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爱我吗?
暴雨来得好快。陈尘望向窗外的天空,没有任何预兆似的,豆大的雨点打在窗上。
是一种清脆而僵硬的撞击声。
而教室里自习的学生在听到某种声音看到某种景象後,惊呼著都冲了出去。瞬间,教室里只余下窗边仰望的陈尘。
可能是雨越下越大,也可能是看到学生们怒气冲冲地直奔而来,女人在学生们冲到前带著手下一帮人走了。待得他们走近,又回过头来对那群赶来的摩拳擦掌豁出去了的年轻人说:
“你们这群小毛孩,还这麽护他,哼,他是个连人家老公都要抢的男妓,你们不觉得有这样的老师够丢脸?!”
女人开著车扬长而去,曹文波不顾大雨赶著在那车尾狠命踹下,却由於失了重心跌倒了。
若说先前教室里那句话还有些隐晦,那刚才这句便足够的明显了。雨还在劈劈啪啪地下著。雨声中,听见曹文波大喝:“你们难道竟然相信那个破女人说的话,老师怎麽可能是那种……那种……”
学校领导闻讯撑著伞赶来时,沈彦已被学生们扶起,除了脸上见了血外,身体其他部位均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身上的西服沾满了泥浆。那领导先让随行来的老师找了几名同学去办公室了解情况,又安顿好了骚动不安的学生,然後要派人送沈彦去医院。沈彦拒绝了校领导的好意,说没什麽大碍皮肉伤而已,自己去医院就行。那领导看了看,似乎也觉得没什麽大碍,便又安慰了几句并准了沈彦一周假养伤才离去。
学生陆陆续续地回到教室,开始小声地议论刚才发生的一切和那女人所说的话。由下课铃到上课铃,当上课的老师夹著讲义夹走进教室,学生们终於安静下来了。此时却有一人站了起来:
“老师,我有急事,需要请假。”未及台上的老师问些什麽,便奔出了教室门。全班同学正诧异著班长的古怪,又有一人飞奔出教室,连招呼也没有打一声,只留教室里老师对著两个空位子吹胡子瞪眼睛。
曹文波奔出教学楼不久,感到身後有人朝他急奔过来,在雨里他都能感到阵阵急速的空气流动。转过头来才看清人,便被来人一拳猛地打倒在地。
“我不许你去找他!”陈尘一字一顿地说。
雨里一路狂奔著,渐远远地,在雨幕里看见前方一条人影收了伞缓缓走著。随著距离缩短,他渐渐看得更明了。被泥浆与雨水湿透的廉价布料紧贴著他瘦削的背,湿衣裹体,那由於疼痛而蜷曲的脊背曲度轻易可见。脚步蹒跚的模样恰如一只跛了脚的弃犬沿街行著。
街中,大雨滂沱。
十四、
陈尘在雨里跑了起来,脚下的泥水溅在他脸上。一句话不说地拦在沈彦面前。
沈彦抬起微垂的头,黑色镜框里的一边镜片已明显碎裂,秀挺的鼻梁上是断裂的镜架摩擦出的血痕,由于太多的雨水下落和镜片破损,他的视线迷蒙,似乎在努力地调整视线辨认着。
看了片刻,沈彦嘴角泛起冷嘲。“这样你满意了吧?对于我这样的老师,你觉得恶心厌恶,才不断地挑衅我与我作对……”
陈尘愣愣地看着,不由自主地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作践自己?”
沈彦没有回答,只蹒跚着脚继续往前走。隔了十几米远处,沈彦的声音从前方飘来,有些虚弱,却坚硬无比。“陈尘,别再靠近我,别再为我做一些有违自己本性的事,好好做你的学生。”
雨往地面灌得越来越大,瓢泼似的,打在头顶手臂眼皮上格外地痛。陈尘呆呆地站着看沈彦蹒跚摇晃的身影消失在一个已经关闭的商店拐弯处。钉在原地半晌陈尘突然发足狂奔,冲过商店转角,他看见倒在地上的沈彦。
***
沈彦醒来,在医院,男孩的头就靠在他肩膀旁,只稍一挪动,他便马上醒了。
沈彦问:“医生说我的情况怎样?”
“两边的肋骨各断了一根,脾脏轻度损伤……”
看着虚弱净白的脸颊陈尘心中一阵酸痛:“老师,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沈彦闭上眼仿佛老僧入定般地静。
过了片刻,沈彦双眼扫了下病房,语气陌生而客套:“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住院费交了没有?一共多少?”
陈尘听了不由心中一窒,更不理他刚才生疏的话,语气近似恳求:“为什么?老师,你有什么苦不能跟我说吗?”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沈彦仿佛变了,与以往陈尘所熟悉的清淡平和的神情不同,面上是真正的冷淡,
而那极深的无望悲哀,在深处涌动。
陈尘心中悔恨交加:“老师,你生我气恨我了吗?”
沈彦缓缓摇着头,脸上却是一片冰冷,陈尘心里凉了,顾不了许多,压下身体低头将唇印上了沈彦的。沈彦动不了,只默不作声地任少年在自己唇上温柔情动地摩挲。他睁开的眼睫上还闪着几滴泪,泪不是他的,是陈尘滴到那上面的。
“我做那些并不是因为恶心厌恶,而是因为嫉妒!”陈尘放开柔软温顺的唇,手撑在沈彦两侧,紧紧握成拳,太过用力紧张,那年轻活力的筋脉都在隐隐跳动,“嫉妒那些乱碰你的人,嫉妒得心都在痛……老师,你究竟知不知道!”
不知是悔还是痛,陈尘止不住眼里滴出的泪。
“老师,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沈彦僵了一几秒,然后呆着脸说:“陈尘,你这只是同情我而已,毕竟你还小。”
“我知道,我很任性,常乱发脾气,也不会照顾人,还很幼稚,可老师,我会努力慢慢学着变成熟变可靠。”
凉凉的表情上划过一丝温柔,瞬间又恢复僵冷:“陈尘,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学生,但这是我的私事。医院的费用我后天再给你。”
陈尘只道是自己之前伤了他让他如此冷漠,在病床边呆然,心里一万分道歉一万分情意却不知怎么跟这个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的人说。
这样静了一两分钟,陈尘听见沈彦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想休息了,你回去吧。”
出医院时陈尘已经非常冷静。既然已表白,他就不打算再退了,沈彦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他也不能剥夺他想爱他的权利。是的,沈彦说他太小,他无语辩驳,之前在学校与沈彦顶撞的每一天都幼稚得让他羞耻懊悔。
回头望了望医院那扇他刚刚关上的窗,过去的他,确实很幼稚,但现在,他要为爱成熟。
十五、
沈彦住院的事没有其他人知道,沈彦自己不会说,陈尘自然也不会告诉别人。他每天提着请自己常去吃饭的那个小饭馆里掌勺师傅煲的鸡汤去医院看沈彦。尽管沈彦一再严词拒绝,甚至摆出厌恶的神情,但毕竟他个性温和,总做不出穷凶极恶的模样来,所以陈尘的鸡汤每天照提不误。
住院第三天,陈尘照常提着100元一小锅的乌鸡汤去沈彦病房时,人已经不在。陈尘急忙赶到沈彦公寓,沈彦开了门,他正在清理房子。
陈尘脸都绿了:“老师,你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医院?”
“我不喜欢医院的药水味。”
沈彦蹲在地上收拾些零散的小物件,往一旁纸箱里放。“再说,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陈尘发了急:“没有大碍?肋骨才接上两天,怎么就没大碍了!”
沈彦抬起一双毫无波动的眼,看向气急的少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陈尘无力地把鸡汤放在写字台上,语气一下子低了下去:“老师,你是觉得住院太贵了……所以才不肯住了是吧?”
沈彦继续收拾地上零散的物件,不予回答。
陈尘眼神环视房间,本就布置得简陋,现在更是徒然四壁。
将地上物件全部放进纸箱收好,再把纸箱放到墙边,沈彦开时清理起柜子里的衣服来。
陈尘越看越觉不对劲。
语气不安地问道:“老师,你清理这些衣服干什么?”开始他以为沈彦只是在整理房间而已。
沈彦把极少的衣物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皮箱。放好后,抬起头来对表情不安的少年说:“陈尘,我已经不是你的班主任,也不是你的老师了。”那张架着镜框的秀气脸庞上找不到一丝躁动,平静似水。
“今天上午我已经辞职了。”
沈彦语气极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合上箱子,文静的嘴角露出一丝显然的讥讽:“其实,应该说,我被解雇了。”
陈尘呆住,除了愤怒还是愤怒,他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是学校逼你的吗?”
沈彦嘴角的那抹笑,轻轻的,浅浅的,很漂亮,可那抹美丽的笑,看在陈尘眼中,只觉像根细而利的刺,深深扎进心里。
“没有哪一个学校准许自己的老师兼职做这种事,昨天校长就来找过我了。”
陈尘站着,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了。他果然还是太幼稚,看那天校领导摆在面上走秀似的关切,以为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理了理思绪,走到沈彦面前,轻轻把手放在沈彦肩上:“老师,你到底有什么困难,为什么这么需要钱,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做那种事……”陈尘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句话,每次只要一想到那天酒吧里搭在沈彦腰上的男人的手,或许还有更多他没看见过的双手猥亵地搭在那腰上过,他的心就会像蚂蚁爬过狠狠啃噬过一样,躁动欲狂。
沈彦缓缓拨开他五指紧扣的手,把皮箱提到墙角和先前的纸箱放在一块,仍然冷漠:“就如你所见,我是个爱好特殊的男人,上那种地方找男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当然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需要。”
沈彦面上张牙舞爪的轻蔑不是给别人,全丢给了自己。
“你说谎!”陈尘愤怒了,“有为了自己需要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满身是血的吗!”
沈彦沉默了,过了几秒,房间内响起他异常低沉的声音:“陈尘,我告诉过你,不要太靠近我,不要为我做太多……我身上的污秽不是你能想象的。”
陈尘固执地冷哼:“我知道你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不就是想把我赶走吗。”
对着眼前这似被激起逆鳞的小兽,沈彦木然望了片刻,缓缓道:“陈尘,我是个满身罪孽又污秽的罪人……”
陈尘狠狠摇头:“你哪里污秽了?你完全不知道你在我眼里有多善良和纯洁!”
一阵哈哈大笑,沈彦笑到眼泪都快流出来:“纯洁?善良?”他慢慢把鼻梁上临时配的浅色眼镜拿下,将眼神对准近处的陈尘,语气昏浊而缓慢,“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要戴那种厚厚的黑框镜吗?”
陈尘愣愣地看着近处那双再无一物遮盖的眼。以前的沈彦从未将自己摘下眼镜的双眼给人如此近距离的正视过。
沈彦让自己晶亮的眼神毫无保留地对住陈尘。
“因为我很害怕……害怕我的眼睛透漏出我太多的罪恶,所以我只能用它遮掩。”
陈尘看着那双看得见自己倒影的双眼,他看到的,只是死般的绝望。
“我不信!”
沈彦静静地看着,整个人愈来愈冷,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和天真。陈尘觉得心里那些东西全都乱了套揪在了一起,他抱住头声音在沈彦的冷漠里越来越弱:“我不信,绝对不是这样的,不然你为什么要来雅仁,为什么要做一个这么称职的老师!”
……
“为什么要那样对我!”陈尘蓦地大吼。沈彦站直的身子颤了下,最终默默闭上眼睛。
他站在那儿,默然无声的,刚才那些带刺的丑陋的面具仿佛都随着越来越静的沉默而瓦解崩裂。而此刻呈在陈尘面前的,只是一颗剥掉伪装失去依凭的,在空气里暴露着的伶仃而脆弱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当老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毫无伪装的凄凉划过嘴角,“明知那种地方不是我能够呆有资格呆的……因为我污秽啊……而那里却是世界上最纯洁最无暇……最快乐的地方……”
一滴清泪自沈彦脸上滑下。
“在那里,我以为自己能获得哪怕只是一点微末的救赎。”
十六、
陈尘走近,双手缓慢而慎重地抱住了沈彦,那种小心翼翼就像抱着一颗血脉突显脆弱危险的心。双臂围拢,把它安全地圈在自己怀里,把脸拉近,摘下那副临时配的浅色眼镜,陈尘深深地看着看着那双因为泪光而显莹然的眼。
“老师,若是不能让你幸福,我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极近处凝眸望着那两片水色莹光的唇,陈尘不容拒绝地吻下。
沈彦蓦地睁大眼,不知是为陈尘突然而来的这句话,还是为陈尘毫不犹豫压下的唇。
沈彦的唇色总是淡淡的浅红,闪着一种透明而凄凉的美,陈尘极其温柔地吻那两片凉凉软软的唇,想到这两片如此美好的唇是不是也曾被那些男人们肆意蹂躏过,陈尘吻得越发激动。
沈彦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