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回去吧,不要影响他们执行公务。开车。”
车窗摇上,焦鹏远在车里冲焦小玉招了招手。五辆车一出大门,就提速上了大路。
这时,泪珠涌出了焦小玉的眼睛。她的手一松,十几个大苹果滚落到地上。
奥迪车内,焦鹏远对坐在他身边的中纪委副书记冯明光像老朋友聊天似地说:
“老冯,你们给我安排的地方,有没有乒乓球案子呀?”
“有。老焦,那个地方可以说应有尽有,你会感到非常方便的,肯定符合你的心愿。自然环境也很好,称得起别有洞天。”
“那我就没有别的要求了。老冯,你想得很周到,谢谢。老冯,无官一身轻,这话还真不假,我再也不用为这个城市操心了。过去,哪样不亲自过问一下都不放心,连修路挪一棵古树,我也得往现场跑一趟,恐怕他们把树挪死了。现在没了我,这个城市不是挺好吗,运转正常。是哟,地球离开了谁都照样转动。”
轿车在沉默中疾驶。冯明光看了焦鹏远一眼,才发现他已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
开车的是焦鹏远的原司机。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给焦鹏远开车了。冯明光要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好给焦鹏远盖上。司机头也不回地说:
“不用盖,你动,他会醒的。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他平时缺觉,一跑远道,开不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等他醒了的时候,车里发生什么事他又全知道。有点邪J刀L。”
“好好开你的车。”焦鹏远没有睁开眼睛,身体随车微微摇晃,仿佛仍处在睡眠状态,似乎轻声说话并不影响他入睡,“以后你给我开车的机会不多了。老冯,我突然想起七二年被意外从五七干校召回,参加林彪专案组的一件小事。林彪的司机对我说,林副统帅经常失眠,躺在床上睡不着,就让司机半夜三更拉他出去转车。专走那些坑坑洼洼的路,有时干脆把车开进冻得邦硬的农田,横着在田梗上跳着走。林彪的身体在车里左摇右晃,裹着件军大农,这样却睡着了。司机见林彪睡着,就把车停下,后面跟着的警卫车就地警卫。林彪的车就这么停在野外,停在农田里;一停四五个小时。我当时听了这件事,仅仅是觉得林彪毛病太多,他又怕水声又怕亮光,不颠他还睡不着。现在猛地想起来,还真受感动。他这是战争条件下养成的生活习惯,在当上副统帅的和平时期也还是改不了。老冯,以后我是不会整天东跑西颠,忙着下基层了。车也用不着了。那你怎么解决我的失眠问题呀?车是我的腿,但它也是我的床……床没了……
焦鹏远又睡着了,两只手轻轻握住大苹果。
焦小玉大闹市委书记楼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市委,尤其是在检察院更是议论纷纷。有人说她妨碍执行公务;有人说她是又想当大义灭亲的英雄,又想当贞节孝女,跟又想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差不多;还有人说她是两面间谍,先充当了焦鹏远在反贪局的间谍,后又充当了反贪局在焦家的间谍;有的话更难听,干脆骂她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方浩把周森林、陈虎叫到他的办公室,研究解决焦小玉问题的办法。
周森林一愁莫展地说:
“现在机关里说焦小玉什么坏话的都有。好像应该隔离审查的不是叔叔,倒是侄女。起诉科一位副科长半开玩笑半认真他说什么焦小玉说到底是个污点证人,她同样是既得利益集团的重要成员。我把这个副科长狠狠克了一顿。”
陈虎挽着脸上的刀疤说:
‘俄听到一种更离奇的说法。说是方书记专门安排焦小玉到焦家大闹天宫,目的是配合对焦书记的隔离审查,有意羞辱焦书记,摧毁他的精神防线。荒唐到恶意中伤的程度。我看他们是有意利用焦小玉这件事,把水搅浑。”
“小玉成了我的替罪羊了。”方浩用开水服下两片药,“市委某些中高级干部对我不满,又不便明说,就拿焦小玉当炮弹,目的是把我这个忘恩负义的野心家轰倒、炸平。对这些同志的脑筋转弯,要给他们一些时间。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他们对焦书记有感情,这是很正常的。你我对焦书记就没感情?我看也是很深的。焦书记作为党的一名高级干部,能与一般干部打成一片,交了不少工人、农民、个体商贩阶层的朋友,有相当的个人魁力。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我就不如他。他现在犯了罪,那是另~回事。我一向的看法是功不掩罪,你过去有多大的功劳,犯了罪还是要惩罚;同样,罪不掩功,今天不管犯了多大的罪,也不能抹杀他过去的功劳。当时,焦小玉奋不顾身地扑向汽车,焦书记的临机处理很正确嘛。他反过来安慰小玉,说你对得起党,这才是根本。他还幽默地跟焦小玉开了几句玩笑,说要是苹果能保证平安,那要保险公司还有什么用。焦书记真是有大将风度啊!连我们这些办焦书记案子的人,当他真的被隔离审查时,还都在想焦书记的好处,何况一般干部呢,何况焦小工呢。亲情是割不断的,只要它不影响大的原则。陈虎,你跟小玉接触比较多,你怎么看她情绪上的这次波动?”
“其实近来我跟她接触很少,连一次私下接触也没有。不过,没有接触,好像比过去更了解她了。在整个的侦查过程中,我觉得有两个女人付出得最多。一个是陶素玲,她付出了年轻的生命。另一个就是焦小玉,她付出了亲情。小玉遭受的精神煎熬,让她都快变成老太婆了。看着就让人心疼。谁也不能分担她的痛苦,因为这种痛苦是由她既是焦鹏远的侄女、焦东方的妹妹,又是办理此案的检察官这双重身份所决定的。外界根本帮不上忙。即使将来本案侦查结束,她的痛苦也不会结束,甚至更深。”
周森林插了一句:“要是给她去掉一种身份,从现在起不再参与侦查了呢?”
“晚了,”陈虎狠狠敲了一下脑袋,“当初让焦小玉参与此案,可能是个错误。我们只顾破案利用她和焦东方的兄妹关系找到突破口,而完全忽略了她内心的感受。现在反思起来,有点太残酷了。”
周森林阻止道:“陈虎,你这么说有点离谱,你把我们说成什么人了?”
方浩把茶杯推到陈虎跟前。“老周,不要打断别人的思路。陈虎,你接着谈,想谈什么都行,反正门是关着嘛。”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有意识地利用过小玉和焦东方的兄妹关系,给破案提供方便。而且不是一次、两次,是八次、十次,利用了多少次都说不清楚。而且每次我都留了后手,一旦小玉倒向焦东方,我能及时捐断信息,变被动为主动。方书记、周局,现在想起来,我在感情上和小玉一直原地踏步,没有进展,是我从内心深处一直没有对她完全相信,有相当的保留成分。就侦查策略上说,不能说我错了;但就人格而言,是我错了,我对小玉感到很惭愧。在她面前,是我错了,有时我都抬不起头来,不敢直观她的目光。”
方浩感慨地长叹一声:“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么坦诚的肺腑之言了。”
“方书记,周局,这些话不说出来,我的精神也快崩溃了。怪不得有人说,检察这个行当就不是人能干的营生。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我们每天处在高度紧张和阴暗面的漩涡里,难做人呐。小玉这次情绪波动,我看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去缅甸。泰国缉捕逃犯,生命安全处在高度危险中,又得了奇怪的热带病,现在还没完全康复。听医院说,这种热带病即使治好了,以后还会周期性的发作。”
周森林点点头说:“陈虎,你没结婚,所以我们也没告诉你。小玉确实病得不轻。医院说,小玉已经闭经了。大姑娘不来月经,不是个好兆头。医院也没查出是什么原因。唉。”
陈虎的心咯瞪一下,但神情保持着平静。如果此刻焦小玉同意嫁给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同她结婚。他知道,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了。他现在惟一能做的,是让组织上还给焦小玉一个公正的说法。
“小工身体的严重失调,使她的情绪处在不稳定的状态。物质决定精神,身体不适是她精神浮躁的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涉及心理学上的理论问题。我认为她处在理性向人性复归的过程中。人性是先天的,理性是社会赋予的。所有的游戏规则,包括法律,都建筑在理性的框架上。而较少考虑人性的因素。法律无情,就是这个道理。人性只是被压抑,并没有消失。当理性完成了它的任务时,人就会退出游戏,理性向人性复归。我认为,在焦小玉的潜意识里,她的理性已完成了任务。不是么,她的理性使她大义灭亲,把亲人送进了监狱。这时候,她不自觉地向人性复归,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叔叔、对哥哥的内疚和犯罪感,渴望得到亲人的谅解,所以她才会强烈地要求见焦鹏远一面,才会说出请求叔叔原谅她的那一番话。方书记,不客气地说,你刚才说焦鹏远有大将风度那一番话,也是处在理性向人性复归的过程中,所以你才会由衷地想起焦鹏远的优点。现在已经没有人称焦鹏远为书记了,但你还是用老称呼来称呼他,也是这个道理。”
“陈虎户周森林拍了桌子,“太放肆了,对方书记怎么这样无礼!”
“老周,”方浩压住了周森林的手,“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只唯上,不唯真。陈虎很有学问哩,比你我都有学问。再说我说过了,门关着,说什么都可以。出去就不能这样说了,我们还没到理性向人性复归的时候。从隔离审查到提起公诉,还有很长的路,不靠理性靠人性,非犯错误不可。陈虎,别让老周给你吓回去,接着讲。”
“谢谢。方书记,其实我也是假勇敢,知道你不会生气,才敢瞎说一通。要是我判断你会生气,我也没有胆子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胆子还小呀。”周森林尴尬地笑着说。
“既然小五处在理性向人性强烈复归的过程中,她难免还会做出出格的事,这才是我担心的。方书记说得很对,我们还没到理性向人性复归的时候,再说人性中又有许多弱点。但我们又不能用行政和纪律手段,阻止小玉向人性复归的过程。那样对她更危险,被压抑的情感会有个大爆发。再说,压抑下去,对她的身体,对她的精神,都没有好处。说不定,一个这么好的姑娘,会毁在我们手里。”
“那你说怎么办?”周森林对陈虎所言焦小玉会毁在我们手里这句话很反感。“陈虎,不是我批评你,你对小玉的关心来得是不是太晚了点?马后炮!你在方书记这里还是逞起能来了。我们能毁小玉吗?说话没轻没重,蹬鼻子上脸。你要是我儿子,早打你一巴掌了。”
“陈虎,周局对你的批评,我也赞成。你是小玉的顶头上司,你对她的关心确实少了点。当然,我和周局也有责任。你有没有个具体的解决办法呢?”
“我不是心理医生,小玉现在又非常拒绝我,我找她谈显然不合适。小玉现在能接受的是周局。周局是我和小玉的老大哥。”
“你别给我戴高帽子,说正经的。”
“你是老大哥嘛。方书记宫太大,找小玉谈,她难免有顾虑。小玉见了焦鹏远一面,还拼命送上个苹果。应当说,她对叔叔的内疚感和犯罪感所积累的能量,已经释放出了一部分。剩下的是她对哥哥焦东方的内疚感和犯罪感了,这块还没有释放。她从小和她的东哥一起长大,兄妹感情很深。而她又始终围绕着焦东方侦查、取证,所以她对焦东方的犯罪感应当比对焦鹏远的犯罪感还要强烈。我建议组织上给她一个释放这块能量的合法机会。”
“嗯,”方浩站起来踱步,“你的建议值得考虑。其实,对小玉同志负责与对案件调查负责是一致的。陈虎,你的理性向人性复归的理论,我也不敢全部苟同。理性和人性除了对立的一面,还有统一的~面。而你把统一的这面给忽略了。理性是人性的升华,理性是人性的保证。没有理性做屏障的人性是原始性。人类自进人契约社会,原始的人性就沉降地表之下了,因为它不适合人类提高生存质量。好了,我们把哲学话题打住,研究一下案子。老周,你说吧。我以后也别什么事都包办代替了。”
周森林笑着说:“陈虎,以后不敢在圣人面前卖三字经了吧。侃哲学,你还嫩点,你不知道方书记学的就是哲学?能读英文原著,你行吗?”
“我要是行,不也当上政法书记了。”陈虎嘿嘿笑着。
“你野心还不小呢。告诉你一个重要的发现,你出国缉捕郝相寿期间,我们在核查证据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情况。你还记得焦东方送给焦小玉十万美元这件事吧?”
“当然记得。”
“其中有一万美元是连着号码的?”
“是呀。这连着号码的美元,是杨可从何启章保险柜偷走的那一笔美元。”
“对,就是这笔美元。经中国银行鉴定,连号的一万美元是假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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