,满眼的惊惶和愧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依然是我的朋友。”我说。对她的错愕和不解,调皮地眨下眼睛。
伸出手去,等她握住,“希望你能知道,我并不怪你。”
朱珠闻言身子一抖,表情由惊讶转为羞愧,继而是感动与疑惑。
我依然握着她颤抖的双手,传递着温暖和信心。“江荫路1号静园,我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再对她笑笑,转身步出教室。早知道朱珠的父亲在机关做公务员,虽是清水衙门,职位不高且薪水微薄,却也稳定,足养活一家五口。朱珠在我心中始终是个受害者,万般皆可恕。能帮她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校广播团里刚好是我最后一天轮值,慢慢踱到三楼进行最后一次播音,自嘲地想,安儿同学,你也算是有始有终了。选了一首喜爱的曲子放上,伴着乐声开始播音。
“亲爱的学友们,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为大家广播了。这首曲子是德国的一个作曲家写的,虽不像他别的作品那样脍炙人口,却也十分动听。曲名翻译过来叫做‘花之音,风之音’,仔细听,只有最纯净的心灵,才能听到那真正美丽的花音。希望你们能够喜欢。”悠扬的乐声里,短短的十数分钟过去了。把播音室收拾整齐,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这才走出大门。
甫一出来,却看到在二楼和三楼间的平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群。闭上眼睛,暗叹。我站在人群之上数个台阶,夕阳的余晖从身周和身体的缝隙间投射过去,于是整个人便如神诋般笼罩在金色的光晕中。从众人惊艳的目光我知道彼人此景必使人终生难忘。而我,韦安儿,不经意间,不情愿的,不可避免地又为H中的校史增添了绚丽的一笔。
忽然想起母亲的话,安儿,我既欢喜你继承林家的样貌,又暗暗希冀你平凡些就好。缓步穿过人群,小时候无法体会妈妈的深意,此时却心有感触。但,人究竟无法逆天行事,不是吗?笑,这一幕的争斗已然结束,渴望平静的我,退一步,向观众谢幕,步出舞台中央。呵,镁光灯下的璀璨生涯,从来就不是安儿的向往呀。
第2章 暂收战翼(上)
炙热的六月天里,终于结束了中考。
我如愿以偿地以总排名第二高分拿到了耀华的通知书,择日报到。
耀华以前是著名的女中,现时虽是男女同校,许多传统和校规依旧,这也是它让我比较倾心的原因之一。
方伊莲去了市一中,朱珠直升入了H中的高中部。暗暗松口气,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各得其所了吧。
我知道方伊莲的怒气远未消弥,仍在伺机而动。遂在报考志愿上耍了个小小的花招,再藉由朱珠之口告知她。状似无意地在朱珠面前点明我的用心,做与不做由她抉择。她会意照做。
心下有些恻然。我们的朋友关系并未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这不是出于我的本意却也无力改变。就像我不要她被人利用,却没给她留下多少抉择的余地,在不得不被我和方伊莲其中一方利用的条件下她选择了我,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朱珠或许木讷些,但并不傻,我告诫自己,而不平等是所有黑暗情绪的起源。
叹口气,高中生了呢,站在了成人世界边缘的我,不日就将彻底与单纯的心境无缘了吧。学籍表上,姓名一栏里,我用工整的簪花小楷写上,韦安安。
我在告诫自己,要安于现状,安之若素。
父母二人没有过多问我更名的因由。寡言的父亲拿了毛笔在书房里写了许多个“安”字,然后选了最中意的两幅字给我。母亲把新校服和白衬衫洗熨得平平整整,放在我的房间里。
“妈妈!”我在静园的葡萄藤下找到母亲。
“安儿,今年的葡萄很甜呢,尝尝!”母亲正在采摘架上的葡萄,顺手递一个进我口中。
“这株葡萄藤是生你那年栽下的,看,它长得多好啊。”母亲说,顺手揽我在架下坐下。
“妈妈!”我伸出手臂抱住她,像儿时那样,把脸颊贴在母亲的颈窝处。
“安儿!”母亲摩挲着我光洁的发,“我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呢!”她笑,又说:“还记得当初和你父亲商定,若是个男孩,就叫平儿。女孩呢,就叫安儿。不知道你父亲当初期许如何,我却一直想要有个女儿,娇娇柔柔地唤我姆妈,长大了,像我们现在这样依偎着。安儿,你要记住,不管你以后长大了有怎样的人生,你的平安喜乐,就是父母心中最大的心愿和幸福。”
母亲的话,打消了我的最后一丝疑虑。“妈妈,我以后叫安安可好?”
“我以为你已经决定了呢……咳……安安。”母亲说,望着我的明亮眼睛里满是笑意。
“妈妈!”我不依地往她怀里扎去,唉,这些小伎俩总是在母亲面前失于无形。
许多年后,我还总是忆起这一天的情形,母女二人依偎着,相视而笑,心意相通。
新学期伊始,和旁的学校一样,耀华照例是新生报到和开学典礼两件大事。
不外乎是介绍耀华的校史、师资、设施情况等,然后高分录取者上台排排站,接受众人的视线之余,隐私全部曝光,主持往往以画外音的形式对台上人从幼稚园以来取得的优异表现如数家珍,必不可少要强调的自然是在今年中考的优异表现了,全市排名第几等等,登时凸显出耀华的光辉门楣来。
对学校借学生的考绩炒作一事我向来持消极态度,此外也实在不想登台被人当动物观赏。于是称病告假,遛书局去也。
时值夏末,“秋老虎”还在持续发威,酷热难耐。这种日子里我通常有两个选择,一是静园的书房,往父亲那张大大的黄花梨书桌前一坐,手肘贴着的桌面沁凉如水,再躁动不安的心便也静了,慢慢就觉不出热来。但今天父亲有客来访,占了我的避暑宝地。于是只有第二个选择,那就是华夏书局了 。
换上一身轻便装束,平底鞋,头发利落地在后面扎个马尾,再带上笔记本和一瓶矿泉水,出发直奔目的地。进了中央空调的大楼里,每个叫嚣着要喷火的毛孔一下子凉下来,通体舒泰。不复刚才在外边狂奔的焦躁,慢慢踱着寻我爱看的书。总是这般耐不得热,热急了,总觉得心生生得要跳将出来。父亲总说“心静自然凉”,他老人家便极耐得住酷暑,看来我的修心功夫真是不到家,白白辜负了父亲特地去求来挂在卧室墙上的那个“忍”字。
现在的商家也颇明智,知道学生袋囊羞涩的难处,免费开架阅读。到了文学区,满地是席地而坐的少年男女。有的结伴而来,背靠着背静静地看,读到精彩处,互相碰一下,看看没有工作人员,便窃窃私语起来。更有小男女朋友一起来的,并肩坐在地上,旁边的塑料袋里装着矿泉水和面包,看来是准备在此耗上一天了。当然还有像我一样怕热又爱书的人,一举兼得,自然对华夏推崇之至。想想商家也并不吃亏,来此都是爱书之人,看得多了,总忍不住掏腰包把心爱的书搬回家。有时一出门,腿禁不住就往华夏的方向拐,虽是看得多买的少,月余下来,荷包也几空了,生生把零用积蓄贡献到华夏大厦来。
近日对古埃及的文化历史十分着迷,于是在历史区细细地寻着。猛然间在高架上瞥见《古埃及王朝更迭》几个暗金色的字,心喜若狂。这类生僻的书因为阅读的人比较少,所以放在了最高一层架子上,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