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玉





不会割伤:“不了。你不是也有很多朋友来找么?”泽性贴近笑了笑:“哦,你都在观察我呢。”傩玉讷讷道:“这些天下来,能不知道吗。”
  见收拾罢了,傩玉也站了起来。泽性伸手替他拭了拭裤子后的灰,傩玉亦为他搓手。他素来秉承这种思想,泽性待他多少,他回多少。回多了,只怕觉得孟浪,回少了,又懊悔万分。诚然,在泽性面前,他总是忸怩的,但确是身不由己。
  
  回家当晚,泽性便让父母唤去了,那时余父正在对帐,余母坐于床前,抱弟弟在膝上更衣。弟弟尚不会说话,但凡有事只是哭笑,吵闹的厉害。余母见儿子同丈夫有话,便弯腰牵着弟弟的手,慢慢的跨过门槛,走出屋子。
  屋外,傩玉恰在等候泽性,一见余母忙起身,尴尬地点头。桌上一杯茶,是沏了许久未动过的。余母瞟了一眼,抬头对傩玉微笑。这一双眉眼很美丽,是两泓清泉上飘摇着柳叶,或笑或哀,都不失林下风度。
  她朝座位上一指,而后抱弟弟在腿上,小肚子一摸,拉拢他最末两颗未系上的扣子。“泽性外出多年,如今总算是给回来了。一纸文凭虽然空了点,可我们看了也得意。再怎么说这孩子,终是长大了。”弟弟穿好衣,站在母亲腿上还想跳起来,傩玉只是望着,嘴里喃喃是啊,不觉痴了。余母不是没听过傩玉家里事,见着他愣愣的模样,油生了身作妇人的怜悯。但也仅是妇人的怜悯。
  这时|乳娘从外边端了碗药来,本要进屋,见了余母,便放在桌上。她看傩玉也在,以为二人有话,朝余母问候一句退下了。走前还不放心地打量傩玉一眼。余母牵了牵弟弟的手,轻轻道:“娘喝药,下来、啊。”
  她将弟弟抱下地,取药来喝。那小孩子怎是站定的住的,四下张望,好似下一时就要跑开躲起来。傩玉虽挂心,但不敢僭越,只用眼默默守着弟弟。仅有一回,弟弟要朝门外冲,他便伸手轻轻在小脑袋上一摸带了回来。而后弟弟即在他椅子下钻来钻去的玩,莫不是想吸引他注意力了。
  余母用完药,又沏了杯茶漱口,见弟弟如此,微笑道:“你看小孩子就是这样,一旦有人待他好,便是认定了,一直依赖着。可我这病谁知道呢,到时候,他就可怜了。”傩玉只觉这话是老天有意说与自己听的,偏偏又轮他去安慰人,哪里真说得出什么来,漫不经心的:“泽性认识些懂西医的朋友,或许能试试。”余母只叹年轻人都是一种求急心思,摇头道:“那东西不踏实的,我就不信。”
  不久泽性出来了,余母问他“说完了”,他见傩玉在,只笑着点头。弟弟是在泽性离家后生的,同泽性的记忆亦不比同傩玉的多多少。泽性扶了扶眼镜,朝弟弟勾手道:“嗯?小伙子,粘着这哥哥做什么。可是不认得亲的了?”余母一把拂下泽性的手,敲他肩道:“你这大孩子,见谁喜欢就欺负!”泽性乜起眼朝母亲凑近,笑道:“哪里,我就不敢欺到娘头上的。”余母听得欢心,把他垂下的额发撩得开开的,看了又看,才抱弟弟进屋了。
  屋外只剩二人。泽性兜着手在傩玉脖颈上,贴耳道:“你娘下午来过。”傩玉眼一直,低声喃喃:“这样啊。”泽性吹拨着怀中人的发丝,认真道:“我不赶你,只问你如何?若要回去,我就送。若不走,去说服他们也不是问题。”傩玉扶着那两条垂下的胳膊,轻声说:“自然是要回去的。你也别送,省得娘又气。”泽性嗯了一声:“明日我送你半路,不到门口。”泽性就是泽性。亦不挽留,正如来时总不会强迫,全让自己选择。
  
  第二日傩玉回家,一屋呛人的烟味,好像整间屋子都烧着了。溪月见他时,就说了那么一句,“让人家赶回来了?你若再敢推开娘跟那小子跑,我就打折你的腿!”而后那只吃人的烟杆摔了过来,砸在傩玉的小腿上,砸得他全身当场麻了。但之后溪月再没怎样,连一巴掌也没有赏他。他不禁想,母亲是不是怕泽性的。
  木盆里的水仍窜着热气,飘了几片橘皮。傩玉将它浇在院子的角落,又打来井水梳洗。这日夜里溪月嚷嚷着头疼,边泡脚,边让傩玉在鬓角揉万金油。她对近几天的事只字不提,约是觉羞耻到家了。但自打挨了那顿打,傩玉便理所当然进屋里休养,就不知何时又要回去当猪崽子。
  回屋不多久,听窗子有静动,他走近一看,是让个石子砸出洞来了。这一招几天前还见过,怎不明白。他支起吊窗,探头出看。楼下竟停了一辆轿车,擦得铮亮,黑夜里亦能反光。第一回见好不新鲜。泽性在车边敲了敲窗,窗子摇下,探出了个头来,二人说了几句。而后那人朝上一望,笑着挥手,不多时又驾车从小巷里艰难地开出去了。
  先前那梯子倒在溪月家边,没人敢拾去,因而泽性捡了个便宜,三两下工夫便上来了。傩玉的双手递到窗外,泽性一扶,但觉十指凉透,也不枉这名中带一玉字。他整整一身西装,见傩玉呆呆看着,解释道:“省城的朋友在家里开舞会,我怕你这出事,托他先送我回来。”
  这傩玉怎看不出来,穿着如此正式却是攀梯子上来的,想到这里,吐出的字句都软软的:“是君惠吧。”泽性哦了一声:“你倒记得清白了。”傩玉浅笑:“他送过我一支笔。”泽性合眼点点头:“这我知道。”
  这事刚刚君惠才和泽性说了。那日他来找泽性,不想错过了,反是遇见傩玉,不忍去认识了一下。那时问及名字,他不知傩字,便取了只钢笔要傩玉写给他看,之后借故将那笔送去了。泽性也不是不知君惠的性子,人如其名,君子施惠,不巧遇上傩玉这般认真的人,算是相识了。
  这房间几步见方的小,傩玉搬了张椅子给泽性,自己只能坐在床上,与他膝盖碰膝盖的。泽性指了指隔壁:“你娘?”傩玉微微点头:“应是睡下了。”泽性笑了笑,意有所指的反问:“睡了又怎么了吗?”眼珠一转,傩玉即刻明白自己遭了调笑,腮帮鼓鼓的不说话。泽性拍了拍他的腿说:“帮客人倒杯水,我喝完就走了。”傩玉愣了一会儿,又答不上什么。
  两杯水沏好,傩玉捧在手心慢慢地喝着,像舔一般,泽性更是不动只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好似猜透了自己是有意挽留。傩玉面子挂不住,狠下心大口了一些,但仍总剩那么一点。只想不喝尽,人是不会走的。泽性忍不住呵呵笑了,他咕嘟的灌下水,走去窗边道:“我回去了。”傩玉静坐在床边,也不上前。直待泽性掀开窗,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忽然道:“留下来。”
  前些天朝夕相处,傩玉步步为营,决计不让泽性看出自己急不可待。偏偏今夜泽性这么来,他就断然耐不了了。他曾在书里读过,这是春闱梦里相思又相思。相思断不尽,终是要抑制不住,而自己总会比泽性早一些。是输家。
  泽性转过身,双手抱胸倚在窗边,用一贯的笑容逼傩玉过来。傩玉上前,轻轻牵住了那条领带。泽性顺着领带倾下身来,贴近他,好似很听话的模样:“帮我摘眼镜。”傩玉的两手仔细取下那眼镜,同时感觉泽性的手缠在腰上,缓缓的,如腰带一般系住了。捏着眼镜的手兜在他脖颈上,又听他低沉到有些沙哑的声音:“是不是很想啊?”傩玉喃喃:“你试试不就……”话即被人含在嘴里。
  二人相拥上了床。傩玉伏在泽性身上,不时用手揾揾烧红的脸,想冷却不过是徒劳。泽性端了端身上人的腰,柔声道:“你好瘦好轻啊。”听起来是情人间戏谑的话,傩玉可不敢回。泽性又道:“你该不是故意饿肚子的吧。”傩玉蹙眉不解:“怎么会?”不想泽性摆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抚着他的背道:“那天我只是打趣你。你怎么好当真?”傩玉想起重逢那日的话,顿时急红了脸,只说:“我没有!”
  泽性开怀而笑,将傩玉覆在身下,一上一下、慢慢的亲吻。那列一字扣顺着指尖一颗颗滑开,衣裳尽解。领带不经意垂在傩玉胸口,绸布的丝滑、冰凉,更清楚了泽性压在身上的真实。傩玉颤抖的双腿夹敛着泽性,一曲一伸蹭着褥子。眼亦是紧合,佯装事不关己。但这早不是二人第一次同席共枕、吞吐精华了。
  “你现在嘴巴咬得死死的做什么,待会儿可别将你娘都叫来了。”泽性笑说着钻下身去捣腾,傩玉顿感上身满是风凉。他又觉耻又不安,想褪去泽性的衣裳,怎料十指发软,根本解不开那不熟悉的衬衫扣子。
  “泽、泽性……”傩玉轻声一唤,泽性即全然停下,看似乖巧。他支起身,一副体贴地问:“要我怎么样?”傩玉倏然清醒了一些,不去答他,只推他到身侧,定了定神去解衣裳。衬衫西裤均是不禁压的,泽性待傩玉慢吞吞地褪下,放去椅子上了。
  傩玉伏在枕头上,任泽性的手指从背脊一溜滑下,不饶人的揿住那处。人绵绵一颤,痒极万分。他埋下头,双肘支住身子,耸起的肩止不了的轻颤。牙关咬实了,嘴里也倒没喊什么。泽性五指一揩,才发觉原是滑腻的腿间,猩猩涩涩的。褥子上也宛如绽放出一朵牡丹。
  不想几年没碰,竟变得这般生了。
  泽性捻捻指尖搓净了手,才拢着傩玉的鬓发,轻声问:“会不会讨厌?”傩玉假装没听到。泽性笑他倔的那个小驴子样,心里要的嘴上又不肯承认。可殊不知傩玉的心思。有人一日不能给承诺,他便不会认说喜欢,丝毫不肯服软的。
  第二日天尚未亮,床间已有了动静。傩玉揉揉眼,欠起头来,轻声问:“你去哪里?”泽性那时正一手整领带,一手梳发,但也无一不仔细。他弯下身,手支在床沿上,道:“不过是隔壁豆浆铺,晚了岳母她可就挑剔了。还想吃点什么?”傩玉的心防又一片沦陷,信口说了个千层糕。泽性笑笑:“姑娘们都爱吃,很甜那个。”傩玉唔了一下,还装没听见。
  之后傩玉洗漱完罢,趿拉着鞋摇着身走进穿堂,红木桌上已放好了东西。他推开大门,只见几个小贩沿街叫卖,还有女孩子在河边浣洗衣裳。泽性早走了。
  

(三)

  展眼间,已入一月。这一年是寒冬,偶尔会飘细软的雪,但小镇的雪都是下不大的。
  君惠比泽性要畏寒,总爱把自己裹得和小粽子一般厚实,在掌心呵一口气,搓两下,才敢在脸颊上焐暖。这些日子住在余家,他把泽性父母都讨好了遍,说得开开心心,竟把三只暖炉都骗到客房里去了。亏得泽性与他一同在外数年,是莫逆,否则怎会放这及时行乐的大少爷,在家中任意施为。
  “知道,将片单要回来给你。这我能忘么?你说好几遍了。”君惠用指尖扯着电话线,又插进那一个个圈里,反复几回,只能无奈的望向泽性。泽性摇头一叹,自顾自坐着翻相册。“片单都是写的详尽的,还配剧照。你那么聪明,不会看不懂的。”君惠朝泽性撇撇嘴,不想人家已不看着自己。“好好,你不聪明,我聪明。聪明的我回头再给你说一遍成么?”他收起了声叹气,只听听筒另一端发话。“记得,电影一放映完我就赶去接你。”他揾了一下面,开始搓眉心,一阵默然。“当然不会开车去了,就算药铺那条巷够宽,你家那条也容不下的。再说这么短的路……”又一阵默然,而后终是舒了一口气。他道:“好好,你安心做事、啊,拜。”电话总算挂下了。
  泽性合上相册,跷起腿道:“她这人怎么这么唠叨。”君惠摊摊手,一屁股坐在泽性床上:“我当初也不想她会麻烦至此,只想找个人帮忙放电影。”泽性浅笑:“我早同你说过,你偏说,‘晏晏不刁蛮,那是针对你这人的。’谁看不出那端倪。”君惠双手合十举在面前拜了拜:“兄弟别再调侃了,若不是你不肯帮忙,我怎会找其他人?”泽性认真道:“我只是不想你们架了影幕就拆了戏棚。镇子的人哪里是肯接受这些的,你偏强求。”君惠道:“这不是留学生想为中国人做些好事吗?再说我不是听了你,和戏棚子分天来搭。”泽性笑了笑:“那是你们省城大少爷眼里的好事。”
  君惠答不上话来,只起身抢着泽性要看相册。翻了几页,问道:“我们在外的照片少了一大半呢。”泽性道:“去年傩玉上这里,我抽了些送他。”君惠惊道:“你自己没留?”泽性将抽屉一拉:“后来又洗了一套在这里。”君惠点点头,又道:“说起来你也很久没去看傩玉呐。你总爱把朋友晾在一边,我倒是想他了。”
  泽性稍一回思,约有半年了。自打那次轻怜蜜爱后,他就渐渐忙起来,见过傩玉几回,一只手也够算的。余家产业在省城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