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魂旗
这朵“蟹爪黄菊”,初开未久,诸葛逸又是连梗摘下,但才—出手,所有花瓣,便立告脱蒂分飞,漫空一片黄色花光,飘飘乱舞!
内家真力,练到绝顶,便讲究的是控制自如,能发能收!诸葛逸一朵完整黄菊,化作分飞花办,飘出五六尺远,果然倏地往里一合,仍旧附集在那照直前飞的花蒂之上,还原成一朵完整黄菊,半嵌入舱壁右侧!
百里独对诸葛逸这等出神入化手法,也不禁看得失声赞好!
诸葛逸淡然一笑说道:“百里兄不必谬赞,诸葛逸在心机方面,远逊阁下,想不出什么新奇花样,这种手法,只能吓吓俗人,怎会难得倒你?”
百里独听出诸葛逸暗中讽刺自己适才在“酒字”以上,取巧之事,遂佯作不知,伸手也自取起那朵“蟹爪黄菊”,向船舱板壁发出!
黄菊出手,照样花瓣分飞,漫空一片花光,飞出五六尺远之后,也由分而聚,往中一合,仍附集在那照直前飞的花蒂以上,还原成一朵完整黄菊,“夺”的一声,嵌入舱壁左侧,果然与诸葛逸适才所为,一般无二。
这朵“蟹爪黄菊”,刚刚嵌入舱壁,舟中蓦起悲凉长啸,名列“乾坤五绝”中的“南笔”诸葛逸,儒衫飘处,化成一条电疾白影,斜空射出五丈有际,自沉洞庭湖水以内。
钟离老人适才因既已宽劝“南笔”诸葛逸,如今又另有看法,而决想不到,诸葛逸会如此珍惜声名,刚烈得立时投湖自尽?故而任凭他“云飘电闪身法”,罕世无俦,仍未能阻住老友“南笔”,只接到他抛来那册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及“生花七笔”的绢质小书而已!
但怪事绵延而来,就在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目注湖波,胸中沉痛无已地浩然兴叹之余,“万相先生”百里独目光往那嵌在舱壁上的两朵黄菊,死盯几眼,也自带着一脸废然神色,纵出舟外,依旧像中秋之夜般地,踏波而行,走往雾气迷漫的水云深处!
边行边自作歌,但歌声却颇为失意地,只是颠来倒去的:“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以及:“虽有深谋盖海宇,恨无神力拗苍天!”等语!
钟离老人闻声惊顾,只见百里独的身形,已在水云飘渺之间,遂微凝真气,传声问道:“百里兄,我们之间的下一次约会,定在何时何地?”
此时百里独的身形,业已完全隐入水云,但仍应声答道:“明年正月十六,也就是‘笑面阎婆’孟三娘第二次元宵大会的过后一日,我们在罗浮山‘子午峪’口相会!”
声渺人杳,钟离老人的目中,方垂落两行珠泪,恨声自语说道:“诸葛穷酸,你往日聪明,今日怎这等懵懂?……”
话音未了,天痴道长悲凉意味极浓的凄声长笑,震荡湖波,目注钟离老人,接口说道:“诸葛穷酸并不见得十分懵懂,他这一投湖自尽,替我们‘乾坤五绝’,挣回了不少光荣……”
钟离老人也截断天痴道长话头道:“诸葛穷酸倘若败阵投湖,犹有可说,但他根本未败……”
天痴道长狂笑说道:“这—阵虽然平分秋色,未曾落败,上一阵‘酒’字,却是诸葛穷酸……”
钟离老人苦笑说道:“上一阵确是诸葛穷酸疏神失算落败,但这以极高明的无形真气,散花聚花,凝劲嵌壁的最后一阵,谁敢判断百里独能与诸葛穷酸平分秋色?”
天痴道长闻言,不由向舱壁上那两朵左右并列的“蟹爪黄菊”,茫然注目!
钟离老人摇头一叹说道:“痴道士,你大概一来为诸葛穷酸伤心悬忧过甚;二来座位稍偏,所能看到的角度稍差,以致失眼!”
天痴道长内心犹自存疑地,走近舱壁细看,这才看出,诸葛逸所发嵌在右边的那朵“蟹爪黄菊”,齐齐整整,完好无恙!而百里独所发嵌在左边的那朵,却似用力稍过,劲有未匀,致令其中一二片菊瓣,瓣尖微折!
既然看到这种情形,天痴道长便立聚“太玄真气”,向烟火苍茫的洞庭湖波,凝劲传声叫道:“诸葛穷酸,你并未落败,不必轻生,最后一阵‘散花聚花,凝劲嵌壁’,是你胜的!”
这种真气传声,虽能远达数里,但沧波寂寂,烟水茫茫,哪里有丝毫回响?
钟离老人目光一注手中那册绢质小书,痛失老友,伤感已极的泪珠,二度垂落,凄然摇头说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诸葛穷酸那等高傲性格,既已投湖自尽,绝不可能再复舰颜偷生,以致贻羞‘乾坤五绝’,留为武林笑柄!故而我料他入水之后,定即自行绝脉,此刻尸身,已不知随水漂流到了这八百里洞庭的何方何地?”
天痴道长知道钟离老人所判断之语 全系实情,伤心悲痛得欲哭无泪地,目光又往那两朵黄菊以上一瞥,脸上微现怀疑神色!
钟离老人暂抑悲怀,一面命船家不必惊讶,依旧顺着风势水流,寻觅“南笔”诸葛逸尸身,一面向天痴道长问道:“痴道士,我看你脸上神情,似乎对这两朵黄菊,尚有疑问?”
天痴道长点头说道:“我认为左边这朵菊花,既有一、二片花瓣,瓣尖微折,分明用力稍过,劲有未匀,照百里独那身功力,似乎不应有此现象?”
钟离老人又是慨然一叹说道:“痴道士,你讲得不错,以百里独那身功力,怎会劲有未匀,用力稍过,而使一二菊瓣,瓣尖微折?但要知究竟,且察根源,我请你回思前一阵‘酒’字之拼,百里独是如何得胜?”
天痴道长想了一想答道:“先一阵是百里独运气吸酒入腹,再暗聚丹田真火,炼尽水分,化成纯酒喷出!诸葛穷酸那时心中不知突然想起何事?以致分神失察,未曾照做,才被对方占了胜面!否则以诸葛穷酸那身功力,炼酒何难?最多也不过像百里独那等脸上现出一片酡然醉色而已!”
钟离老人点头答道:“这一片酡然醉色,就是因果根源,百里独种因得果,前一阵赢在此处,后一阵亦复败在此处!”
天痴道长听得如梦方醒,长叹说道:“老头儿,你委实心细如发,明察秋毫!百里独前一阵因炼酒微醺,后一阵自然真力难匀!而且已有醉意之人,用力每每稍过,以致‘散花聚花’,虽仍如意施为,但‘凝劲嵌壁’之时,却使一、二朵花瓣瓣尖,略受损折!”
钟离老人留神舟外的浩渺烟波,始终未曾发现“南笔”诸葛逸尸身浮出,听得天痴道长话完,遂应声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今天这桩报应,却来得太快,百里独自作自受,悚然而退,但却把个心比天高,一身傲骨的诸葛穷酸,极其冤枉地,葬送在洞庭湖内!”
天痴道长眉峰略聚说道:“诸葛穷酸,真该倒霉,前一阵心中不知想的甚事?反应太慢,落了下风!这一阵又反应太快,以为百里独照样散花聚花,凝劲嵌壁,自己败势难回,愧然自尽……”
说到此处,目光凝注舟外烟波,又向钟离老人问道:“老头儿,人生自古谁无死?奄然物化,撒手尘寰,并没有什么大了不得,但诸葛穷酸,倘若就这样的浮尸洞庭,却未免太为冤枉?他会不会……”
钟离老人知道天痴道长是想问诸葛逸是否能逃不死?遂浩然一叹,反向天痴道长问道:“痴道士,诸葛穷酸之死与不死,其理易明,假如易地相处,换了你或我与百里独相互较武功,不知真实情况,相互持平,而误认自己落败,弱了‘乾坤五绝’名望,愧愤自尽,投入水中以后,好不好意思再复苟活贪生,贻留笑柄?”
天痴道长也知诸葛逸—生高傲,从不服人,此番代表“乾坤五绝”,失手受挫,并当众自尽,哪里再会出尔反尔地苟活贪生?遂凄然泪落地,悲声说道:“凡是英雄总惜名!我何尝不知诸葛穷酸,绝无生望?但好不容易才从百里独口中,得知蒲琨老儿与醉和尚未死,却又立即葬送了个诸葛穷酸! ‘南笔’沉波,‘北剑’‘东僧’不知匿居何处?威震江湖,轰轰烈烈的‘乾坤五绝’,目前只剩下我这痴道士,与你这‘风磨铜夺魂宝旗’已失的‘夺魂旗’二人,委实好不令人为之惭惶伤感!”
钟离老人心中自然也是一片凄惶,但他深知事已至此,凄惶何益?只有赶紧设法找到“北剑”蒲琨及“东僧”醉头陀,劝他们莫灰壮志,且振雄心,在“第二次罗浮山万梅谷元宵大会”及次日“子午峪”口,同心协力地击败“笑面阎婆”孟三娘及“万相先生”百里独,使“乾坤五绝”威名,重震天下,方是能令诸葛逸在泉下安心的最好悼念老友之道!
但他们在洞庭湖八百里烟波之间,泛舟七日,始终未能寻得“南笔”诸葛逸尸骸,钟离老人不禁目注诸葛逸遗赠上官灵那册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生花七笔”等三种绝学奥秘的绢质小书,向天痴道长苦笑说道:“痴道士,诸葛穷酸尸骸,既未寻得,我们似不宜在这洞庭湖上,多作勾留?好在生前声誉,毕竟重于死后皮囊,不如赶紧分头寻找‘北剑’蒲琨老儿,及‘东僧’醉和尚,合手对付孟非烟、百里独,重振‘乾坤五绝’威名,一样可使诸葛穷酸,在泉下安心瞑目!”
天痴道长叹息一声说道:“老头儿话虽不错,但‘北剑’蒲琨老儿,一生狂傲,突在‘九幽地阙’受挫,可能灰心遁世,‘东僧’醉和尚则误认老友惨死,赶到‘九幽地阙’以后,不是不得其门而入?便是也在‘万相先生’百里独诡计阴谋之下,碰了钉子,寻一个人迹不到所在,终日烂醉如泥,不知人事!茫茫海角,莽莽天涯,便叫我们踏破铁鞋,也……”
钟离老人不等天痴道长说完,便即接口说道:“我记得有首诗云:‘整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岭头云,归来试对梅花问,春在枝头已十分’。天下事往往可遇难求,我们目前虽遇艰难困厄,但总不能束手垂头,不尽人力?常言道:‘天涯虽大,咫尺便是灵山’,或许机缘巧合,否极泰来,重整乾坤,共诛丑类!”
天痴道长苦笑说道:“我如今主见尽失,完全听你之命就是!但目前我们共只两人,却怎样分头找法?”
钟离老人微一寻思说道:“今日至元宵之间,不过仅有四月光阴,自然无法细搜,根据百里独所示,‘闪电神乞’诸明,已自昆仑返来,则西北一路,有他经过,暂时不必跋涉!我们可把整个心力,专注东南,你由此北上转东,观察湖北、安徽、江苏、浙江四省,我则负责江西、福建、广东、广西,不论是否寻得‘北剑,蒲琨老儿,‘东僧’醉和尚踪迹,均于元宵正日,赶到罗浮,把‘乾坤五绝’数十载声名,孤注一掷地,与孟非烟、百里独一决胜负!”
商议既定,“乾坤双绝”遂黯然分袂,钟离老人越过江西,直奔福建武夷,想一面接应上官灵,并把诸葛逸所遗绢册小书转赠,一面顺便察看武夷附近,可有失踪老友,“北剑”、“东僧”踪迹?
钟离老人此去,不但与上官灵巧遇,其间并还惊奇百出,妙趣横生,但暂须缓叙,目前先容笔者描述远自昆仑归来的“闪电神乞”诸明,一路所遭所遇。
诸明自在陕西境内,失去上官灵踪迹以后,权衡轻重,只得暂时放弃寻觅上官灵,依旧策骑横穿大漠,直奔昆仑!但才过“白龙堆”,那匹千里良驹,便半因过度劳累,半因疫病的突然倒毙!
良驹既失,诸明只可徒步而行,等他千辛万苦地,到了西昆仑绝顶,但小琅环中,石上残局犹存,人踪却早已渺渺!
诸明找不到诸葛逸及钟离老人,失意之余,再奔阿尔金山,谁知“西道”天痴道长的茅庐以内,照样蛛网尘封,杳无人迹!
两处均已扑空,诸明不得不大失所望地,折返中原,但走到那片又名“白龙堆”的“库穆塔格沙漠”之时,却有物触目惊心,是三面七寸来长的骷髅白骨红旗,插在一堆马骨以上!
诸明认得这堆马骨,就是自己来时所乘,因疲病交袭,倒毙于此的千里良驹,但三面“夺魂旗”,却从何而来?是“逍遥老人”钟离哲?“幽冥神君”阎元景?抑或“九毒书生”姬天缺?
面对“夺魂旗”,细加研判以下,诸明觉得所怀疑的三人之中,最不可能是钟离老人,最可能是“九毒书生”姬天缺!
但姬天缺尾随自己,插旗何意?却始终猜不出来!诸明眉梢双剔,傲然冷笑,伸手拔旗,分沙葬马,依旧往“玉门关”内进发。
一路无事,但到了“哈拉湖”边,上官灵昔日初遇“夺魂旗”的那片密林以外,却“刷”的一声锐啸,林中飞出一道红光,直向“闪电神乞”诸明胸前,疾袭而至!
诸明身形微闪,功力凝聚右手五指,撮住红光一看,又是一面小“夺魂旗”,不禁“哼”了一声,发话叫道:“林内何人?是不是‘九毒书生’姬天缺?”
林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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