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王庆升用手指点着编辑的脑门说:“别要贫嘴,一条条给我找。”
“王主任,你就放心吧,我们哥几个干这活也不是头一回了,哪次不是给你蒸发得干干净净。”
工作人员紧张地工作,监视器上出现一帧帧定格的何启章形象。
“这一条…”
“这又一条。”
市委会议室坐满了人。
长条会议桌东端坐着市委书记中央委员焦鹏远和市长林光汉,左侧是市长助理千钟,市委办公厅 副主任郝相寿,右侧第一把椅子空着,过去是常务副市长何启章的位置。并没有吩咐这把椅 子不许坐人,但谁也不愿坐到这个位置上。
焦鹏远用斜光扫了扫右侧的空椅子,微微叹口气。
陈虎坐在西端右侧最后一把椅子上,陶素玲坐在他的对面。他们两人悄悄地议论着。
“你看见焦书记右边那把空椅子了吗?”
“看见了,空着呢。”
“过去开会,是何副市长的专座。”
公安局、检察院、反贪局各部门的一把手全到齐了。
一台三十四时彩电悬吊在会议室西头,离陈虎很近。
神情憔悴的林先汉市长与焦鹏远轻声谈了几句,面向会场,语调紧张中透着沉重:“同志们,现在开会。副市长何启章同志突然死亡到今天已经九天。为调查何启章的死因,由焦书记牵头,各方面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展开了深入细致的调查。”
焦鹏远插话道:“等一等,人还不齐吧?”
市委办公厅副主任郝相寿细声细语地回答:“还差几位,除了两位到国外访问外,政法委书记方浩同志在中央党校学习,黎尚民副市长通知了,不知为什么没来。”
焦鹏远嗯了一声,“这个老黎呀,他就知道修路。”
林光汉附和道:“老黎是中纪委委员,他应该到。”
焦鹏远为了缓和会场的紧张气氛,挤出个笑容,“黎副市长都成了施工队长了,下去蹲点一去就是两三个月,东跑西颠,秘书都让他累跑了两个,他自己也早晚累出病来。”
林光汉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好,那就开会吧。……先请焦书记作指示。”
焦鹏远环视一遍会场说:“同志们,我市在党中央的正确领导下,各方面的工作都取得了很大成绩,改革开放的步子迈得很大,中央和人民群众对我们的工作是给予充分肯定的。特别是反腐败,关系到党和国家前途的大事我们一定要抓好。我不敢保证市委市政府就特别的健康,连一个腐败分子也没有,连一件违反党纪国法的事也没有,这个包票我不能打。但我们绝大部分干部是好的,成绩是主要的,这个包票我还是敢打的。只要干工作,就可能会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有错误不怕,改了就是好同志嘛……”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脸病容的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方浩走进来。
焦鹏远不禁一怔,“老方?”
方浩歉意地一笑,“我刚到,去你的办公室,说在开会……”
林光汉站起来,“方浩同志,中央党校快毕业了吧?会议刚开始,来得正好。请焦书记继续作指示。”
焦鹏远的声音透着威严,“我们做任何工作,都要从安定团结出发,从有利于改革开放出发。何启章同志的死,经过一段调查,相信已经有了结论。何启章同志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们一要向中央汇报清楚,二要对广大干部讲清楚。一定要坚持不扩大,不缩小,实事求是的原则。汇报吧,谁先说?”
林先汉看着公安局长蒋大宾,“公安局先讲吧。”
蒋大宾用目光示意陶铁良,陶铁良站起来。
“各位领导,我先汇报对何肩章副市长死亡的调查。他于一九九五年五月三日在野山坡,地图上标明的五号地区死亡。接到当地县公安局报案后,我们立即赶赴出事现场。发现何的上半身靠在树干上,坐姿,身下是乱石和刚发芽的野草,右手握一把手枪,枪内缺一粒子弹。现已查明,手枪是何启章向警卫班借用的。在何启章印堂穴有一圆形弹孔,对应脑后部位有子弹穿出的弹孔。现场没有搏斗痕迹,除何启章个人物件外没有发现可疑遗留物。走访当地群众,反映说只听到一声枪响。我们在草丛里找到了子弹头。手枪上只有何启章一个人的指纹……”
工作人员打开录像机,大彩电上映出:公安人员在勘查现场的忙乱场面;何启章尸体的各种角度、各种景别的照片;手枪的特写;子弹头的特写……
陶铁良配合电视画面讲着:“……据何启章的司机讲,五月三日上午十时他开车拉着何启章到了野山坡招待所,安排住在二楼贵宾房。何启章让司机返城去御苑饭店他的包间桌子抽屉里取一个信封。司机离开前,何启章说他上山转悠转悠,招待所的两名同志证实,看见穿黑色风衣的何启章出了招待所大门,但没注意到他从哪条路上的山。司机用两个小时的时间赶到御苑饭店的长期包间909,在抽屉里找到信封,信封没有封口。司机拿着信封立即往回赶。其实,何启章在中午十二时十五分已经死亡…
与会者被电视画面上一个个镜头吸住了目光。
“当地群众在十二时十五分听到一声枪响,他们以为是打猎的,没有注意。发现何启章尸体的是当地两个农民,时间是下午一时三十五分。我们赶到现场是下午四时三十分。何启章的司机在下午二时二十分赶回野山坡。司机将取回的信封交给我们,其内是电脑打的一封遗书,签名是何启章亲笔手书。经过字迹鉴定,证实确是何启章的笔迹。从遗书内容上看,中纪委我何启章谈话后,他精神压力很大,说过不想活了之类的话……”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几个当地群众在回答公安人员询问,生动地比划着……两个农民在草丛发现何启章尸体……何启章的司机把一封信交给公安人员……遗书的特写……字迹鉴定…何启军的妻子一边哭一边讲着什么的镜头。
陶铁良最后讲道:“经过调查、取证、分析,我们认为何启章是自杀。是畏罪自杀还是想不开自杀,现在还不能下结论,那要待全部查清之后再作结论,但自杀可以认定。”
阳铁良汇报完后出现一段沉默。
焦鹏运用征求意见的口吻说:“这是调查组的一致定见吗?”
蒋大宾站起来说:“对,这是集体讨论,一致认定,有详细的汇报材料。这是我们的调查报告初稿,市委审查后如认为有不足之处,我们继续补充和修改。”
读鹏远翻翻卷宗,敲着桌面,“这个何启章,过去自杀叫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现在不这样提了,便自杀总是不对的。自己有问题,应该向组织讲清楚,改了就是好同志。现在不会像文化大革命那样一棍子把人打死,也不会无限上纲。何启市同志担任常务副市长以来,还是做了一些有益于人民的工作。特别是在改善投资环境,吸引外资等方面,成绩是大家都看得见的。市委立即研究,如果确属自杀,我们马上向中央汇报,对下也要传达。免得人心惶惶,不利于安定团结。有什么不同意见没有?”
陈虎看了一眼对面的陶素珍,慢慢站起来,“焦书记、林市长、各位领导,我是反贪局的陈虎。”
蒋大宾盯了周森林一眼,意思是说看看你的手下连点规矩都没有。
陈虎的声音很坚定,“作为联合调查组的一员,我保留意见。我认为,虽然表面上看有种种自杀的证据,指纹、遗书,几乎样样准备好了,但我仍然认为,不能排除他杀。”
会场立刻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人们的目光投向了陈虎。
方浩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虎一眼。
陶素玲的目光偷偷盯住焦鹏远,她发现焦书记的脸色很难看。
刑侦处长陶铁良和公安局长蒋大宾嚼咕了几句。
蒋大宾冷笑说:“陈虎同志,你提出他杀,这就意味着还有凶手,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陈虎静静神说:“我反复多次作过自杀模拟实验,自己持枪,从印堂穴射入的子弹,很 难平行穿过后脑相应位置,弹道应向左上方倾斜。用这种方法自杀,对当事人来说,由于枪 口正对着自己,心里会有非常大的压力,自杀难于成功。中外手枪自杀案证明,或者从太阳 穴位置,或者从心脏位置,也有把枪口塞进口腔里的,从印堂穴位置自杀的非常少见。由于 受手臂长度的限制,自杀者只有把枪口紧紧压住印堂穴开枪,才有可能使弹道平行穿过脑后 相应部位,即使这样也很难做到。还有一点不容忽视,当地群众有听到一声枪响的,也有听 到两声枪响的,一个自杀的人不可能连续朝自己开两枪,那么,另一枪是谁开的?究竟是哪 一枪要了何市长的命?当然,现在认为他杀,缺少足够的证据。但结论为自杀,也未免轻率。 如果对何启章之死作出自杀的结论,我保留意见,并请求继续调查。”
一个小小的处长竟然在众多高级干部面前给市委书记中央委员下不来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犯 上。首先坐不住的是反贪局局长周森林。他把红塔山烟盒往桌子上一摔,说:“陈虎,你说 完了吗?”
“我说完了。”
“那你可以出去了。”
陈虎收拾好面前的笔记和卷宗,挪开椅子,朝门口走去。
焦鹏远叫住他,“站住!回来,坐好!”
林先汉看看身旁的焦鹏远,又看看站在门口的陈虎,没有说话。
市长助理千钟拧灭烟头,不阴不阳地说:“陈虎同志,焦书记请你回来,你就回来。我 们是民主集中制,谁有不同意见都有权谈出来。你回来坐好,我们继续开会。”
陈虎回到原来的位子坐好。
陶素玲紧张的脸变得煞白。
焦鹏远不紧不慢地说:“法医来了吗?谈谈你们的看法。”
法医是位中年女性,戴白边眼镜,她举起手说:“我可以讲了吗?”
“咽”
焦鹏远目光狠狠地扫了周森林一眼。
法医的目光凝聚在焦鹏远身上,仿佛会场没有别人,只有市委书记中央委员。
“陶铁良处长的调查报告中,已经有法医科的报告附件。具体的我就不多讲了。由于死 者何启章的特殊身份,所以我们在鉴定时特别认真,是由三名法医共同签署,我们一致认为 死者是自杀。我的发言完了。”
周森林站起来,焦鹏远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说。
“何副市长是不是他杀,联合调查组一开始就提出了这种疑问。因为,何副市长自杀的 动机还说不清楚,说他畏罪自杀,目前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具体的犯罪事实,说他想不开, 除了中纪委找他谈过一次活外,也没有什么其它压力。在个人生活方面,我是指感情生活, 夫妻感情也很好,也找不出自杀的动机。当然,这不排除有其它问题而我们还没有发现。但 在没发现问题之前,我们不能主观认定人家有问题。所以,调查一开始是围绕着他杀来进行 的。结果没有找到证明他杀的哪怕任何很小的证据。但自杀的动机目前还不清楚。焦书记提 醒我们,我党一向坚持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办案也是这样,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组织。 我代表的是反贪局的意见。我的表态完了。”
陶铁良再次站起来,“陈虎所说的当地群众听到两声枪响,只有两个农民持这种说法。 而且,在死者身上只发现一个弹洞。我个人认为,听到两声枪响的说法缺少可信度,可能是 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汽车轮胎放炮,或者打猎的枪。陈虎以此为证据,作出他杀的猜测,未 免有些草率。”
焦鹏远满意地点点头说:“公安局和反贪局同志的发言值得我们每一个同志深思。我们 手里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使用这种权力一定要慎重。我们既要对活着的同志的政治生命 负责,更要对死去的同志的政治生命负责,因为他不能说话,不能给自己辩护,所以我们给 死去的同志作结论,一定要慎之又慎。同时也必须看到,现在有一种倾向,那就是借何启章 同志的自杀,小题大作,以此来否定市委市政府的全盘工作,否定改革开放,把水发挥,破 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他们明着打死人,暗里整活人,这是党纪国法坚决不能容忍的。对 这种别有用心的人,我们一是反对,二是不怕。反腐倡廉是头等大事,改革开放更是头等大 事,我们不能自己乱了阵脚。各部门要正常开展工作。关于何启章的死亡,我们立即向中央 汇报,听候中央的意见。”
林先汉和焦用远轻声交换了意见。
“今天的会到此结束,市委还要召开常委扩大会,讨论批准你们的联合调查报告。散会。”
千钟隔着会议桌,冲坐在对面的方浩谦卑地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希望散会后私下谈谈。
千钟长方形脸,眼睛细长,按照电影导演对演员外形的分类,他属于质朴的工人型。其 实在官场,他位居副部级高位已有十几年的历史了。
散会后千钟有意追上方浩并很亲热地走在一起。
“方书记,中央最近有什么新精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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