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焦小玉挽住了陈虎的胳膊,“你成心说反话是不是?别说一套,一百套我也不会要她的。 这个女人真是神通广大。”
陈虎对女人的躯体早已生疏,不禁有电击之感,但也不便把胳膊抽出,那样反而会使自 己显得很可笑。
“她来历不凡啊。走,我请你吃饭。”
“我请你吧,虽然由于你在场,我白白丢了套衣服。我们就在首都地平线饭店吃吧。”
“这是五星级,你请得起吗?”
“五星级又怎么了。”
“星级的椅子都带刺,坐着不舒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呀?”
“六星级。”
焦小玉笑起来,“五星级到头了,你发明的六星级呀。”
饭店大厦的周遭是一个挨一个的小饭馆。个个生意很火。陈虎挑了一个能停车的饭店刹 住车。
饭馆有十张桌子,不大,但很干净。陈虎挑了临街窗前的一张坐下。
邻桌两男两女吃饭,男人看上去五十多岁左右,两个女人不到三十岁,杯盘狼藉,一男 一女用从“石头、剪子、布”演化而来的新潮的酒令划拳,有些醉意。
男女边划拳边唱着同样的酒令,也许说歌词更合适。
“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飞呀飞呀……”
男的伸出剪刀状的两个手指,女的伸出的是个拳头。这时女人做了个左右抽打男人嘴巴 的姿势,男人喝下一口酒,接下去重来。
“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飞呀飞呀……”
男人伸出手掌,女人还是拳头,这回女人输了,男人做了个抽打女人嘴巴的姿势,女人 努起嘴,“咂咂”两声,作了个吻的姿势,然后喝下一杯酒。接下去又划起来。
“两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
这个带有色情挑逗的酒令和又吻又打的姿势引起了陈虎的注意。“八匹马呀五魁首呀” 的传统酒令让给了蜜蜂与飞吻,生活真是越来越个性化了。但直觉告诉他,这两对男女不会 是正常的夫妻关系,肯定是两个男人各自带着“小蜜”来取乐。
焦小玉对喧闹的小饭馆很不适应,这里与浪漫温馨的异国情调的大饭店简直有天上地下 之别。她的好心情一下子跑掉了许多,她原想在古典音乐的伴奏下与陈虎谈些优雅的话题, 没想到来到这么粗俗的地方。她挖苦地说:“你真替我省钱呀!”
“错了,我是替自己省钱,我请你。”
“几十块钱,你就请一回客,你占了便宜。”
“你看,好人难当是不是,本来是你请我,现在我请你,倒是我占便宜?小玉,你注意 到没有,饭店周围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小饭馆?”
焦小玉连想也没想就说:“地方好呗。”
“没用脑子。不光是这里,很多大饭店周围都开小饭馆。这叫小吃大。小饭馆专吃大饭 馆,大饭店的客人山珍海味吃腻了,就想到小饭馆换换口味。再有,大饭店里有许多公司, 白领职员总吃饭店也吃不起,就到小饭馆吃饭。这是经济规律。”
焦小玉点头说:“没想到,陈虎对经济还有独到的研究呢!”
“熟悉国情是破案的前提,对不?”
四川的打工妹送来一壶茶说:“先生,点菜吧。”
陈虎打开菜单,“鱼香肉丝、尖椒土豆丝、夫妻肺片、辣子鸡丁,一碗酸辣场,一瓶啤 酒,两碗白米饭。”
“你真行,点的都是我爱吃的。”
“我知道你祖籍是四川嘛!”
“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四川一次没去过。”
邻桌一个男人把酒杯使劲往桌子上一辙,骂骂咧咧:“这是什么事,这八个菜,几瓶酒, 就二百多块!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一盘辣子鸡丁才八角,现在好,十五块,这长了 二十倍呀!这是不让穷人活呀!”
刚刚停止划拳的男人说:“一盘菜十五你还嫌贵,稍微像点样的菜就一百多一个。也是, 倒退三十年,一家人下顿饭馆,十块八块够了。”
“没法说,没法说,改革呀,光改物价啦!”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钱,现在大款有得是,这种小饭馆,你木要钱,人家都不来,嫌寒 碜。”
“倒退三十年,哪儿有什么大款,那时候你穷我也穷,大家拉平,谁也甭心理不平衡。 现在可好,穷的穷,富的富,你看看报纸、电视,今天拉出一个腐败分子,毙了;明天拉出 一个贪污犯,毙了。倒退三十年,哪有这事呀!别说贪污上百万,贪污二百块钱,就得判刑。 改革呀,越改越乱。”
陈虎想过去说几句,焦小玉一把没拉住。
陈虎把椅子往邻座挪了挪说:“这位师傅,倒退三十年,您一个月工资是多少?”
“晦,甭提了,一个月才四十块。一家五口,平均一个人八块钱。”
“这位师傅贵姓?”对方反问道。
“我姓陈。”
“陈师傅,来喝一杯。”
“谢谢,我的某马上来,先给你们凑个热闹。那时候,十块八块是够下趟饭馆了,但你 一月能去几次呀?”
“一个月?半年也不敢去一次呀。好嘛,吃一顿饭,小半个月工资没有了,逢年过节, 我得向组织申请补助,补助不下来,这年就没法儿过。”
陈虎笑笑,“您现在呢?一个月像这样下几次饭馆呀?”
“这也算下饭馆?也就是吃顿便饭,我开出租车,不敢说城里小饭馆吃遍了,也吃个差 不多。”
“那您现在一个月挣多少?”
“交了车份儿,一个月也就是三千多块钱吧。”
陈虎摸着刀疤说:“倒退三十年,您一个月挣四十,过了三十年,您一个月三千,您收 入提高了几十倍呀!怎么着您也有点存款了?”
“我存那点,也算是钱,上个月买了辆夏利,就花了十二万元。”
陈虎笑起来,“这您就应了那句话了,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餐桌上的人都笑了。
划拳的人有些不好意思,“也是,要说这生活水平是提高了不少。倒退三十年,甭说买 夏利,买辆飞鸽也得攒个三年五年,您是高人,比老高还高,能说服了我的,还真没几个。 那您说说,有了钱,怎么个项个的心里反倒不平衡了呢?”
餐桌上的人又都笑起来。
焦小玉开始有些担心,现在也笑起来。
“我说的也不一定对,是有好些问题让人心里不平衡,那怎么办呢?为了您的心里平衡, 咱们倒退三十年,让您一个月还挣四十块,您愿意吗?”
“那当然不愿意呀。”
“对呀,我们还得往前走,接着改革,用改革来解决改革中出现的问题。用不了几年, 你保证夏利换桑塔纳;要是倒退回三十年,对不起,您还得骑您那攒了三年五年钱才买得起 的飞鸽。”
服务员送来了莱,“先生,您的菜来了。”
陈虎又把椅子挪回,“几位,过来再喝两杯。”
“谢了,谢了,这位老弟,这儿找差不多天天来,什么时候碰上,咱哥俩好好喝喝,回 见。”
邻座几位客人离座,出了门。
焦小玉用挖苦来报复自己刚才被冷落的不满,“真看不出,你倒会见缝插针,做思想工 作。”
“瞎聊呗,这种端起碗吃肉,放下确骂娘的情绪确实有片面性。”陈虎看看餐馆里没有 人,划拳的人一走,突然安静下来。他压低声音说:“何副市长的司机提供的情况,你有了 什么想法?”
‘今天是礼拜天,能不能不谈工作?”
“好,好,休息一天,这也不是谈工作的地方,来,干杯。”
焦小玉看到阳光在陈虎的刀疤上投下一道暗影,使这张刚毅的脸更加生动,心里忽然似 小鹿撞撞,心底的泥土被鹿角撞松,撒下一粒种子就会发芽。
陈虎不时看着窗外。焦小玉温存地说:“光线很刺眼。你喜欢看街景?”
“比电影好看,因为比电影真实,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是一本书。”
“你还挺浪漫。”
陈虎看到一辆夏利出租住在门口,下车的是个熟人赵五州。陈虎想起赵五州到医院给他 送花圈的事,真是冤家路窄,苦笑说:“进来一个故事。”
赵五州一撩塑料珠帘子进来。
陈虎主动打招呼:“赵五州,过来坐。”
“陈处长?”
赵五州惊疑地走过来,陈虎起身,拉过一把椅子,“来,一块热闹。”
赵五州坐下。
“真没想到碰见你。陈处长,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今天休息,瞎逛。你呢?”
“我调到首都地平线饭店车队,赶不上饭就上这儿吃。咱们真是冤家路窄呀!抽我一支吧。”
赵五州掏出万宝路。
陈虎掏出自己的烟,“还是抽我自己的吧。”陈虎掏出一支烟让给赵五州。“比你那个次 点。五州,你调到首都地平线饭店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D巴。”
“饭店效益怎么样?”
“还行。”
“嗅,你送来的你父亲的著作,我拜读过了,很有意思。我长了不少知识。”
赵五州脸上浮起阴云。
“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一粒子弹送上西天。不提这个,冤家路窄,也得吃饭,我来 点菜。
“我们点过了。”
“那我再点几个,我请客。”赵五州又点了三个菜,摆满了小桌。
陈虎介绍说:“这位是反贪局新来的研究生焦小玉,这是赵五州。”
“我这辈子可能不会落到你们反贪局手里。过去开车能贪点汽油,现在自己掏油钱,也 就是多贪点马路上的尘土。来,二位,我敬你们一杯,为你们的辛苦。再不反贪,老百姓的 钱不都跑到贪官污吏的手里。来,干!”
焦小玉碰杯说:“谢谢,赵师傅。”
赵五州一饮而尽。
赵五州放下酒杯,“我看,最拥护你们的,也就是我们老百姓,当官的一听反贪两个字 就头疼。”
陈虎笑着说:“大多数干部还是好的,要不还不把我们累死。”
赵五州一撇嘴,“你穿着官衣,就得说官话。我看是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无官不贪。 不爱听是不是?凑合着听吧,难听的有得是,怕脏了你们的耳朵。”
陈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五州同志,我去拜访你,欢迎吗?”
赵五州吐出一根鱼刺,“别介呀,你穿官衣儿找我,人家会以为我成了贪污犯呢!”
焦小玉被逗得笑起来。
赵五州起身,走到柜台前,放下两张百元钞,小声对老板说了什么。他返身回来说:“二 位,我还有事,不能多陪。有什么事,到饭店车队找我。”赵五州匆匆出去了,上了他的汽 车。
焦小玉看着窗外的夏利说:“出租司机够辛苦的。星期天也得出去拉活。咱们也走吧, 我去付款。”
陈虎抿嘴一乐,“等你交钱,黄瓜菜早凉了。赵五州已经付过了。”
焦小玉奇怪地说:“你背对着柜台,脑后头长眼睛了怎么的?我看见他和老板说了几句 话,没看见他交钱呀!”
陈虎用手指点着焦小玉,“你对人还缺少了解。我用不着脑后头长眼睛。这种人,他不 交了钱,是不会自己先走的。豪爽。大方,是司机的秉性。你要不信,咱们打个赌。”
“我信。看来你对他印象挺好,那他怎么还说你和他是冤家路窄呢?他父亲又是怎么回 事?”
陈虎叹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他父亲是个学者,因分不到房子杀了人。我当时办的 这件案子,判了死刑。”
焦小玉瞪大了眼睛,“还有人为房子杀人?”
“你呀,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利用职权多分房,分好房,超标准装修,几乎成了 公开的腐败,哪个单位没有类似的事情!有的领导,儿子还没结婚呢,先把孙子的房拿到手。 而普通老百姓四代同堂的并不少见,有的离了婚没有房子还得住在一起。中间拉个布帘,你 说这叫什么事!”
“你牢骚还不小呢!”
“哼,要没牢骚,就干不了咱们这一行!”
两人离开了饭馆,上了车,陈虎刚在座位上坐好,又提出了他关心的话题,“听了何启 章司机提供的情况,你有什么想法?”
“说好了,今天休息,不谈工作的吗!”
“这是公车,一点工作不谈,也找不到开公车逛商场的借口呀。”
“你还真够廉政的。”
“也贪点小便宜,有事没事的开车出去迢迢。”
焦小玉疑惑地说:“考我?”
“交流交流,搭档嘛!”
焦小玉静静神,“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第一,何副市长原来是有一封给丘思雨没写完 的推荐信,但被人换成了遗书。换信的时间正该是五月三号早七点半杜心正离开御苑饭店直 到十二点赶回饭店这四个多小时之内。第二,何副市长去野山坡时带手枪,似乎有准备自杀 的迹象。第三,我检查何副市长的电脑,没有发现储存有遗书。我核对了遗书字体和何副市 长打印机的字体,发现字体不同,遗书有可能是他人伪造。还有三个疑点要追查。第一,何 副市长从焦东方嘴里知道了什么情况,才突然决定离开电视台演播室匆匆回到他的办公室, 他在办公室一夜干了什么?第二,焦东方因为什么急事去电视台找何副市长?第三,何副市 长五月三号早晨去野山坡干什么?去见什么人,还是处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