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几度醉





  到了那时,影,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等怀中的人慢慢平静下来,楚影才发现,她居然又闭上眼睛睡了。不由得挑挑眉,抱她往床上走去。
  或许他真该找个大夫来问问,或许是她已经有喜了而不自知呢?
  她这些症状完全就跟嬷嬷说的有孕在身的症状一样嘛!
  到了第二日,楚影却是被劈里哗啦的拍门声给敲醒的。
  看了看阿佑还闭着眼睛,只是睫毛微微抖动,顿时就怒从心起,披了外衣便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是谁不想活了?”猛地拉开门,却在见着来人时,微皱了眉头。
  “你们怎么来了?”
  站在门外的,是花翩翩,身后还跟着温夷,白远兮,和楚慕,风尘仆仆,面容憔悴。
  “影!阿佑怎么样了?”楚慕一把推开花翩翩,站在他面前,焦急的问道。
  “没有怎么样……”突然打住了话头,楚影心头一动,“发生什么事了?”
  楚慕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道,“别说这么多了,先让温夷看看吧。”
  楚影点点头,“你们先等等。”
  转身进屋关好门,才向床上走去,仔细看了阿佑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了不安之感。
  “阿佑,你醒醒。”拍拍她的脸。
  “嗯,我好困。”仍然是倦意浓浓的声音。
  “是温夷和慕他们来了。”
  温夷,慕,这样的字眼钻入耳中,意识慢慢变得清明,阿佑猛地张大了眼睛。
  等楚影拿着腰带替阿佑束上,才将她抱着放到床边,斜靠着背后的枕头。
  “进来吧!”扭头叫了一声。
  “阿佑!”楚慕冲在最前面,一双眼睛,牢牢的锁在阿佑脸上,似乎想要看出点什么来。
  “大人,”阿佑努力的笑着,“大师兄,翩翩公子,小白。”
  “现在知道叫我师兄了。”温夷阴沉着脸。
  阿佑讨好的笑着,“大师兄!”
  温夷不理她,伸手就去探她的脉。
  阿佑却把手一缩,笑道,“师兄,我没事,你怎么一见到我就当我是病人啊。”
  “没事,没事才怪。”目光在她脸上一扫,温夷哼道。
  “阿佑,让温夷给你看看。”楚影却已经瞧出了不对劲,如果不是什么急事,翩翩断然不可能带着楚慕出现在这里。
  阿佑摇摇头,将手更紧的缩在怀里,“我没事,不用让师兄看看。军营里还有那么多事做呢,小白,你再送大师兄回去吧。”
  “阿佑!”楚慕也叫道。
  “我不看。”阿佑弯着腰,将手藏在里面。
  楚影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拉她。
  “疼!”阿佑死死的抱着自己的手,眼睛唰唰的就掉了下来。
  只听得一声剑吟,白远兮的剑已经抵在楚影后背上,“你弄疼她了。”
  楚影黑着脸,“白远兮,你那点雕虫小技,我还不放在眼里,给我滚开。”
  白远兮眼中光芒暴涨,剑又往前伸了伸。
  “我没事,我不要看。”趁着这一愣神,阿佑飞快的推开了楚影的手,躺下来缩进被窝里去。
  “让我来,”楚慕一把拉住了楚影跟着要凑过去的身子,轻声道。
  楚影眉毛一挑,正要反驳,却被花翩翩在肩上一按,“影,你先让他说。”
  楚影狐疑的看着花翩翩的脸色,心头狂跳。
  “阿佑,你知不知道,就在十几日前,几乎是一夜之间,已经绝迹几十年的花草,突然复苏,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楚慕站在床前,却只能看见阿佑露在被子外的长发。
  “我和你的血都可以催生花草,现在我好端端的没事,那么你呢,你也没事么?”
  阿佑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我当然也没事,又不只是我们两个人才可以,你忘了影在居远城外还种出那么多药草来么?”
  “是,是这样没错,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花草重现之机就恰好是我们重逢的那一日?”
  越听越觉得心跳得厉害,楚影将楚慕的身体扳过来面对自己,声音有些抖,“那一日,发生了什么?”
  楚慕缓缓的抬起眼睛,“白二说阿佑本就受了伤,却还不管不顾长途奔波劳累,那一日,她又跳入江中,在水中泡了很久……”
  楚影猛地将他往旁边一推,扑向床边,“温夷你过来。”
  “影,我不要……”阿佑话还没说完,就被楚影点住了穴道,迅速拉开衣袖,“温夷,你……”
  他的话也没有说完,便顿住了动作。
  根本不用温夷来看,手臂上,长长的两条黑线,已经延伸至衣物里。
  “赤灵蛇!”一声惊叫,温夷扑了过来。
  手指刚一搭到腕上,便面如死灰的跌坐了下去。
  “温夷?”楚影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飘出去的一样。
  白远兮的掌心贴到温夷后背上,一股内力缓缓输入,他才喘过气来,手指剧烈的颤抖着,再一次按上阿佑的脉搏。
  半响过后,他的手臂软了下去,“赤灵蛇之毒,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是什么意思?楚影呆呆的看着他。
  耳朵里还听得到他们的对话,花翩翩问得艰难,“还有多久?”
  温夷靠在白远兮身上,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超不过五日。”
  “扑通!”是楚慕倒地的声音。
  几乎是立刻的,白远兮一剑刺到他臂上,鲜血直流,“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为了你,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楚慕倒在地方,只觉得浑身血液凝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五日,她长长的一生,怎么会变成了五日?
  而楚影,他的视线,一点一点的掉转回去,看向怀中的人,极缓慢的开了口,“你打算自已一个人悄悄的离开?就这样离开?”
  丢下我,离开?

  生生不离

  影说,丢下他,离开?
  他的表情很平静,看着她的样子,甚至称得上是温和的,可是阿佑望着那近在咫尺的眼,却能看到那满眼风暴,以及那慢慢弥漫开来的,酸楚。
  那从他心底涌起的酸楚,环绕周身,再缓缓钻入她的呼吸里。
  极温柔极缠绵,却深入骨髓的酸楚。
  在这异常的平静里,花翩翩首先脸色一变,惊慌的抢上前来就要将掌心贴向楚影的后背。
  却在快要接近的瞬间,楚影飞快的回手一挡,便将花翩翩震了开来,
  “我没事,”他说。
  “影!”花翩翩擦去嘴角轻微溢出的红色,快速向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楚影抬头来看看他,“对不起,翩翩,刚才一时没控制住,力道有些大了。”
  “影!”这次即便是楚慕,也察觉出他的异常了。
  楚影却只是摇摇头,轻轻弯起嘴角,“我很好,阿佑,你还有什么话要和他们说吗?”
  阿佑怔怔的看着他,忽地展颜一笑,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那一日,阿佑和楚影,平静的送走了那些人。
  楚影送走了花翩翩,送走了这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生死与共的伙伴。
  他的一生,父母情薄,兄弟缘浅,如果说对这俗世还有眷恋,便也只得一个花翩翩了。
  从来不问缘由,只要他想,那人便清浅一笑,随他风里来雨里去。
  可是如今,相伴十年的人,也终要离了。
  阿佑送走了温夷,没有哭,只有祝福,她说,“大师兄,人生苦短,总要平复了过去的伤痛,才能真正的幸福。”
  她送走了小白,装作没有看见他眼中太多的欲言又止,她只笑,“小白,你的命是我师兄救的哦,不要弄丢了。”
  她眼中含泪,“能够活着,真好!”
  她也送走了楚慕。
  这个曾深深眷恋过并且曾想要永远追随的男人。
  她终于鼓起勇气,“大人,再见。”
  或者该说永别,自此之后,再不能见。
  “阿佑,”楚慕的手有些抖,“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说过的那些事情果真发生过,或许是前世,或许是梦里,那么我想知道,如果当初我没有那样做,我还会不会,是你心里的唯一?”
  旁边有人摒住了呼吸,齐刷刷的几道目光射来,
  “阿佑,”楚影一把抱住了她,像防贼一样的瞪了楚慕一眼,问她,“你和他说过什么事?你的前世你的梦,统统都只能是我的。”
  他不喜欢她和其他男人有秘密,什么故事,什么前世今生,他都不喜欢她有别的纠葛。
  他只有她,所以故事渊源,都只有她。
  所以她也该如此。
  看着楚影因为愤怒而微红的脸,暖暖的温度随着他环着的地方源源不断的传来,阿佑的心,也在这一刻,变得柔软。
  侧了头,视线顺着影下巴处的缝隙看向楚慕,她的声音,没有半点游移,“大人,过去的终究已成过去,以后,才是最重要的。既然只是如果,那么不会发生的事,我们也不必再去假想了。”
  楚慕深深的凝视着她,温柔的悲凉萦绕全身,他清浅一笑,是初见时的昭昭丰仪。
  他说,“再见,阿佑。”
  他转身而去,不疾不徐,雪白的衣裳,是离原上飘动的云彩。
  大人,再见。
  那些青涩的爱恋,那些幼稚的痴狂。
  那些绝望的期盼,那些情绝的痛楚。
  “终于,只有我们了。”楚影抱着她,笑得满足。
  像是从来不知道她身上的无解之毒,像是无惧于那不可知却已经近在咫尺的死别。
  楚影很平静的,继续着他们先前的旅程。
  阿佑的身体,已经到了连走路都无法负荷的地步,楚影买了马车,抱着她一路往西而去,“阿佑,我们见到你爹娘后,我要说什么话才能哄得他们开心,把你许给我?”
  楚影的脸皱得像小老头,很是苦恼的样子。
  巧取豪夺他很擅长,这般规规矩矩的上门求亲,真的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阿佑,要是你爹和你娘不喜欢我怎么办?”
  他认真的问她,阿佑抬手,抚平那俊朗星目间的折褶,“你只要哄好娘就行了,爹都听娘的。娘喜欢乖巧又听话的,你只管对着娘笑,娘就心软了。”
  “这样啊!”楚影大大的舒了一口气,缓缓露出一丝笑意,在她脸上轻啄一下,“以后我也听你的。”
  “好!”阿佑笑道。
  楚影便又沉入自己的思绪里,念着要买些什么才能讨得娘的喜欢。
  而阿佑,高高的仰着头,让眼里快要涌出的液体慢慢流了回去。
  影,我不想死,不想离开你。
  她无助的拉紧他的衣襟,将脸埋了进去,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耳边清晰的响着。
  这样的影,让她如何放心离开?
  她的影,或许有着最强健的体魄,最倔强的内心,却因为她,而拥有了最柔软最致命的逆鳞。
  她不想离开,一点也不想。
  她祈愿生生世世,永远陪在他的身侧,陪他笑陪他哭陪他纵情红尘。
  可是死亡的气息已经如此接近,近乎无力的身躯,失了光泽的头发,一点一滴,莫不是在暗示着她的离去。
  阿佑紧紧环住了影的腰,不放手,绝对不放手。
  察觉到腰上忽然收紧的力道,楚影诧异的低下头来,半响,低笑出声,得意洋洋,“丫头,现在知道本公子的魅力了吧,整天面对着我,是不是觉得心痒难忍,恨不得揉进身体里一刻不离?”
  阿佑的呼吸喷在胸腹间,微喘着并不说话。
  楚影伸手拍拍她的头,“所以说要对本公子好点,明白吗?”
  仍然没有声音,只是那不稳的气息泄露了怀中人的情绪,楚影两手一撑,将她整个人抱起,目光灼灼,“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在我身边,只能笑,不许哭。”
  阿佑咬着唇,安静的望着他。
  楚影凑过去吻上她的唇,解救了那被咬得快要出血的地方。
  他的眼里,没有半丝悲伤,晴空万里一片澄澈,“傻丫头,不要哭,如果你只有一月,我们便相爱一月,幸福一月;如果只有一天,我们便相爱一天,幸福一天。有些人一生不得所爱,不懂去爱,便是百年也只如一日;而我们,可以骄傲的说,我们执手相爱,纠缠至死。阿佑,我们已经相爱一生,那就够了。”
  手指拭去她脸上泪痕,似要用尽此生所有的温柔,“阿佑,来笑笑,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阿佑的笑,便一点一滴的露了出来,像拔开云雾的朝日,明亮却不刺眼。
  他们已经相爱一生,又要执手到生命的终结。
  原来她竟然这么幸福,幸福到可以忽略死亡临近时候的冰冷。
  “阿佑,不要怕,不要难过,我一直在这里,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影在,我什么都不怕。”
  阿佑靠在他怀里,闭了眼睛,嘴角有婉约流淌的笑意。
  楚影将她往怀里拢了拢,伸手扯了旁边的毛毯小心翼翼的盖上。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