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东方,你怎么给我说糊涂了呢。难道除了党和政府的权力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权力机构不成?”
焦东方跷起二郎腿,脚尖有节奏地左右晃着说:
“老郝,别看你是个局级干部,也见过不少大世面,还是个理论家,但你对我们的体制还缺少了解哟。其实,这个问题不难明白,如果所有的事都是党和政府正常的权利机构在起作用,那腐败案件怎么会层出不穷?国有资产怎么会流失到国外?银行的钱怎么会转到个人的腰包?我问你,哪一笔国有资产的转移,是纯粹的个人行为?要盖几十个上百个公章呢!所以说,真正决定了相当多的人命运的,不是党和政府的正常的权力机构,而是一些掌握不同方面权力的人组成的一个看不见的权力机构在发挥着作用。也许,这就是党中党、王中王吧。在这个圈子的人看来,党和政府的机构不过是他们手中的金属扳手,是一件件工具而已。从一定的意义上说,正是这些人推动着历史的车轮。”
郝相寿听得毛发倒竖,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说法。但他的聪明使他顿时开悟了。
“深刻,深刻。东方,我没有想到你有这么深刻的思想。我忽然开窍了。也就是说,你说的党中党、王中王,是政治后面的政治、经济后面的经济,权力后面的权力,一般把这个称为即得利益集团。我理解的对不对?”
焦东方笑着拍拍郝相寿的肩膀。
“要不我老爸怎么夸你聪明过人呢,一点就透。”
“东方老弟,那……你也是王中王之一?”
“我?顶多也就是沾点边吧。我无心仕途,所以人家也不要我。我是要把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用够用足,把共产党的权力用够用足,不然就是资源的浪费。至于共产党以后怎么样,那我管不着,也管不了。这就是我和王中王不一致的地方,他们有很强的政治责任感和使命感,而我是一点也没有哇!我这个人,肯定让我爸失望,我对政治一点热情都没有。鬼知道我从小在政治圈里长大,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没出息。”
郝相寿肃然起敬地说:
“你太谦虚了。你刚才说‘要把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用够用足,把共产党的权力用够用足,不然就是资源的浪费’简直就是政治教课书,是政治格言。到底是将门虎子,出口不凡啊!”
“后来,何启章告诉我,田醒的出口退税拿到了,海关也不追查了。至于田醒是不是给了焦东方钱,我不知道,当时也不便过问。”
速记员刷刷地记录下郝相寿的口供。乔英又问:
“郝相寿,你说你见到过王中王这个名字,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
“黑皮本。我在何启章的黑皮本上见到的。黑皮本原件我交给焦鹏远了,我复印留了底。我上次交待过,存在香港银行的个人保险箱里。黑社会就是为了收回黑皮本,才把我绑架到柬埔寨的。我为了保护好这个重要的证据,受了很多罪,总算完好保存下来,这也是我对党的一点贡献吧。我记得在黑皮本”的后半部分,有一页的最底下一行,写着王中王三个字,后面是两个问号。”
“你在地平线饭店的小舞台着肚皮舞的时候,另外一个中年人的长相,你看清楚了吗?”
“没有,没有看清。但我敢保证,我以前没见过这个人。要是熟人,看不见长相也能知道是谁。”
“今天就到这里。你看看讯问记录,要是与你说的没有出入,就按上手印。”
郝相寿看完了讯问记录,顺从而熟练地在每页纸上按上手印。他又把两张纸的骑缝处对好,按上了掌印。
他接过警察递过来的纸巾,边擦手上的红色印油边说:
“能不能把每天的放风时间,延长两个小时。这里的小花园,实在是太美了。”
周森林说了这次提审的第一句话:
“你回去吧,你的请求,我们可以考虑。”
周森林从乔英分别对葛萌萌和郝相寿两个人的提审都围绕着王中王来提出问题,悟出乔英的介入是冲着追查王中王而来的。乔莫能介入不同的专案说明她被赋予了特殊的权利。                  
《都市危情 》陈放
  第五十一章 两块钢王者之剑 一把火千金成灰
周森林眼窝深陷。他心中的一个声音告诉他,再这样疲劳征战,将不久于人世。
但他没有办法摆脱事务的纠缠。任何一个专案组来提审犯人,他都要始终陪同。提审犯人有时到夜里两三点,有时又从凌晨开始直到中午。专案组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惟独他要参加每一次每个犯人的提审。他知道,这是组织上对他的高度信任,他几乎是了解全案细节惟一的人。由于专案之间互不交叉,互不阅卷,都离不开他。
他担心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下去多少日子了,多次向方浩提出,尽快提升陈虎任反贪局副局长,以便他两个月退休后,让陈虎接班,继他之后担任反贪局长。
方浩答复他说,市委组织部已经原则上同意任命陈虎为市反贪局副局长及市检察院党委委员,但还要报呈中央组织部和高检批准。
周森林最担心在中组部和高检批准对陈虎的任命前,这个尚不成熟的接班人会惹出什么麻烦来,使提拔他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今天,他向方浩汇报了各个专案组到安岭监狱提审郝相寿、葛萌萌等犯人的情况后,回到反贪局,立刻找来了陈虎。
“陈虎,假美元的调查,有什么进展?”
“有些进展,不大。现在可以排除何可待与假美元之间的联系。基本上可以认定,假美元有意放到他的保险柜保存,但何启章从什么人手中得到这笔假美元,还不清楚。”
“好,要稳妥进行。我现在最担心你惹出什么乱子,影响对你的提拔使用。我的身体越来越差,真想早点把我肩上这副担子让你挑,你要争气哟。”
“好,我尽量不给你惹麻烦。周局,在调查假美元时,我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可能是重大的情况。”
“什么情况?我现在一听重大这两个字就害怕。”
“何可待提到了一个叫王中王的人。他说,是听他父亲何启章提过这个名字。他又回忆起,蒋月秀对他提过王中王这个名字,蒋月秀说王中王能帮助搞到一辆凌志400新车。根据何可待的口供,他怀疑王中王可能与假美元之间有什么联系。他没有证据,只是推测。周局,这个情况是不是该5!起我们的注意?”
周森林心中暗吃一惊,陈虎调查假美元怎么也牵涉到了王中王?安岭监狱这几天的提审都围绕着谁是王中王这个题目进行,这是由中央直接控制的高度机密的调查。陈虎显然并不知情,但他从假美元的调查竟意外地接触到了王中王问题的边缘。这太可怕了,如果陈虎在基层和外围调查王中王,必然打乱中央的部署,后果会非常严重。上面追查起来,甚至会认为我违反侦查纪律,泄漏了机密!
他不动声色。绝不能把专案组正密切关注王中王这件事告诉陈虎,因为陈虎无权知道。但又要及时阻止陈虎的擅自行动。
“什么王中王?你别听何可待满嘴胡说。你立刻停止这种无聊的举动。再从你嘴里提到王中王这三个字,我给你党纪处分,乱弹琴!”
陈虎不知道他无意之中开始了攻占主峰的行动,辩解说:
“不像是顺嘴胡说。我觉得这是个有价值的线索。”
“陈虎,王中王的事,除了我,你对准提起过?”
“那天,我让陶铁良陪我去勿忘我电器商城找蒋月秀,她是何可待的未婚妻,我怀疑她与假美元有什么联系。陶铁良和蒋月秀很熟,就让陶铁良陪着我去摸了摸底。”
“你找蒋月秀,为什么事先不请示?”
“没有这种规定呀。”
周森林压住火气。
“规定是没有,蒋月秀也不是国家公务员,但她是蒋局长的千金。蒋局长是市委常委,动他的女儿,就得慎重,你就得事先请示。”
“见了面,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她帮我换点美元。彼此都挺客气的。”
“陈虎呀陈虎,你脑子怎么简单到只会吃饭!蒋月秀能不对他爸爸说?蒋局长于一辈子公安,你那点换美元的小圈套他能看不出来?他对你会是什么印象?你的任命,蒋局长是重要的一票!别忘了,他还是市委常委!”
陈虎松了口气说:
“周局,这也值得你着急呀。我根本就没想过升官,蒋局长反对不反对,我不在乎。再说,如果蒋月秀真有问题,我也不能因为她老子是公安局长,就网开一面呀。”
“好,好,你不在乎,我在乎。你跟陶铁良怎么说的?”
“我问陶铁良,在他经办的案件中,听到没听到过王中王这个名字?他说没听到过。我让他以后留意一下关于王中王的线索。就说了这些。”
周森林“啪”地猛击桌面,站起来怒斥道:
‘陈虎,你闯下大祸了!哎,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啊!”
周森林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自何启章自杀以来,他积劳成疾,又每天处在高度紧张之中,冠心病就悄悄找上了他。
陈虑从来没见过周森林如此震怒,心脏病又犯了,吓得他自己的心脏也突突地跳。
“周局周局……”
周森林吞下硝酸甘油,病情舒缓后,他喟然长叹:
“哎,我这身体是朽木不可雕也。你虽然身体好,却是坚子不足与谋。这样下去,反贪局就更加四面楚歌了。只怕将来,你我都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周局,我做错了什么,你只管骂。千万别让我给你气成这样。”
“我没事,好多了。陈虎,说心里话,你要是我儿子,我就让你辞职,干什么也比干反贪强。你秉性正直,不适合在体制内做官。为官为吏之道,十分精力要把七分用在搞好上下级关系和左邻右舍的利益平衡上,不然你那三分精力的工作也会受到干扰。我们说十句话,要三分官话,两分空话,三分假话,能说上两分实话,就相当不错了。你不说官话,那还叫什么官?不说空话,你还怎么维护人际关系?不说假话,你让别人怎么忍受你?你这两条严重欠缺,能当好官吗?你这种秉性,要是在体委,还能凑和混,也混不好。但你干的是反贪这一行呀,什么叫反贪?反贪就是狼窝掏仔、虎口拔牙;反贪就是太岁头上动土,皇宫内院里抓人;反贪就是挡公候将相的财路,摘文武大臣的顶戴花翎。我们遇见的都是硬主,能不背腹受敌,身陷重围吗?所以我整天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我们没要贪官污吏的命之前,小命先被他们拿走,那还怎么反贪?你呀,血气方刚,匹夫之勇,焉能成就大事?我一心指望你接班,好保证政策的连续性;也有私心,你上台至少不会整我。要是被我们得罪过的体系派个人过来接班,他第一个就得拿我开刀,给我安个破坏政策、违反宪法、打击迫害好干部的罪名,他们好一个个的平反。陈虎,这些年,接班人变成掘墓人的事情,我见得太多了。有的人接班伊始,就带着挖坑的铁锹来的,官场险恶哟!”
周森林胸口又有些疼。陈虎送上杯水。
“周局,慢慢说。我再笨,也不能眼巴巴等别人挖个坑把咱们埋了。”
周森林苦笑说:
“你以为给你的坑还没挖吗?别说你呀,我这么谨小慎微,他们给我的坑也早挖好了。就说王中王这件事,咱们先别说有还是没有,至少你是没有证据说他有。在这种情况不明的前提下,你就敢瞎打听?我们姑且说有王中王,既然号称王中王,那他的权力就了不得。你这一瞎打听,不就打草惊蛇了?王中王还能不立即掐断所有对他不利的线索,把自己隐藏得更深吗?他能不下套等你钻进去吗?事不密,则不成。这是基本常识,你都不懂?你向陶铁良打听,就等于向蒋局长打听,他一定要向蒋局长汇报,就像你向我汇报一样,蒋局长与焦鹏远主持的市委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不能不防。我今天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对也好,错也好,你只能全部烂在肚子里,一句也不能往外说。记住,跟方书记不能说。我不能把你调查王中王这件事告诉他,因为他没有布置给你这个任务。他要是知道了,可能会重新考虑对你的提拔,对你、对我;都很不利。但是我要你立即停止对王中王捕风捉影的调查,来个急刹车。还有一句心里话,我也不得不对你说。你以为陶铁良是你的老同学、铁哥们,工作中互相配合得又不错,就什么话都能对他说吗?这绝对不行,从组织系统说,他们是公安,我们是检察,检察的职能本身就包含着对公安的权力监督和制约,你当然不能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个人关系上说,对朋友也要留个心眼。古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想对你的老同学、老朋友说三道四,但我知道他和你不一样,他会当官,推上级马首是瞻。这样的人,恐怕在信义和对朋友的忠诚上,就有些问题了。在利益抉择的时候,他只会选择仕途,而不会选择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