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一根三角铁横扫过去。民工们蜂拥而至,把阿四与何可待绑起来,扭送到公安局。主仆二人被依法拘留。
何启章墓碑被强行拆除的消息,是周森林告诉陈虎的。周森林用牙签剔着牙缝说:
“这回你知道千钟的厉害了吧?官场诡异,让人齿冷啊!何启章的石碑没保住,千钟的职务保住了。连方书记也反复说,千钟同志揭发有功,在大是大非面前千钟同志的头脑是清楚的。我命令你,停止对千钟所有的侦查,凡涉及到他的,卷宗要抽出来,不能列入。”
“这是上级的决定?”
“这是我的决定。你无条件执行就是了。我再有几个月就退休了。好在平生无大过,我对得起良心。陈虎,我担心你呀。你照此莽撞下去,迟早要落入别人的陷阱。那时,我退休了,想救也救不了你。”
陈虎给周森林倒满酒。是周森林下班非要上陈虎家喝小酒。
“周局,你说实话,你当反贪局长以来,有没有该抓的你没抓?该立案的你没立案?”
周森林有些醉意,他又喝了一口。
“你让我说实话?”
“没外人,当然说实话。”
“那我告诉你,该抓没抓的人,比我抓的人多。该立案没立案的,比我立了案的多。要不然我能平安退休?等你将来接了我的班,你也照样。”
陈虎也喝了一口,放下酒杯说:
“我已经步你后尘了,对千钟停止侦查。”
“这你就对了。对着干,跟上级顶牛,把你往那个山沟沟里一调,说是正常的干部交流,弄得你一点脾气都没有,乖乖地去。给你安个罪名,关起门来打狗,你就更惨,永远也无出头之日。老包死了,混了个烈士,算是善始善终。当初,因为王彩凤那件案子,陶素玲也参与了那件案子的调查,老包和焦书记的指示对着干,要不是我死活保着他,早给安个酗酒闹事,搅乱社会治安,下大狱了。陈虎,你和我不一样。你不说假话,我这辈子说了不少假话,但我一辈子没害过人。”
“周局,你是好人,大家心里都明白。”
“何启章是有罪,何可待给他老于立那么大的碑,是不对。但像千钟那样巧立名目,挖坟掘墓的事,我绝做不出来。何启章活着时,千钟和他称兄道弟,合穿一条裤子还嫌肥。哎,不说他了。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让你停止对千钟的调查,是死命令,想得通要执行,想不通也要执行。要是千钟走在大街上,出了车祸,那是老天爷有眼。你不许和他斗,你斗不过他。我怕他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他数钱呢!”
“周局,那焦小工调动的事?”
“我同意。我还一直发愁怎么给小玉换个环境,调整一下情绪,就是找不到好办法呢。不过,既然调动,又何必去反什么走私呢?反走私一点不比反贪轻松,甚至更难。现在都是法人走私、权力机关走私、军队走私。案子牵涉面更广,阻力更大。再想想吧,能不能找个轻松点的工作,检察院的预防犯罪处、宣传处就比较适合小玉。内部调动,我说了就算数。跨系统调动,要上面下调令。这个事不急,我有目的安排小玉住三个月医院,就是为了帮她渡过这一段最困难的时期。”
“周局,黑皮本有没有下文,有关部门从香港什么银行把它取回来没有?”
周森林眯着眼睛打量了陈虎好一会儿,用筷子指点着说:
“陈虎,别以为我喝了你几口小酒,我就犯糊涂了。告诉你,你要再提什么黑皮本,不管你跟谁提,我立刻让你调到信访室,天天看人民来信,不许你办一件案子。”
“有那么严重?”
“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该作知道的,你就不要打听。你真以为我嘴馋,上你这里喝小酒来了。是方书记让我对你进行考察,看你适合不适合接我的班。”
陈虎爽朗地笑起来。
“那你这回有结论了。显然,我不适合接班,适合到信访室。”
周森林放下筷子,神色黯然地说:
“你要真调到信访室,天天读人民来信,那真是你的福分。我担心的是方书记瞄上你了,非让你接班。对你这种不会说假话,只会说实话的人,怕是祸不是福呀。”
“这好办,你在方书记那儿多多美言几句,说我不成熟,还需要锻炼,不就帮我躲过了这一场祸。”
周森林操了揉发困的眼睛。
“陈虎。你要记住我一句话,即使以后我死了,这句话你也不能忘。”
“那一定是至理名言。”
“别要贫嘴。听着,五个字——实话分批说。记住没?”
“记是好记,就是不太懂。说话还有分批的?”
“因为你说的是实话,就得分批说。一古脑地把实话说出来,别人接受不了,你想办的事情也办不成,搞不好乌纱帽还得让人摘走。实话分批说,根据当时当地的情况,根据别人的承受能力,把实话分成批量;这一批说完了,看看效果;效果好,再说一批实话;效果不好,就不说第二批,等条件成熟了再说第二批。这就叫实话分批说,是好官的当官之道。”
“我的妈呀,周局,那这实话得分多少次才能批发出去呀?”
“嗯,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把实话批发完。”
“那也太累了。”
“想省事。不信你试试,你一次把实话全说完,就会有人出来剥夺你说话的权利。那你剩下的就只能讲假话,一句实话也说不出来了。记住没,陈虎?”
“记住了。”
“你给我背三遍。不,三遍不行,记得不牢固,背八遍。”
“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实话分批说。”
陈虎背了八遍,发现周森林脑袋仰靠在椅背上,他已经睡着了。
何可待被拘押的第三天早晨,陈虎找到了陶铁良。
“铁良,你把何可待放了。他对我还有用呢?”
陶铁良微笑说:
“你也有善心了。”
“这跟善恶没关系。何可待与一笔假美元有牵连,我要他的口供。”
“你提审他不就行了。这小子打了人,上面给我悄话,要判他两年劳教。不好放呀。”
“谁给你带活。”
“蒋局长的指示。听说是千钟坚持要送何可待劳教。”
“来头这么大?打架斗殴,一件小案子嘛,教育教育就得了吧。”
“哼,小事?我看一点都不小。小事有大文章。何启章的墓碑成了千钟的势脚石、上马石了。陈虎,这回你知道市委。市政府的水有多深了吧。”
陈虎绷着脸说:
“我不管水有多深。你把何可待给我放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要不放,非要成全千钟的美梦,咱哥俩的交情就掰了。”
陶铁良掏出烟,给了陈虎一支,用打火机点燃,自己也抽上一支。
“你别着急。这事是够缺德的,要斩尽杀绝呀。何可待放了,他并没有打伤人。但阿四不能放,得留个垫背的交差。”
“你什么时候放人?”
“过两天行不行?”
“不行。今天你就给我放人。我急着要他口供。何启章保险柜里的美元假钞,只有他才能说清楚。我还担心有人杀人灭口呢。”
“好,好,你说了算。我立刻给看守所打电话。”
何可待失神落魄地走出看守所沉重的大铁门。三天没刮胡子,他看上去老了二十岁。
陈虎的切诺基停在看守所门外的停车场上,他靠着车门抽烟。见何可待出来,他招招手。
何可待走到陈虎身旁,尴尬一笑说:
“是你捞我出来的?”
“少废话,上车。我请你摄一顿。”
上了车,何可待从陈虎的烟盒抽出支烟,狠命吸了两口。
“他妈的,不让抽烟,太受罪了。”
“小心别哈死。”
“哎,我何可待是虎落平原被狗欺。”
“我看你是自找。你给你爸立那么高的碑,你向谁示威?你是对我们不满嘛!”
“我真不是对你们不满。我是给那些还在台上的贪官污吏看看,我老爸瞪着眼睛盯着他们呢。妈的,他们一块儿贪污,一块儿腐败,为什么我老爸死了,他们还狗戴帽子装得像个人似的。我是咽不下那口气。对你们反贪局,我一点意见也没有。得,陈处长,陈大哥,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有重谢。”
“你害我?以后你夹着尾巴做人吧。”
“我又不是猴子,没有尾巴,夹什么。我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国内混不下去,我一跺脚,出国。十年后再杀个回马枪,看看我老爸那帮狐群狗党的下场。”
陈虎开车把何可待送到了他原来的写字楼,何可待却没有下车。他苦笑着说:
“你还记得我老窝呀。没了,公司快倒闭了,住不起这么高级的写字楼,早搬家了。”
“搬哪儿去了?”
“那地方太寒碜,带你去有损我的形象。我要不是瓢了,上次你换美元,还换什么呀,还找什么人,我当时就点给你了。”
“你小子也有瓢的时候,这叫老天有眼。”
“老天有眼也是独眼,要不它怎么只让我们家倒霉,其他的贪官污吏它就看不见呢。”
“那我给你送哪儿去呀?你小子不会居无定所了吧,以后我抓你都找不着你了。”
“找个公园,晒晒太阳,我怕身上都长蚤子了。陈处长,我知道,你也没那么好心捞我,你还惦记着那笔假美元是不是?人心换人心,陪我洗澡去,我把底儿都交给你。”
何可待坐到了司机的位置上。
“我带你去个地方,桑拿、搓背、修脚、脚底按摩。我知道,女性按摩你还没那胆子,我也不忍心拖你下水。你放心,一点毛病没有。”
“你不是嫖了吗?我也没带那么多钱。两个人,得五六百块吧!”
“嫖了没关系,架不住朋友多。我现在是一无所有,就剩下德高望重了。”
《都市危情 》陈放
第五十章 王中王深藏不露 墙内墙浅刻人名
中国色情行业的昌隆自唐起直至清末、民国,其营业场所的名称不外是坊、曲、馆、楼、堂、院,尽显其巧小;改革开放之后,名称尽显其庞大,用上了“城”字,这个城,那个城,满大街都是;连“洗脚城”的招牌也挂了出来,其实不过是区区两间门面房,色胆真是包天了。
色情场所以“城”冠名,固然有秉承了“好大喜功”文风的夸张之嫌,但也并不太过。是个城,就得有市长、区长,到这个“城”那个“城”里押妓作乐的不乏市长、区长,所以也还称得起是名至实归。高官与民同乐,一派盛世景象。
何可待把切诺基停在一处名称为大罗马桑拿城的门前,拉陈虎下了车,轩昂而入。
两个人又蒸又泡又按之后,在桑拿城的休息厅里,何可待把他所知道的告诉了陈虎。
在何启章的书房里,他把儿子叫过来。他打开保险柜,取出一叠崭新的美元。
“可待,你把号码登记一下。”
何可待把美元翻了翻,“爸,你是说抄号码?”
“对呀。占不了你几分钟,好像连着号,你核查一下,要确实是联着号,你就登记上从多少号到多少号就行了。”
“爸,登记它有什么用?”
“这个你别管。我要不忙,就不叫你了。有跟你解释的功夫,我都登记完了。”
何可待把号码登记在一张纸上。
“爸,登记完了。”
“从多少号到多少号?”何启章坐在写字台前看文件,头也不回地问。
何可待报了一组数字。他看见父亲把这组数字记在了黑皮本上。
“可待,把钱放回保险柜。记住,这笔美元,你不能动用。”
“我什么时候用过你的钱呀?我才不会动它呢。”
“不是怕你花,我怀疑它有问题,怕你用了它,出麻烦。”
“爸,这笔钱哪儿来的呀?’”
何启章没有回答,仍然看文件。半天才回过头来说:
“可待,你听说过一个叫王中王的人吗?”
“没听说过。王中王,肯定是个绰号,八成是黑道上哪个老大的绰号。”
何启章摇摇头说:
“不像。黑道上的人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办不了那么大的事情。我猜,肯定是白道上的人,行政级别只会比我高,不会比我低。你没听说过这个人就算了,不要说出去。以后,你要是万一直接或间接和这个人撞上了,千万别理他,别和他近乎。我看这个人,早晚是要出事的。”
何可待来了兴趣。
“爸,你认识王中王?”
“不认识。也可能这个王中王是我认识,至少是见过面的某个人。但对不上号。嗅,你去吧。我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何可待在咖啡里加了一块糖。
“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陈虎的咖啡里没有加精,他喜欢苦咖啡。
“那就是说,你父亲知道那笔美元是假的?”
“他没这么说。他只说怀疑美元有问题。有什么问题,他没说。”
“假美元与王中王这个人,有什么关系么?”
“我老爸没说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我老爸是很严谨的人,从来不乱说。”
“那以后,你父亲又和你提起过王中王这个人没有?”
“没有,就那么一次。”
‘称确实看见你父亲把美元号码记在他的黑皮本上了?”
“肯定他是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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