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鸣青谷+番外 by: 未夕





妈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瞒得了一辈子?怎么能够敷衍周全? 

苗绿鸣头痛起来。 

家里是呆不住了。只得推说学校马上有青年教师培训任务,卷起行李,逃也似地回了南京。 

一着急,上火了,苗绿鸣的牙痛起来,痛到脸都肿起多高,窄窄的小脸变得圆乎乎的。 

宋青谷起先边笑着边给他拿药,在他脸上捏一捏,苗绿鸣便痛叫起来。看看情形不对,拉着他去了牙科医院。 

原来是长智齿了,牙出不来,胀得痛。医生在苗绿鸣的牙床上划了一刀,说是帮助牙齿长出来。把苗绿鸣痛了个死去活来。这牙医真是一种比洁癖还可怕的存在。 

宋青谷挺心痛,却也束手无策,只能每夜将几条毛巾放在冰箱里冰了,轮流给他敷在脸颊上。 

白天在医院里,苗绿鸣凄惨的叫声实在是把宋青谷吓了好大的一跳。半夜居然做了个恶梦,弹簧似地从床上坐起来,转身去摸一摸苗绿鸣的脸。 

苗绿鸣临睡前吃了两种止痛片,这会儿睡得沉了,蜷成吓米状,气息均匀。 

宋青谷用手指在他额上轻轻一弹,低声说:“叫你个犹太吓我!” 

这牙痛一拖就是好多天,宋青谷说:“真是,这么大了怎么还长牙呢?” 

苗绿鸣哼哼着说:“是智齿啊。哎哟。标志着一个人真正成年了。你没长过吗?哎哟。” 

宋青谷想一想说:“我也忘了。也许我长的时候情况没有这么严重,也没有人告诉过我。说起来,我是懵懵懂懂就长了这么大的。第一次遗精的时候,吓得我,以为得了绝症了要死了。” 

“你爸爸不教你吗?”苗绿鸣很少听他说起家里的事。 

“我养父,年纪很大。我十来岁的时候,他都七十多了,又长年有病,真的是很难交流的。我跟养母,就是我大姨比较亲一些,可是跟女的又不好开口讲这种事情。倒底,也隔了一层,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哈哈哈哈,”宋青谷口气忽然一转,“可是我也长到这么大了,并且长成了一个如此优秀的人。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一下自己。” 

苗绿鸣看看他,笑笑,没有作声。 

其实人有的时候,还是要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不然,许多的时候,彼此的灵魂不免擦肩而过。 

每年的这个季节正是宋苞谷大忙时节。 

台里今年又一人发了一双高帮的胶鞋,以便在洪水来临之季可以赶赴抗洪前线进行报导。 

以往每年,宋青谷与常征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忙得泥猴儿似的,人会突然瘦得眼睛又大又亮,颧骨突出。 

可是今年,长江在南京这一段居然平安无事,水位一直在警戒线以下。 

宋青谷高兴极了,正好苗绿鸣的牙也彻底好了,于是非要拉苗绿鸣出去好好吃一顿大餐,说是要感谢他。 

苗绿鸣惊讶道:“没有发洪水你谢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龙王三太子。” 

宋青谷嘿嘿一笑,居然非常非常难得地显出一分害羞来,道:“常征说你是土命。是我命里的福星。” 

苗绿鸣也嘿嘿地笑。这话他也听常征说过,这位姐姐还真不是一般地热心和三八。 

结果这一顿是常征姐姐掏的钱,宋青谷认为苗绿鸣这颗福星也顺带照耀了她,她应该请客。 

那双发的胶鞋算是没用了,宋青谷一高兴,就要把鞋子送给小区负责倒垃圾的大叔。 

可是苗绿鸣却不让。 

他说他看见大叔脚上已经有一双挺新的胶鞋了,不如这双就留下来自穿。 

于是,每逢下雨天,宋青谷就会看到苗绿鸣踢踏踢踏地穿着这双船一样的胶鞋,身后溅起一串小小的水花。 

宋青谷看在眼里真是又好笑又着恼。 

那破胶鞋,亏小犹太当是个宝,那得带多少泥儿进家啊。 

没办法,宋苞谷唯有每到雨天就替小犹太擦胶鞋。 

他替他省钱,他便替他擦鞋。 

在苗绿鸣的假期快要结束时,宋青谷经过艰苦的努力,也终于拿到了大假,虽然这大假也不过就是八天的时间。 

对于这突然多出来的八天,宋青谷认为平时两个人都太劳累了,所以,这八天首先要拿来好好休息一下,享受一下。 

苗绿鸣大吃一惊。 

因为,宋青谷说的享受跟他理解的享受,意义相去甚远啊甚远。 

于是苗绿鸣积极地倡议说,我们去旅行吧去旅行吧。 

宋青谷把手伸进苗绿鸣的衣服里缓缓地摸索他的细瘦的柔韧的腰身,“且等我好好地休息休息再说吧。” 

苗绿鸣躲着让着,还是被宋青谷一个饿虎扑食扑倒了。 

结果,这八天假的前三天,两个人窝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因为事先买了吃的放家里,所以连大门也没有出。 

宋青谷把空调的温度调得低低的,和苗绿鸣一起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碟片。 

小犹太听那空调低低的嗡嗡声真是心如刀绞啊,这一天下来得多少电费啊! 

宋青谷安慰他,一年也不过两季才这么用空调,人要懂得享受。 

宋青谷用一床新的云丝薄被把自己与苗绿鸣裹住。 

两个人越睡越懒,只以手边的水果充饥,谁都懒待做饭。宋青谷声称他饱得很,因为西瓜亦可当饭。 

后来,苗绿鸣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跑到厨房做了一碗面。 

有汤有水的南方阳春面。 

宋青谷看他吃得香,抢过来呼呼噜噜也吃两口,真是挺香。 

小犹太说:“怎么样?还是我们南方面好吃吧?” 

苞谷不服气,也爬起来去厨房做了一碗面。 

北方的炸酱面。 

苗绿鸣看他吃也过来一顿抢,仿佛抢来的格外香些。 

宋青谷看着小犹太吃饱了平躺在床上,小细胳膊小细腿,摸着肚子半合着眼,睡意朦胧间有一种特别的脆弱与茫然。 

宋青谷挨近他细看,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潮起伏,只觉牙根痒痒的,非得咬这犹太一口不可。于是就咬了。 

苗绿鸣哇地一声叫起来,惊醒了。 

“又咬人!象狗一样!” 

正巧,电视上正放着市台的新闻直播节目。有一位老太太和一位大姐打架。老太骂不过大姐,急了,跳起来扑上去咬了大姐一口,大姐横声叫起来:“疯狗咬人啦。我要索赔!我要去打狂犬疫苗!“ 

宋青谷指着屏幕笑得说不出完整话来:”这。。。。。。这就是市。。。。。。台的新闻!靠!家庭妇女打架也。。。。。。也上去了。。。。。。这节目。。。。。。还有什么指望?“ 

苗绿鸣摸摸脖子上的一个深深的牙印儿,咕哝着说:“我也要打狂犬疫苗。” 

假期的后四天,两人去了趟杭州。苗绿鸣想去的,说是只在大一的时候同学组织去玩,可是自己生病没有去成,一直想去看看那座城市。 

回来时都晒成了棕色,人也瘦了,衬得眼睛又黑又亮。 

在以后的日子里,宋青谷与苗绿鸣都常常想起这个夏天,那是他们度过的非常安静舒心的日子。快乐到,他们都不太去想爱或不爱,爱多或爱少的问题。 

可是,日子牙齿与舌头终会打架,马勺也终会碰碰锅沿。生活毕竟会有点儿波波折折,文人与艺术家也必得走走弯路。 

新学期开始了,苗绿鸣自然又是一阵子乱忙。还好现在学生的学费都打到银行卡上去了,班主任老师只要收了卡就行了。不象以前,一收一大把钱,手乌漆麻黑不算,还得成天提心吊胆,生怕把钱弄丢了。 

可是,新学期订报纸啊杂志啊,订学生奶啊,乱七八糟的小钱也要收,会计室里拥了一堆老班在等着交钱,一人手上一个塑料袋,里面叮零当啷一大堆小钱,一个一个的都是过路财神。 

苗绿鸣发现排队交钱的人当中,有不少脸生得很。原来是来教赞助费的家长,一个孩子择校要交一万五。听老教师们说,每年学校这一项上可以收三五十万呢,不过全得上交给教育局。 

难怪每个班都超员。 

刚把钱交完,有电话打到办公室,叫苗绿鸣到校长室去一趟。说是有转学生。 

苗绿鸣挂上电话,苦着脸自言自语地说:“我们班已经有五十四个人了。三分之二是男生,完了,这次来个小姑娘就好了。” 

走进校长的豪华办公室,校长说:“来来来,小苗老师,我们学校五年级新传来一位学生,人家家长信任你,就是想要把孩子放在年青老师的班上。有活力啊。” 

苗绿鸣转头去看坐在沙发上的一大一小两个人。 

一对父子。 

孩子肤色微黑,个头瘦高,很聪明的样子。 

那个男人。 

苗绿鸣有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接着有一行字在脑中浮现出来。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十日,晴。今天我遇到一个人。。。。。。 

哈,苗绿鸣想,This is a small world after all。 

男人走上前来:“小姓严。苗老师是吧,以后请多多费心了。” 

三年的时光没有改变他的外表,他依旧身材挺拔。并不出众的容颜,却因为有那么一股子精神气显得神采奕奕。 

苗绿鸣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校长说:“严先生是广东来南京做生意的,是为南京的建设做贡献的人,是一位儒商呢。小苗,要好好地教育人家孩子,不辜负家长的重托啊。” 

苗绿鸣没有听清校长的话。 

好奇怪,以前的那些细微的感觉纷涌着往脑子里跑。 

苗绿鸣记起第一次被这个人吻的时候,他的舌头伸进来时的那种奇异的潮湿而柔软的感觉。当时他想,哦,原来真正的接吻是这个样子的。舌头进来了就是这种感觉啊。 

还有他跟他的第一次。 

在一家叫丽都的饭店。 

那间房光线不太好。 

自己紧张的握紧的手心里,满满的汗。 

在那之前,苗绿鸣也曾查过一些资料,了解了男人与男人之间该如何做。 

但是,没有亲身的体验,不可能真正明白那种痛楚。 

还有痛楚前的担心与害怕。 

心里的徘徊与挣扎。 

溺了水似的,叫也叫不出,喊也喊不出的感觉。 

在最痛的那一刻,苗绿鸣差一点喊出:妈妈。 

还有那个男人问他:你真的信我吗?苗绿鸣记得自己毫不犹豫地说:嗯,信! 

啊,那么那么地天真,真是,可耻! 

苗绿鸣想,我再不是当年的无知小子,再也不是了。 

严先生啊,你给的教训太严酷,足够让人瞬间成长。 

苗绿鸣转身对校长说:“校长,我的教学经验和带班经验都很少,恐怕不能达到严先生的要求,请您再考虑一下,把孩子转到其他老教师的班上吧。胡老师是市优秀班主任呢,还有秦老师,也是区学科带头人。” 

校长说:“我刚才也是这样向家长介绍的,可是,严先生希望找一位年青的老师来带他的孩子。你只管好好地做好工作就行了。” 

校长脸上已开始有些不满之色。 

苗绿鸣是与那男人一起走出校长室的。 

严兴国走上前来,他高出苗绿鸣半个头,面上还是温文的笑,象是一个普通的家长跟老师交流。 

他低声地说:“小绿,很久不见啦。我,一直在找你。” 

苗绿鸣看着明晃晃的日头,泼金似的,忽然笑起来。 

“你知道吗,”他说:“严兴国。我宁可那一年你的车子撞死了我,好过认识你一场。” 

说完,他领着那站在一旁的孩子,走进了自己班教室。

20 

五年前,有一个星期的天的早上,有一个男孩子,骑了一辆破破的,除了铃不响上下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赶着去打工。 

本来他打算买一辆二手的自行车的,可是有一天,在校园的垃圾站里捡到了一辆别人不要的车,高兴地擦干净了给师兄看。 

师兄笑着说他胡闹,说是早就给他买了一辆捷安特,要送给他做生日礼物。 

男孩子说捷安特嘛,就先存在师兄家里,拿出来骑的话迟早给偷掉,那不是要心疼死。 

师兄望着他笑,陪他一起去修车铺把车好好地整了一下。 

于是男孩子每天就骑着这叮铛乱响的车子在校园里,在打工路上,快乐地来去。这么一笔小小的横财,让他足足高兴了几个星期。 

这一天的早上,他就是骑着这样的一辆车子,拐弯的时候,被一辆黑色的轿车碰了一下,人从车上摔了下去。 

车上,下来一个瘦高的男人。 

他看见倒下的人很快爬了起来,松了一口气,应该是没有事吧,只是车侧轻轻擦到了他。可是那辆车,似乎是不能用了。 

十月的南京,阳春的天气,暖热得不象话,男孩子穿着大大的衬衫,袖子直卷到上臂,胳膊上好象划伤了,有血流出来,可是他根本无暇去看一看伤处,小鹿似的跳到车头,双手撑在车盖上,大声地说:“赔钱!” 

男人笑起来,望着那看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灵活的眼睛,生气勃然,跳脱快乐,细瘦身材,小白杨一般。 

男人说:“没问题啦。要赔多少?” 

是广东人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