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冬至、喜凤和家彤都很高兴,张福却是一肚子的心事。看着大家的笑脸,觉得有些不忍心,但大少爷交代的,终究拖不过去。他清了清嗓子,说:“冬至,大少爷有话让我带给你。”
冬至这才注意到了站在阴影里的张福,那一脸假笑让他全身不自在。他放开搂着喜凤的手,向他点点头。
张福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过去。冬至抽出信瓤,展开来看
家彤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但是他发现,冬至的脸渐渐僵了,眼里的笑意换成了冰冷。
“怎么了?”家彤探问。
冬至抬头,阴冷的眼光在他身上一扫,转向了张福:“跟大少爷说,我知道了。”
张福松了口气,上前拉喜凤:“不早了,咱们走吧。”
冬至“啪”地拍开他的手,吓了喜凤和家彤一跳。张福尴尬地退了两步,短促地笑了一声。
“哥……?”喜凤看看冬至,又看看他手中的那封信。
冬至慢慢将信叠好,塞回到信封里,又把信封压到枕头底下。他努力翘起嘴角,给了喜凤一个微笑,“没事。是我舍不得你走。”
喜凤不好意思地笑了。
冬至摸着喜凤的头发,说:“妹子,你长大了,哥以后怕是照顾不了你了。”
喜凤莫明其妙,“为什么?”
“我没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倒吃了不少苦。”冬至低声说。
“没有啊?我过得挺好的。我现在干的活,不比爹在世时多。而且,也不会有坏人来吓唬我了。”
冬至苦笑,把她推向家彤:“跟二少爷回去吧。”喜凤听话地走过去。
家彤越听越不对劲,绕过喜凤,走到冬至床边,说:“冬至,大哥给你的信上说了什么?让我看看。”
张福在后面急得咳嗽一声。
家彤回头瞪他,张福心虚地扭开了脸。冬至躺回到枕头上,缓缓说:“二少爷,您带喜凤回去吧。这些日子多亏您照顾着,我多谢您。”
家彤伸手就去枕头下掏信,冬至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说:“别,没什么可看的。”家彤一挣,没脱开,有些着急:“不行,看不见我心里不踏实。”
喜凤在一旁又是疑惑又是焦急,不知道该帮谁好。
“有什么可不踏实的。”一直在门口看着的小香莲说。他端着茶盘走上来,将一盏茶递到家彤面前。家彤不接,小香莲微微一翻,几滴茶水撒到家彤手上,烫得他松了手。
小香莲把茶盏硬塞在他手里,又把茶盘放在桌子上,然后斜歪着坐到床沿,用身体挡住冬至。
家彤托着茶杯,看着小香莲的笑脸,一时不知所措。
“你大哥写给他的私信,你哪儿好意思看呢?万一里面写了些……到时候你尴尬,你大哥也尴尬,是不是?”小香莲笑道。
“不是这么回事。”家彤红了脸,辩解道。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小香莲对那抹红润感到好笑,“大晚上的到我这儿来送信,还能有什么事儿啊?”冷不防后腰被冬至狠狠掐了一把,小香莲不动声色地受了。
家彤败下阵来,他不知道一个男人能把这种话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明知事情决不向他说得这么简单,但却不想和他辩论下去了。
张福借机说:“二少爷,再不回去,二太太该着急了。您明天还得坐船呢?”
“您要出门?”冬至问。
“嗯。”家彤点点头,“我明天就要回学校去了,所以今儿晚上赶着来看你。”
冬至沉默半晌,“那喜凤……?”
“没问题。我会照顾她的。”张福在一旁说。
冬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告诉我,不然我走了,想帮你都帮不成。”家彤说。
冬至摇摇头,“有大少爷呢。”
“好吧。”家彤微微觉得有些憋气,“那我走了,等暑假我回来时再见吧。”
借着送家彤到门口,小香莲拽住张福,两个人窃窃私语了 一阵。回来以后,他没有去睡觉,而是向冬至摊开了手:“把信拿给我看看。”
冬至阴沉着脸,半晌,从枕头下面抽出信封,递了过去。
小香莲看完,慢慢把信折起来,却不还给冬至,反而自己揣在怀里。
冬至翻了个身,用脊梁冲着他。
小香莲内心交战好一会,还是决定为家树说话:“这信写的的确有点儿卑鄙。但我想,就算不按照他说的去做,你妹妹也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冬至发出一声轻笑:“你知道吗?我爹生前用喜凤要挟我,让我白给吉祥米铺干三年活替他还赌债,不然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现在大少爷说得这么客气,已经让我很受宠若惊了。”
小香莲脸色微红,“刚才我问了问张福,他说这封信送来的有点儿蹊跷。所以,我怀疑……”
“怀疑什么?不是他写的?我看过米店的账本,认识他的字体,不会错,而且还盖着私章。”
“不是说笔迹。”小香莲摇摇头,“我怀疑是有人逼他写的。”
“哼。”冬至恨恨地说,“警察局长是他丈人,队长跟他共用……有谁能逼他?”
小香莲没有理会冬至言语中的狠毒,“你想想,这事儿对谁有好处?”
“金六爷……”冬至翻身坐了起来。
“对。”小香莲说,“这么大的事儿,他根本不会放心让张福去办。再说,他完全可以不把话讲得这么绝。”
冬至沉默。小香莲又说:“所以,有可能是金六逼他的。”他忽然打了个寒战,“若不是赵队长让王九来我这儿守着,怕是金六得找到这儿来。”
“也许是赵队长。”冬至阴冷地说,眉梢眼角都带着恨意,“他巴不得我回到警察局去。”
小香莲微惊,顺着一想,却不是没有可能。前两天徒弟玉茹被家树送去警局,那么柔顺的一个孩子,被折磨得身上到处是瘀青,回来哭着说:“队长不满意,说我没劲,比不上在您家里养伤的那个。”小香莲怕冬至听了恶心,一直都没敢和他提起。
冬至看小香莲垂头不语样子,越想越怕,除夕夜那间冰冷屋子,所受到的毒打、凌辱,那种疼痛和着绝望的感觉翻滚着从心底涌上来。他突然跳下床,赤着脚往门外冲。
小香莲“啊”地惊叫,追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你干什么!”冬至扭动双臂拼命挣脱,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大概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他被小香莲牢牢抱住腰,硬生生拖回去,摁倒在床上。小香莲扑上去,用身体压住他。冬至的挣扎慢慢变得软弱,随着一声呜咽,停了下来。“我不能回到哪儿去了,我害怕……”冬至喃喃地说,他的手从小香莲的胳膊上松脱,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小香莲叹了口气,拽过被子搭在他身上,低声说:“你走不了的,外面有人看着。他带着抢呢。“
像是验证他的话,门外王九的声音响起:“香老板,出什么事儿了?”
小香莲高声回答:“没事。”
冬至用被子堵住了自己的嘴。
小香莲想了又想,打定了主意。他起身穿好衣服,推了推冬至:“我出去一趟,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别做傻事。”
冬至茫然抬头:“你去那儿?”
“别管了。”小香莲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惨然又决然的表情。
第四十二章
王九抱着枪,坐在院门边的柴房里一点头一点头地打瞌睡。旁边搭的铺上,另一个警察刘三四仰八叉地躺着,呼噜打得山响。
小香莲轻轻扣门,“王九,王九。”
王九惊得跳起来,端着枪喝道:“谁!”
“是我。”小香莲答道。
王九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把门打开,问道:“香老板,有事儿吗?”
小香莲晃晃手中的灯笼,笑着说:“我想麻烦你陪我去趟局里,我找赵队长有点儿事儿。”
王九怀疑地望望天,对还透着寒意的夜色显出畏惧,“这么晚了……?”
“我也不想这么晚去打搅,不过,”小香莲顿了顿,“要是不告诉他,明天他怪罪下来,我担待不起。”
“跟刚才那拨人来有关?”王九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认命地点点头,推了推刘三,“快起来,该你值班了。”
刘三不情愿地睁开眼,嘟嘟囔囔地:“才几点啊,净欺负我。”
王九把枪塞到他怀里:“我和香老板回局里一趟,你好好看着门。”
“啊?”刘三清醒过来,“留我一个人啊,有人来怎么办?”
“怕什么!有枪呢!打呀。”王九斥道,回身对小香莲,“是不是,香老板?”
赵队长睡不着,烦躁地在办公室里一边抽烟一边走遛。几乎一夜之间,金六和他的手下象被风卷走了一样,在柳镇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有一种压迫感。他不相信金六会这样悄无声息地逃走,而把产业拱手让给殷家树。明天就是两拨人对决的日子,金六到底想干什么呢?
王九的声音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响起:“队长,睡了吗?”
赵队长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不是让你在锣鼓巷盯着吗?你回来干什么?”
“是……是……”王九吭吭哧哧地。
赵队长一把拉开门,刚想踹他一脚,让他说话利落点儿。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看见王九身后的站着个人,正在吹熄手中的灯笼,那微微翘起的莲花指,显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媚态。
“你怎么来了?”赵队长刚想微笑,猛然想起住在他家的冬至,脸上变了颜色,急道:“是不是金六找到你哪儿去了?冬至呢?”
小香莲推开王九,走到赵队长跟前,凤眼从下往上飞起一瞟:“哟,赵队长,您怎么老惦记他啊?这么想他,也不说到我家去看看。”
赵队长一愣,含含糊糊有点儿受宠若惊地感觉。他看见王九的脸上崩不住地想笑,冲他挥挥手,“走吧,还不回去。”
王九问:“那……香老板?”
小香莲回首一笑:“你再等会儿,说不定赵队长还得差你干活儿呢。”
赵队长的手落下来,搭在小香莲肩上,把他往办公室里搂,“进来暖和暖和。”
王九赶紧问:“那我是回去还是等……”
“砰“,门关上了,他只听到赵队长低声说:“妖精……”
小香莲挣脱了那只在屁股上摸来摸去的手,一扭身坐在办公桌上。赵队长凑过去,托起他的脸,凑近灯光细看,嘴里啧啧有声:“有些日子不见,脸上越来越细发了。看这嘴唇红的,是不是家树咬的?”
小香莲推开他的手,斜了一眼:“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儿。”
赵队长把手指头放到鼻子那儿闻着,笑道:“我这也是正经事儿,你都多久没跟我亲热亲热了?冷落我这么久,该不该打?”
小香莲的嘴唇一颤,脸色有点儿发白,他勉强笑笑:“我这不是来了?”
赵队长嘴凑过来,小香莲闭上眼,任他在脸上,脖子上乱亲。当胸口钮扣被解开;冰凉的大手摸索进去时,他还是忍不住推开了他。
赵队长眼睛一瞪,就要发作,小香莲赶紧从怀里掏出家树的信递过去:“张福到我哪儿,送了封信给冬至,是家树写的,我觉得不太对劲,拿给你看看。”
赵队长将信将疑地接过信打开来看,小香莲趁机把扣子严严实实地系好。他留神盯着赵队长,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儿什么。这封信是赵队长和殷家树玩儿的花样吗?殷家树再一次把冬至卖给了赵队长?如果不是呢,那家树……就糟了。
赵队长颠过来倒过去地看信,眉头越皱越紧。小香莲的心也慢慢地缩了起来,他忍不住问:“是不是家树……?”
“什么?”赵队长白了他一眼,已经没有了情欲的味道。
“是不是金六爷……”
赵队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估计是这样。”转头一想,冲小香莲一呲牙,“你知道的还不少。”
小香莲心里的焦虑被点了起来,急道:“那怎么办?他会不会有危险?”
赵队长笑了,晃了晃手中的信,“被人难说,家树,自保有余吧,不然也不会写这封信。不过,吃点眼前亏倒是肯定的。”
“那,能不能派警察把家树救回来?”
“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啊?”赵队长不耐烦地说,“放心,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
小香莲不敢再说。
赵队长琢磨着,半晌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赶尽杀绝,终究是个祸害。”
“谁?”小香莲没听明白。
赵队长一挑眉毛,“还有谁,金六呗。要按信上这么做,就给了他喘息的机会,现在他就敢走这步险棋,以后等他缓过来,还不定出什么事儿呢。不行,太冒险。再说了,这得损失不少钱呢。”
小香莲吓出了一身冷汗,说:“家树在他手里面呢,你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