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危情
陈虎戴好帽子,走下墓地,向焦小玉走去。
他惊异地发现,焦小玉被五六个人围住。刚才来时,墓地空无一人,只有他开来的一辆汽车,此刻,停车场上增添了三辆小汽车。
出了什么事?他快步走下台阶。
这五六个记者见陈虎下来,放弃了焦小玉,团团把陈虎围住,麦克风举到了嘴边,照相机咋咋乱响。
“陈处长,焦东方被捕是确实的吗?”
“焦书记辞去市委书记的传闻可靠吗?”
“何启章一案究竟是什么背景?”
“陈处长,你在办案中遇到了阻力没有?如果有阻力,你是怎么克服的?”
“宋慧慧与何启章到底有没有那回事?”
“陈处长,本市的反腐败是已经结束,还是刚刚开始?”
几十个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这并没有使陈虎惊慌,令他困惑的是与焦小玉来公共墓地事先没有任何人知道,记者怎么会闻风而来呢?
“陈处长,诸多少给我们透露一些消息,这毕竟是我市反腐败运动取得的重要成果呀!”
陈虎的心中非常清醒,他倘若说出一句不该他说的话,后果就将十分严重。他想马上躲开这些纠缠不休的记者,他把焦小玉推进车内,自己想上车时,胳膊却被女记者拉住。
“陈处长,关于此案的背景,你现在可以说吗?”
“你问我?”
“当然是问你。我想,我们是有知情权的吧?”
“对不起,无可奉告。”
陈虎发动了汽车。女记者提高了嗓门对逃走的切诺基大叫:“失去监督的权力是产生腐败的温床,而新闻舆论是最有效的监督方式,你们怎么会不明白这个!”
焦小玉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说:“咱们倒成了逃犯了。无可奉告,你的回答太官腔了。”
陈虎猛地刹车,盯着玻璃前面的一棵大树怔怔出神,像是问焦小玉,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着什么人,轻声说:“那你告诉我,现在可以说吗?”
“谁知道呢,该说不该说,我们又做不了主。”
陈虎加大油门,汽车突然前冲。这时,天空响起了几声炸雷,仿佛要把地面炸开一道口子,一声比一声来得强烈。
陈虎看了看阴沉的天空说:“哼,干打雷,不下雨。”
焦小玉回头看了一眼被切诺基抛在后面的记者,笑着说:“也许是老天爷发怒了吧。”
“发怒管什么用,倒是下场雨呀!”
几滴大雨点稀稀落落地打在挡风玻璃上,陈虎出了一口气,“总算下了几个雨点。”
“等着吧。”焦小玉把手伸出车窗,手心向上去接雨点,“憋得时间越长,雨下得越大。”
王庆升手中拿着一份名单,向十几名编辑布置工作。
“我布置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是千钟同志亲自交办的。全台各部工作人员一定要动员起来,完成这项政治任务。这次工作量大,同志们加班加点吧。”
众编辑窃窃私语。
一个老编辑对身边的人说:“大蒸发开始了。”
王庆升提高了音调:“以下人员的图像和声音不能出现在任何电视节目里,他们是市委书记焦鹏远,原常务副市长何启章,原市政府发展办主任李浩义,原市委办公厅主任郝相寿,原钢铁公司副总孙奇,原延星县县委书记徐家宝,原地平线饭店集团总裁焦东方,原市委秘书沈石,香港商人市政府投资顾问何中信,香港地产商原市委干部葛萌萌,新月饭店港方经理丘思雨,市电视台记者宋慧慧……”
电视台一片混乱,像地震了似的编辑们抱着带子钻来钻去,忙着执行被他们讥笑为“蒸发密令”的指示。
田聪颖被列入了知情人名单。公安局从联网电脑里查出了她去美国的出境卡的号码,从民航电脑查出了她订好的机票。放不放她出境,方法把焦小玉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研究这个问题。
“小玉,田聪颖也算是你的嫂子,她出境赴美留学的事,你看怎么处理严
焦小玉第一次对方浩产生了不满,她没有说话。怎么,我已经亲手抓了我的哥哥,现在你们又让我再去亲手抓我的嫂子吗?
抓焦东方之前在照相馆发生的那一幕使焦小玉的心受到了猛烈的触动,哥哥面临灭顶之灾所表现出来的从容,她并不奇怪,因为哥哥就是那种笑傲人生的人,他从不认真,所有的事在他的眼里都是一场游戏、一个局,输赢都无所谓。但嫂子是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非要和永无出头之日的哥哥结婚?这不会是信仰的力量,只能是爱情,是真爱使她毅然地牺牲了自己。田聪颖的话又一次敲击她的耳鼓,“我是焦东方阴暗心理中的惟一的一盏灯,如果我熄灭,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一个心中一片黑暗的人即便去死,也是非常痛苦的。我要和他结婚,哪怕我这盏灯,只能照亮他心中很小的一块地方,哪怕只能照很短的时间。”一个女孩子的爱,能达到这种境界,也许才赋予了爱情真正价值。我怎么能去阻止她出国?不,我办不到,办不到!在婚照的那一刻,焦东方也给了她全新的意义,她是第一次看到哥哥的真诚,他真诚地与心爱的女人站在镜头前,甚至带有几分庄严,原来哥哥也有真诚的一面,或许是童年生活留给他的馈赠的一次回光返照吧。
“小玉,谈谈你的看法。”
方法的声音阻断了焦小玉的思绪,她抬起头。方浩看见她的双眼上挂了泪花。
“方书记,案件已经基本查清,能做的我已经做了,现在我请求回避,不参加对焦东方的审讯。继续参加审理此案,这对东方、对我,都是一种折磨。他自尊心特强,不想在妹妹面前失去哥哥的尊严。至于田聪颖,从目前掌握的材料看,她与焦东方的关系只是爱情关系、夫妻关系,她怀了东方的孩子,没有发现她参与过焦东方的经济犯罪和刑事犯罪,不应该受到株连。我想不出什么阻止她出国的理由。当然,决定权在组织,这是我的建议。”
方浩沉默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要求焦小玉做些什么,她的实际表现已超出了他对她的期待。他要为焦小玉请功,但这话此刻不能说,因为她正经受亲情的折磨,现在说出来只能是加重她的心理负担。但田聪颖的事,似乎还是由焦小玉出面来谈为好,免得田聪颖受到伤害。想到这里,他说:“小玉同志,我非常尊重你,尊重你在本案中的表现,尊重你的感情。你请求回避,我会慎重考虑的。但你是不是找田聪颖谈一次话?我们也了解,她没有触犯法律的行为,你找她谈次话,走个程序,她毕竟是知情人嘛,如果没发现什么新的问题,我负责与有关方面协调,批准她按期出境。”
“嗯。”焦小玉点点头。
“谢谢,”方浩坐回到沙发上,吃了两片药,“告诉你两个不好的消息。一个你已经知道,葛萌萌离开了我们的视线,国际刑警来电话说没有任何线索。另一个消息是我刚刚得到的,郝相寿已突然失踪,当我们的人赶到甘蔗园时除了郝相寿留下的破被子烂袜子,什么也没有发现。郝相寿与葛萌萌是罪犯也是证人,两名证人在逃,给今后的侦查和结案带来的困难,你是能想到的。”
焦小玉这才明白,斗争远远没有结束。
田聪颖在焦东方被捕之后搬出了学校集体宿舍,“傍大款傍出了同谋犯”的议论使她无法面对同学投来的讥讽的目光。
她租了一间农民房,回到艰苦的生活中对她并不困难,把那些“丑小鸭就是丑小鸭,永远变不成天鹅”的议论抛在脑后,专注地练习英语。只是在腹中婴儿躁动时她才感到孤独,但泪水已经流干,情感也已麻木,把孩子生下来抚育成人是她活下去的信念。
焦小玉在简陋的农民房找到了她,驱车来到湖畔,坐在绿色的长椅上。
田聪颖失神的目光久久停在泛起涟漪的湖面。焦东方就是在这里悲伤地对她说过,要是能再一次出生决不愿生在相候之家。她冷漠地说:“小玉,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带到让我伤心的地方?”
“这也是我最伤心的地方,”焦小玉的泪水籁籁流下,“小时候,我经常和东哥到这里玩,划船、捉迷藏、温书。可惜,这些都不可能再有了。”
“小玉,你把自己的哥哥送进监狱,难道你一点也不爱他?”
“我当然爱他。小时候特崇拜他,他比我聪明,对我特好。他出了事,我比你难受,真的,我哭过许多次。”
“但你……还是…把绞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焦小玉苦笑。
“是呀,表面上看是这样,我不顾兄妹之情,背弃人伦道德,辜负了叔叔对我的关怀……我这双手,从此是洗不干净了。其实,是东哥自己把绞索套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心里也很明白。我们都救不了他。”
田聪颖冷冷地打断说:“你别对我诉苦,你让我恶心。不是因为你抓了东方,是你到现在还说他好话。要狠,你就狠到底,也算你焦小玉是个人。我懂,从你穿上检察制服,你就不是人了,你是一台机器,其实是机器上一个没有人性的零件。还谈什么你爱她,真让我恶心。”
心在流血,田聪颖的话使血口又加深了尺寸。焦小玉只有默默承受。她关切地问:“小田,以后,你怎么办呢?出国?”
田聪颖从长椅上站起来,背起书包说:“如果我犯了法,你把我抓起来;如果你认为我不能出国,你把护照扣下好了。如果我没犯法,对不起,我不认识你,请你以后不要干扰我的生活。”
田聪颖头也不回地走了,昂首挺胸,脚步坚决。焦小玉把头理在双手里,止不住的硬咽。
焦小玉没有想到随着焦东方被捕、焦鹏远回家闭门思过,连市委市政府的机关干部也开始疏远她,仿佛她是专门刺探秘情的探子,是个一心要把人送上断头台的冷血杀手,一个不可接近的危险人物。她亲耳听到两个并不认识她的厅局级干部议论她,“哎,焦书记一家人倒霉就倒霉在他的侄女身上了,那个叫什么玉,对,叫焦小玉的侄女,成了反贪局安排在焦家的卧底侦探。你说,现在还敢相信谁呀?”
“是呀,人心不足蛇吞象,侄女为了向上爬,把哥哥送进监狱还不说,我听说这狠心的丫头到处整她叔叔的材料呢!”
“年轻,再加上野心,这人就更坏。方浩给她立根杆,她就往上爬,说穿了是给人家当枪使。”
“老王,你说中央到底会把焦书记怎么样?他要是真倒了,我们会不会?”
“难说,动上层容易,动中层难,总不能人人过关,处处开花吧!再说,换上个新书记,他两眼一抹黑,不靠中层干部玩得转吗?焦书记经营了这块地盘几十年,还有焦书记的上级,焦书记上级的上级呢?还有焦书记的战友,战友的战友呢?同一条船上,利益共同体,你知道有多少人?我看,焦书记交出检查,不见得是出自内心,他是叫板。以后的戏怎么唱,还难说呢。”
“反正这一局庄家是和了,他要是打个十三不靠,那倒好;要是和个一条龙,我们能不能软着陆,就没有把握哟!”
风言风语使焦小玉像吃了什么催老剂似的迅速衰老,陈虎发现她的云鬓突然增加了许多白发!这几丝白发像利刃切割陈虎的胸膛,他觉得自己愧对焦小玉许多,许多。
焦小玉搬出了焦东方在她上大学时当作礼物送给她的两居室。并不是有关部门作出的决定,也不是她母亲的驱赶,是她不想继续住在这里,她给该房的产权单位写了封信,请他们收回这套房子。
陈虎知道后开着切诺基赶到了焦小玉的家,看见搬家公司正往卡车上搬家具和书籍。焦小玉在卡车旁整理散了包的杂志和报纸。
陈虎走到焦小玉身旁,帮着她把杂志放到卡车上。
“小玉,你搬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不想占你的时间。”
“小玉,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她的神情依然淡漠,仿佛陈虎是个陌生人。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请快点。我要上卡车了。”
陈虎拉住焦小玉的手。
“小玉,搬到我那儿去住吧!”
“搬到你那儿?”焦小玉苦笑着摇摇头,“有一夜,我提着箱子是想住到你那儿,你说了什么?”
“我…我说了什么?”他真想不起来了。
“你的忘性真快,你说,你不知道我要什么。”
陈虎用手挽着刀疤。
“你知道,我……我在女孩子面前就是木,真的,太木。那句话伤害你了吗?”
唉,陈虎呀陈虎,你到现在仍然是木,仍然是不明白。心里想的,焦小玉嘴上并没说出来,她已经学会了嘴与心的分离。她抽回了手。
“我租了一间房子,谢谢。”
“小玉,还是搬到我那去住吧!”
“那你住哪儿?你也不睡,我也不睡,整晚下跳棋?”
“我们……结婚。小玉,我们结婚。”
焦小玉板着脸看着陈虎。他发毛了。
“请你搬到我那儿,是个借口,我想和作结婚,共同经历这些事后我们不能再分开了,你说呢?”
焦小玉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尽管她的心里波涛汹涌。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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