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饭店购车,我一般不过问。我只知道,所有的车都是大贸手续。至于你们说的汽车走私,我真的提供不出什么线索。”
陶铁良“啪”的一声把桌上的卷宗拿起来又摔在桌面上。
“你还顽抗!他平线饭店的本田雅格是大贸手续吗?”
焦东方又咳了一声,把香烟在鞋底上蹭灭,把烟头顺手放进上衣兜里。动作非常自然。
“是不是大贸手续,你们有案可查。每辆车都有档案。”
陈虎突然说:
“焦东方,你向焦小玉行贿的美元里有一笔是假美元。假美元从什么地方来的?”
焦东方怔了一下。以前,他隐约听到过蒋月秀谈论过假美元的事情,但他没有深问,更没有介入。难道蒋月秀犯案了?即使她犯案,她的假美元也不会到我的手里。当杨可把从何启章保险柜盗窃的美元交到他手里时,他连看也没看,就与其它美元放到了一处,根本没有察觉那竟会是假的。
“不可能。我从来没接触过假美元。你们给我栽这样的赃,出于什么用心?”
陈虎不想说出假美元是你派杨可从何启章保险柜偷来的。这样一说,焦东方就轻易地把责任推到了何启章身上。陈虎希望能从焦东方身上扩大假美元的线索,语气坚定地说:
“证据确凿,你是抵赖不了的。经银行技术鉴定,确属美元假钞,面值一百美元的假钞。这笔假钞是你亲自交给焦小玉的。如果你不能说出这笔美元假钞的来源,罪责只能由你承担。”
“市面上假钞流行面很广,难道你们让每个手里有假钞的人负责?”
“你手里的假钞不是一张、两张,是一大笔。你这一大笔美元假钞从何而来?你必须把它的来源说清楚!”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饭店有兑换美元的业务,也可能是鬼佬干的。饭店是受害者。你们还让受害者负责?”
陈虎从卷宗里抽出吴爱坤的照片,离位,绕过桌子走到焦东方身旁,指着照片说:
“这个女人,你不会陌生吧?”
“让我细看看。”
焦东方看了照片,心中暗吃一惊,莫非吴爱坤也犯了案?她要是出事,那真要全军覆没了。不,不会的,没有人能动得了她。
“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她是电影明星吗?很漂亮。”
“她认识你,你会不认识她?”陈虎存心诈一下试试。
“认识我的人太多了。如果这位小姐是电影明星,她可能住过我的饭店。但我实在记不起来这个人。如果我见过她,这么漂亮的小姐应该会给我留下比较深的印象。对不起,我没那么大艳福,不认识她。陈先生,你愿意给我们介绍一下?”
陈虎收回照片说:
“焦东方,你的态度非常不老实。证据确凿你都不认账。这种恶劣态度,对你是非常不利的。”
陈虎回到座位。
陶铁良会上卷宗说。
“焦东方,今天给你提了三个问题,你都没有如实交待。你很聪明,但我们比你更聪明。你下去,把你所知道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勾当,如实地写出来。我们还会找你的。带下去。”
武警战士给焦东方戴上手铐,押出去。焦东方转身,深情地看了妹妹一眼。
周森林把一张表格放在陶铁良面前说:
“陶局,请在这张提审犯人的表上签个字。这一栏写犯人姓名,这一栏写提审开始时间,这一栏写提审结束时间。这栏是主审人签字。小玉和陈虎在这栏签个字。”
陶铁良按照表格要求填写后签字,陈虎和焦小玉也签了字。最后周森林也签了字。
周森林收好表格说:
“今天你们只好无功而返。下次提审,要准备充分一些。焦东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陈虎挠着刀疤说:
“焦东方看他与田聪颖的婚照时,我注意到他的精神防线已经松动了。能看到婚照,他受到感动,还流了泪,表示愿意合作。他怎么一下子又强硬起来了?”
陶铁良心里明白是他的暗号结焦东方增加了对抗下去的勇气。嘴上却说:
“这号人,翻云覆雨惯了,反复无常。我们走吧。”
焦东方回到他的二筒一号囚室。这里的面积、设施,与焦鹏远的囚室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高了一层,在二层楼。他虽然不是高级干部,但因案情重大,也是单独关押。他绝食过一次,要求读书的权利。那次绝食在十二个小时之后得到了回复,允许他到监狱图书馆借书。地铺上摆着他从图书馆借来的两本书,一本是〈吕氏春秋》、一本是英文的尼采著(上帝之死)。其实,他的英文并不太好。他借助(英汉辞典》阅读英文著作,纯属是为了使自己的思维和逻辑能力不因单独囚禁而衰退。
在监狱图书馆,他惊讶地发现馆藏的英、德、法、日等国的外语书籍非常丰富,有的是外国刚上市的新书。这些书大多都被阅读过,有的书页还被铅笔做了标记。他从与图书管理员只言片语的闲谈中得知,在押的犯人中有一个由外语专业人才组成的翻译组,他们日常的工作是翻译有关部门指定要译成中文的书籍。他对图书管理员说,“如果我不死的话,也有参加翻译小组的资格吧,我的法文还是相当不错的。你们付不付稿酬呀?”
焦东方盘腿坐在地铺上,拿起(上帝之死)看。他有一条经验,只要拿起书,门外的哨兵就很少从木门的圆孔往里窥看。似乎狱方对读书的犯人比较放心。
他把婚照夹在书中间,凝视多时。有田聪颖做伴,牢房也不再那么苦涩难熬。他把照片拿起来,让阳光穿透照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是呀,小玉是不会利用照片给我传递什么消息的。别说照片肯定经狱方查验过,就是不查验,小玉也不会那样做。她甚至与陈虎一起作局让我进套。傻妹妹,如今咱们家毁了,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焦东方朝木门处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动静。他悄悄把烟头从衣兜里掏出,放在书页上,小心地扒开烟纸,掉出一些烟丝,接着出现了一支软塑料制的三公分长的小细瓶,里面是无色透明的液体。
这是什么东西?毒药?还是某种化学试剂?不能排除是毒药,杀人灭口他们才能一劳永逸。我的存在,对他们毕竟是个不安全因素。他们敢吗?在监狱杀人灭口,很快就能顺着这瓶药水查出真相,这对于他们来说风险太大,付出成本也太高。焦东方仔细揣摩陶铁良送烟的每个细节和说的每句话,以求找到答案。他所演示的暗号完全符合规定,这个小瓶子证明他是来找我接头的。大哥当时说过,“以后找你接头的人,也可能是你从前的敌人。但只要暗号对,你一定要相信他”。大哥之选中陶铁良和我接头,可能正出于人皆所知的杀妹之仇来避免怀疑。大哥一定与陶铁良完成了一种交易,把陶铁良提拔为局级,换取他俯首听命。对,一定是这样,公安局的后备人材很多,轮不到陶铁良当一级警监。
焦东方的嘴角浮出冷笑,看来这世界上我绝不是个最坏的人。陶铁良为了换一副肩章,连杀妹之仇也不顾了,真是个畜生!官本位的魔椅真是法力无边呀,任何人沾上它,屁股往上一坐,人很快就变成了鬼。我是最有资格坐在魔椅上,但从来对它不屑一顾。我真的是不坏,简直是很清高咧!
大哥把陶铁良收到他帐下为走卒,也真是高明!但风险也很大,陶铁良这种平民出身的暴发户根本就无信义可言,说叛变就叛变。他转念一想,大哥不会蠢到与陶铁良面投计谋,一定是远距离遥控。陶铁良也未必知道大哥是谁。焦东方对陶铁良产生了几分怜悯,给别人当了走狗,却不知道扔给他骨头的主人是谁。
大哥送给我的小瓶究竟是干什么用呢?陶铁良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把你所知道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勾当,如实地写出来”。陶铁良这句听上去普普通通的话肯定内藏玄机。会不会是古人藏头诗之类的暗语?“不可告人”就是告诉我不要交待;“秘密勾当”这个词根少在审讯人员嘴里出现,他用了“秘密”这两个字是要告诉我什么呢?是让我严守秘密?“如实写出来”这句话的重点是“如实”还是“写”?
忽然,焦东方眼前一亮。这是瓶密写药水呀!我脑袋怎么迟钝起来了。焦东方想起他被捕前,“大哥”对他说过的话:“我会安排赛写的方式,把重要情况通知你,算是我的指令吧。密写有两道程序,首先我用密写药水把内容写在纸上,你用密写显影药水涂抹后就会显出字迹……我会通过接头人,用巧妙的方式把显影药水送到你手里,那时你可能已经在监狱里了。”大哥真地办到了!
焦东方双手拿起照片细看,今天除了这张照片,没有收到别的可供密写的东西。难道照片上有文章?他把照片举到窗口射进来的阳光下仔细查看,仍然没有发现什么毛病。干脆,试一试。
软塑料小瓶的顶端有个密封条。他撕开密封条,露出一个针孔大的小眼。他放在鼻孔下闻闻,没有什么气味。
他把照片翻过来,挤出几滴药水,涂在照片背面的白底上。立刻,显出了一行行字:
何叔坚持6o36计划第二期我方应付额要从你在他的账号上的款划拨。
不许说你与吴的任何联系,这是我保证你不判死刑的先决条件,切记。你一旦有变节迹象将立即死于狱中。吴安全了,你的生命才有保障。
把火引向小玉。照片、小瓶销毁。
焦东方刚读完,字迹就褪色消失。字迹虽不是大哥亲笔,但口气完全是他的口气,全是命令,不容置疑,杀气腾腾,说到做到。
把照片销毁?焦东方犹豫起来,照片上的字迹消失得干干净净,何必销毁它呢。他把照片的背面放到鼻子下闻闻,微微有一丝化学药品的味道。让风一吹,不就没有味了吗。显影药水还剩下小半瓶,如果把它销毁,以后再想用就没有了。不行,留着它,祸害太大,按照“大哥”的要求,把它销毁吧。药水能倒进马桶,塑料瓶不会被水冲走,怎么办呢?试试,看水能不能把它冲走。
焦东方走到没盖的马桶旁,用后背挡住木门上的圆孔视线,在撒尿的同时连小瓶的药水全部挤到马桶里,然后把小瓶扔进马桶。他还没来得及按下冲水开关,只见小瓶在水里溶解的速度非常快。这时他才明白小瓶不是塑料制成,它用的是能溶于水的特殊材料。他按下冲水开关,清水冲走了一切痕迹。
马桶非常干净。焦东方觉得它除了材质、功能、形状,比不上地平线饭店的马桶,仅就干净程度而言,相比之下有过之而无不及。按照狱规的要求,焦东方每天清晨要从里到外把马桶和洗手盆擦洗一遍。他又有洁疾,老是担心没盖的马桶有味,临睡前主动再擦一遍。狱方对他这点很满意,表扬他有劳动观点。他自豪地说:“这要感谢我爸爸,他从小就让我干活。他当县委书记时,每年三夏都让我跟着他到大田帮农民干活。你们信不信,我这个饭店总裁,给看大门的门重擦过皮鞋呢。”听到这话的人都不相信,他一个纨绔子弟能给门童擦皮鞋?鬼才相信。
焦东方看见白色陶瓷马桶的边上有几个水点,不知道是尿痕还是药水。他蹲下身,用干净的湿抹布把痕迹擦净。哨兵从木门圆孔看见焦东方擦马桶,没有进来查问。他们认为擦马桶是焦东方区别其他犯人的特殊爱好。一个上了岁数的警察曾感慨地说:“冲焦东方每天擦两遍马桶这件小事,就能看出他确实是个管理饭店的人才。细枝末节都不含糊呀!”
这一夜,焦东方失眠了。他把婚照贴在前胸上,似乎感到了田聪颖的体温和心跳。
他扪心自问,自己后悔过吗?没有,从来没有。失败、入狱、受审、判刑,甚至判死刑,他相信自己能坦然接受。他不认为自己是宿命论者,把人生的惨败归于命中注定。在这场游戏中他认为自己已尽全力,之所以失败,仅仅是因为父亲的地位还不够高,不过是一方诸侯而已,并没有权倾天下;而这并不太高的地位又由于父亲的草率被彻底的摧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古就是如此,用不着怨天尤人。什么这是由于父亲腐败才造成今天的结局,他根本不相信这样的说法,不过是幼儿园哄小孩子的说教而已。焦东方把父亲的失败归结于权力再分配的必然结果;诸侯坐大,威胁中央,即便廉洁也得下台,这才是事物的本质。要说廉洁,我老爸够廉洁的了,贪污的数额应该与权力的大小做比较。他作为一方诸侯所拿到的远比他可能拿到的少得多,难道这还不算廉洁?要说体贴人民疾苦,保持共产党人的本色,谁又比我爸下基层多?哪所高干深宅大院平头老百姓敢进去?能进去?不就是我老爸家吗!你们要公审他,那就审吧,说不定会审出个好干部来呢!
焦东方躺在地铺上,做了几次深呼吸,使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他的自我逻辑使他坦然接受了现实,而他并不认为自己像阿Q那样的精神胜利。他承认自己和父亲是失败者,但不认为自己和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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