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我记不太清楚。但我向你汇报过,而且最后签字的是你。我只做了一些具体工作而已。”
“你记不住没关系,市委会议记录上有。现在我并没有追究你的责任,也希望你不要推 脱。当初我问你,美国快餐店不拆,你怎么办?你说,这由王耀祖出面协商,由他与美国快 餐店达成谅解,还说可以找一块更好的地皮给快餐店。但结果怎么样,王耀祖的协商失败了, 快餐店告了我们一状。千钟同志,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千钟无奈苦笑说:“又能怎么办?美国快餐店坚持不拆,只好把五彩广场缩小,让出地 方,咱们认输罢啦。”
“但美国环球旅游公司能同意吗?不占快餐店,那块地皮就缺少一个临街的小角,它还 有什么价值?还剩下多少面积?而且必然王耀祖又会出来和我们打官司,因为签的合同包括 快餐店的地皮在内。”
“林市长,那你说怎么办?拆,拆不掉;留,又影响全局,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你是市 长,批准文本是你签的字,大主意,你拿吧。如果我有错,大不了我引咎辞职。”
“千钟同志,你这是研究工作的态度吗?你先把材料拿回去看,我们开个会,集体讨论, 拿出个办法来。”
千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扭回头说:“林市长,你是否跟焦书记汇报一下?因 为王耀祖不是我的关系,是焦书记的儿子焦东方介绍过来的。关于王耀祖,我了解的不多, 详细情况还要问问焦东方才知道。”
林光汉完全明白千钟抛下这句话的含义:你要追查五彩广场吗?那你就去查焦东方,你 实际是查焦书记!
他闷头抽起了要来的第二支烟,呛得连连咳嗽。是呀,焦东方插手市里的事情太多,投 鼠忌器,这样查下去将把焦书记置于何地呢?
上任市长以来,他常常感到自己处于两难的境地。难就难在焦书记的某些做法与中央的 意见并不一致,为此他深深地苦恼,五彩广场就是其中的一件。林光汉向焦鹏远建议此事应 征求中央的意见,但焦鹏远强调城市改造是市政府权限范围内的事,根本不用上报,结果捅 了这么大的一个娄子。现在,承担责任的只能是市长,他不能推到焦鹏远身上。以往,每当 中央的一些同志来市里检查工作,即使不需要焦鹏远在场,他也总请市委书记出席,他不愿 意让焦鹏远感到他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对此焦鹏远很满意。机关里有的同志说怪话,“焦书 记仍是市长、书记一人挑”,传到林先汉的耳朵里,他也不生气,甚至赞许、认同这种看法, 这至少证明他没有向上爬的野心。
为侦查木箱事件,焦小玉走访了市委市政府许多部门。她来到行政处的处长办公室。
“钱处长,你好。”
钱处长笑脸相迎,‘焦小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请坐。”
“我来了解点情况,有人说从市委搬走了几十个木箱子
钱处长故作糊涂岔开,“你叔叔身体好吧?很长时间没听他作报告了,讲话不用稿,精 彩,精彩之极啊!”
“钱处长,搬出市委的物品要有你的批条……”
钱处长打哈哈说:“那些芝麻大的事,今天天气真好呀,想上哪儿玩几天?我派车。”
焦小玉不悦地说:“钱处长,我是来谈工作的。请你配合。”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个会,改日再谈,改日再谈。”
“你是不是下逐客令呀。”
“你是焦书记的侄女,请还请不到呢,改日我去拜访,今天真失礼了,对不起,对不起。”
从行政处出来,焦小玉又推开了办公厅的门。她说明了来意后,接待她的干部沉默了半 天才说:“焦小玉同志,市委的大门,磨破了你几双鞋?”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我是找你来了解情况的。”
“这门坎,我每天上下班,进进出出二十年了,磨破的鞋少说也有一百多双吧。等你磨 了十双鞋底,你再来找我,好吗?”
另一个干部说:“对不起,你提的问题我们根本不清楚,我可以向你提个建议吗?”
“请”
“这个建议很简单,请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焦小玉站在陈虎面前,仿佛自己犯了错误。“木箱事件的调查不太顺利,我询问了十几 个人,有的说看见搬运工往外搬箱子,但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有的干脆说不知道,显然, 知情者是有意回避。”
陈虎摸着刀疤沉思说:“这不奇怪,既然涉及到了焦东方,一般干部不能不有所顾虑, 因为他是焦书记的儿子。我们去找赵五州,他是装运木箱的卡车司机,或许会提供一些线索。”
焦小玉犯起了嘀咕:“找赵五州?你一个人去吧。”
“怎么了?”
焦小玉脸一红。
“那天我离开你家打的,那辆出租就是赵五州的。那天我太狼狈了,还有,他也看见你 了。”
陈虎笑起来,“你真应了赵五州爱说的冤家路窄了。栽面儿就栽面儿吧,人生哪能不栽 几回面儿呢。去赵五州家。”
陈虎驾车,焦小玉坐在旁边。但他与她都再也找不回往昔坐在一起的松弛感觉,彼此都 有些尴尬。
“你回家住了吗?”
“陈虎,以后请不要谈这些私人问题。”
陈虎挠挠刀疤,“这也是工作,回家住好,与你哥哥的关系千万不要搞僵,这对办案有 好处。”
焦小玉沉默不语。
“我们的侦查往往就在这言谈笑语之间。关系越松弛,对侦查越有利。你哥送你的桑塔 纳呢?”
“没开。”
“开还是照样开,不要引起焦东方的警觉。”
这是一所很深的大杂院,东倒西歪的自建小厨房、杂物棚,堵塞了本来就很窄的过道。
办理赵五州之父杀人案时陈虎来过这里,一年过去了,这里没有丝毫改变,还是那样拥 挤和混乱。
赵五州的家虽然还是当年那间房子,陈虎一进去就觉得比过去宽了一些。原来,赵五州 的父亲被执行死刑后,母亲因悲而病,很快地离开人间。赵太极的大写字台不见了,于是这 间小屋因少了两口人而变得能让人有个落脚的地方。
赵五州对两位不速之客让茶让烟,非常热情。
“我知道你们要谈的事不让别人知道。所以我把老婆孩子打发出去了。”
“你倒真聪明。”
赵五州爽朗地一笑。
“你们找人,除了调查,还能有什么好事?”
焦小玉调皮一笑说:“有人还钱,还不是好事?陈虎同志是还钱来的,上次的饭钱。”
焦小玉掏出两张百元钞,塞进赵五州的手里。
陈虎没有想到焦小玉会掏出二百元来,来之前焦小玉也没有提起。现在阻止,反而会发 生误会。
“对,对,这是我们上次在小饭馆一起吃饭的钱,怎么能让你付款呢,这钱你一定要收 下。”
赵五州把钱在手里掂掂说:“这么说,咱们之间连一顿饭的交情也没有了?”
陈虎见赵五州不悦,赶紧说:“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有纪律;没有交情,我们能上你家 来吗?”
“那好,我也别破坏了你们的纪律。这一壶茶,饭馆五块,我算两块,付钱吧。”
焦小玉被赵五州的幽默逗得抿嘴一乐。
“加水不要钱。说吧,陈处长,找我有什么事?”
“打听点事,你怎么又开出租,又开起卡车来了?”
‘嘿,邪门,你们反贪局盯上我了怎么的?连开卡车你们都知道!嗅,对了,焦小姐是 不是你告诉他的?”
“是呀,我们知道,倒不是盯上了你。我们还知道你往火车站货运场运送过一车木箱子, 这些木箱后来装进了集装箱。有这件事吗,五州同志?”
赵五州一拍大腿说:“好嘛,你们这种朋友交不得,是不是连我跟老婆一礼拜练几回活 体都知道?太邪啦!”
焦小玉装作没有听见赵五州这句粗话,扭回头去。
陈虎觉得赵五州真的被搞糊涂了,便解释说:“五州同志,别紧张,我们只是找你了解 情况,与你没什么关系。”
“与我能有什么关系?咱不就是一个车夫吗。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想了解木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不知你知道不知道?”
“那我得好好想想,由出租车队调到大车队,天天拉木箱子、铁箱子,你们慢慢喝,我 慢慢想想。”
运木箱的前后他记得很清楚,用不着想,他想的是:如果实话实说会不会砸了自己的饭 碗?
一个搬运工在楼道拐弯时箱子碰到墙角,摔落地上。当时焦东方的卫士杨可与赵五州聊 天,见箱子摔落,杨可一拳把搬运工击倒。
“你活腻味了!摔坏一件,你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赵师傅,你那里有什么工具,找一个 来撬开钉子。”
赵五州从卡车工具箱找来特大螺丝刀交给杨可。搬运工吓得蹲在地上打哆喀。
“要是摔坏一件,我剥你的皮,抽作的筋厂
赵五州撬开木箱盖子,里面填塞许多碎纸条。杨可拨开纸条,露出了一件西洋古钟。杨 可拿出古钟放在地上查看,外观没有受伤。他又从纸条中拿出一件黄金铸成的古城堡,金光 灿灿,也没有损伤。
赵五州看着古城堡说:“真漂亮,是镀金的吧?”
“纯金打造!赵师傅。这要是碰坏半点,连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焦东方走过来,见状大惊,怒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杨可指着瑟瑟发抖的搬运工说:“这小子把箱子摔到地上,我打开盖,看看坏了没有。 要是坏个一星半点,我剥了他的皮!”
“到底坏了没有?”
“这两件没坏,不知底下的坏了没有?”
焦东方警觉地看看周围。
“不要拿出来查了,赶快装回去!”
赵五州帮着杨可把西洋古钟和金城堡装回木箱,钉好盖子。
焦东方一脚朝搬运工的脑袋踢去,搬运工像面袋子似的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把他拖到地下室,关他三天再说。快装车。”
焦东方拍着赵五州肩膀。
“赵师傅,你什么也没看见吧?”
赵五州心里咯旺一下,但反应敏捷。
“我是什么也没看见呀!”
“你这就找着感觉了,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看着点搬运工,别再摔坏箱子。”
“是,老板。”
这些事情告诉陈虎吗?每个月三千元的收入不是到哪儿都能找到的,况且时不时地有红 包呢!
赵五州盯着陈虎的眼睛说:“陈处长,你们是吃皇粮的,旱涝保收。我是在老板手下当 差,今天让我滚蛋,就拖不到明天早上。我们老板是谁你也知道,跺脚四城乱颤的主儿,焦 书记的公子。我要实话实说,每月三千块的收入立马没戏不说,搞不好连小命都得赔进去。 你让我怎么办呢?”
“赵五州同志,我特理解你的心情,句句都是实话。砸饭碗的事,谁也得有顾虑。但我 能保证一点,绝对为你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你对我们说了些什么。”
赵五州鼻子吟了一声说:“你以为我是睡凉炕的傻小子?你保得住密吗?焦书记是你的 上级,你能不汇报?就算你够不上焦书记,小处长见市委书记大人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但你 要向你的上级汇报呀,你的上级要向他的上级汇报,跟踢球似的三脚两脚就踢到了焦书记脚 下,他是为我保密还是为他儿子保命?这是明摆着我活得不耐烦呀!再者,官官相护的事多 啦,说不定球还没踢到焦书记脚下,半路杀出个拍马屁的官来,为了向上级邀功,先把我打 个栽赃陷害好人,说不定连体处长的小帽子也让人家摘走。我找谁去呀?得啦,陈处长,就 算我这回对不起您,让您白跑一趟,谁让咱们撞上个硬主儿呢!”
陈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看上去的歪理却真实地揭出了腐败的根蒂,打击报复屡见不 鲜,腐败分子在他们手中的权力没有被剥夺之前,一定会全力运用权力掩盖罪证,打击好人。 但不把罪证落实,又不可能剥夺他们手中的权力。抽象的真理在严酷的现实中变成了悖论。 权力本来是保护人民的,在腐败分子手中变成了伤害人民的利器。
想到这里,陈虎从板凳上站起来说:“五州同志,你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有些确实是现 实。但我们能让腐败分子利用权力的保护长期逍遥下去吗?今天麻烦你啦,害得你把嫂子赶 到了大街上。再见。至于两块钱茶钱,下回再付吧。”
赵五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得,陈处长,这回是我对不起您啦。”
赵五州把陈虎和焦小玉送出大杂院。
陈虎和焦小玉来到停在胡同口的切诺基前,焦小玉努着小嘴说:“你就这么放弃了?”
“上车。”
汽车驶出胡同,陈虎说:“你让我怎么说服他?他说的许多是事实,连我都说服不了自 己。他砸了饭碗,你能给他找一个月收入三千块的工作?咱俩工资全给他,刚够他半个月的。 涉及到你宝贝哥哥,谁不害怕?我再逼赵五州,他也不会说。”
“那你这么半途而废?”
“当然不。赵五州嘴上说不说,其实还是给我们说了一些,至少证明木箱子里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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