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魂旗
毒书生’姬天缺?”
林中人并不答话,只传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诸明默运自己成名轻功绝技,“闪电身法”,一式“飞鸿戏海”,双掌交护前胸,甘冒奇险地冲入林内!
他这种轻功身法,除了尚略逊钟离老人一筹以外,几乎已告罕世无俦,但因对方发笑之后,立即退身,动作又复太快,故而也不过仅仅瞥见密林深处,有条瘦长黑影,向左方一闪而没!
就这匆匆一瞥,诸明已断定对方确是“九毒书生”姬天缺!遂立意与这强仇大敌,在西北道上,一决生死。暗在掌中扣了七八根“夺魂金针”,向黑影闪没之处,直接追踪,但心头却根据姬天缺一向惯例,早巳判断他,虽然向左微闪,实则往右方纵出,藏在树影之中,等待自己追到,再复突加袭击!
诸明既已如此料敌,自然纵身追扑之举,只是将计就计,半空中一式“覆雨翻云”,左掌以阴把甩出暗藏的七八根“夺魂金针”,化成纷飞光雨,出其不意,攒袭右方重重树影,然后双足微登,身形一屈一伸,潜聚内家神功“七禽掌法”之中的“鹰翻雕击重手”准备在姬天缺闪避“夺魂金针”之际,与其拼力一搏!
不过诸明既料出对方习性,对方自然也深知这位“闪电神乞”不大好斗。故而“夺魂金针”,所化精光,空自击得枝叶纷飞,姬天缺的身形,却在十步以外出现,但并不近前应战,只扬手飞出一物,“呼”然袭向诸明,本人反往林深树密之处,狂笑遁去!
诸明何等眼力?看出“九毒书生”姬天缺第二次掷向自己之物,决非寻常!生恐有甚诡计,遂不敢恃强硬接地,飘身向右,闪退丈许!
“铮”的一声,这件东西,插入一株古树干中,约莫尺许深浅,摇颤不已!
几度追逐,入林已深,天光虽然刚近黄昏,林内却是一片昏黑!诸明目聚神光,向丈许以外,树干上颤摇未定的那根黑影,细一扫视,面上立布惊容。转身看时,却听出“九毒书生”姬天缺那种含讥讽刻薄意味的“嘿嘿”冷笑之声,业已虚幻飘渺,似有似无,到了极远极远之处!
原来树上那根黑影,竟是“逍遥老人”钟离哲所赠,失落在“九幽地阙”以内的“风磨铜夺魂宝旗”!这等重要之物,“九毒书生”姬天缺竟肯掷还,令“闪电神乞”诸明心中,怎得不惊?怎得不诧?
他第一个判断,是姬天缺用旗诱敌,等自己喜出望外地,上前拔取之际,辣手立施!第二个判断,则是旗上蕴毒,想使自己死在不知不觉之下!
无论这两个判断,哪一个可能性较大,“闪电神乞”诸明均不敢冒然伸手拔旗,只是暂遏心头激动情怀,静虑宁神,把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功力,齐聚双耳,冥心细察周围,可有异状?
内功既凝,耳音自较平时聪敏多多,诸明又是当世一流好手,几乎十数丈方圆以内的风吹草动,无不了然!但静听约莫顿饭光阴,仍不过只听得一些风树萧萧之声,别无其他异响!
诸明疑诧莫解以下,肩头略晃,人化一缕轻烟,扑向“风磨铜夺魂宝旗”所插古树,但手还不曾触及旗杆之际,蓦然收势,电疾旋身,目光朗扫周围,只见微风飒飒,树影摇摇,依然是一片沉沉静寂!
诸明一面依旧凝神防范“九毒书生”姬天缺,暗中对自己突下辣手,一面拔下头上一根挽发银簪,反手在“风磨铜夺魂宝旗”旗身之上,来回一擦!
这时密林以内,依旧毫无异状,诸明取回银簪看时,簪身并未发乌,足见“风磨铜夺魂宝旗”之上,也出于自己意料的根本无毒!
两桩猜测全告落空,诸明不禁惭惶交进,一式“黄龙掉尾”,电疾般拔出那杆“风磨铜夺魂宝旗”,旗影展处,一片“呼呼”劲风,周围林木,纷纷枝摧叶落!
但旗影之中,却飘飘荡荡地,落下一张纸柬,诸明因对手已太好刁诡恶,丝毫不敢懈怠,必神依旧注意四外,对那纸柬,只微微闪目一瞥,便已瞥见柬上仅有四个大字,写的是:“还君打狗!”
诸明也是聪明绝世之人,一看便体会出这区区四字,所具讽刺意味,却极其强烈!威震乾坤,独迈武林的“风磨铜夺魂旗”竟变成了“打狗棒”?再配上“还君”二字,委实挖苦到尖酸得不能再复尖酸,刻薄得不能再复刻薄!
但不管怎样尖酸,怎样刻薄,姬天缺追踪万里,还给自己这杆罕世宝旗,难道仅仅为了略示挖苦而已?诸明越想越弄不清对方葫芦之中,究竟卖的甚药?遂索性穿林而出,免得在这种周围俱是幢幢树影,草木皆兵的环境以内,容易遭受暗算!
他出林既未遭遇阻拦,一路也无丝毫意外,奔驰千里,直下甘凉,等到了陕西境内,这位“闪电神乞”诸明,方仰天长叹,衷心佩服对方高明沉稳到了极处,动机诡不可测!不仅使自己在这一路之间,疑神疑鬼,朝夕不安,并直到洞明姬天缺还旗真意以前,心中疑念,始终难释!
上官灵既已失散,“乾坤五绝”又复不知去向,故而诸明虽返中原,一时却想不起究应先奔何处。往燕山“悬剑谷”,则“北剑”蒲琨,未必会在?往“九幽地阙”,则自己人单力薄,去亦何益?
游移不定以下,因目前身在陕中,遂决意先行一览桥山之胜,瞻拜黄陵,然后再定行止!
桥山又名“子午山”,沮水穿山而过,故以“桥”名,诸明拜罢黄陵,略为登临眺览,胸中仍因姬天缺突然还旗之事,疑怀郁郁难开,遂向山民买了一只梭形小艇,并备了不少美酒佳肴,独自操舟,在月夜之间顺流穿山,欲藉寻幽探险,消愁解闷!
月朗波光,波摇月影,空山静夜,幽绝人间,诸明手执双桨,缓缓荡舟,到了一个两面均是摩空峭壁,排青千尺,水流则顺着山势的迂回转折所在,觉得景色太好,遂停舟傍壁不进,打开一坛美酒,举杯独酌,仰眺晴空,自言自语说道:“李青莲曾有句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今日居然有以过之,空中之月,水中之月,舟内之影,波内之影,加上这具臭皮囊,竟达‘五’数之多?可惜水月镜花,均属泡幻,而‘乾坤五绝’,却如今安在?……”
诸明满怀抑郁,藉酒浇愁,语音沉痛悲凉,山水回声,“嗡”成一片!
就在这种幽幽静静的环境之中,抑抑郁郁的情怀之下,诸明忽然听得“呱呱”两声异响,依稀隐约的,发自身后。
诸明擎杯回首,只见身后峭壁接水之处,有一尺许小洞,遂以为适才那“呱呱”异响,只是水洞蛙鸣,未怎在意。
但他举酒浇愁,连尽数杯以后,却听得那小洞之中,“呱呱”不息,绝非蛙鸣,竟似有人在内馋得自咽口水?
这等崖旁小洞,怎会藏人?诸明半信半疑地,目注洞口,发话问道:“山底水洞以内,难道别有洞天?……。
话音未了,洞中果然有人应声,但并非答话,只是一声悠长叹息,仿佛含有无穷悲愤之意?
诸明愕然问道:“洞内何人?”
水洞之中,传出一种苍凉悠长的语音答道:“断……肠……人!”
这语音难与水洞潺潺流水之声含混,极不易辨,但诸明听来,依旧略觉耳熟?
正自心头微起疑云,欲加探询之际,水洞以内,又传出那种含含混混的语音,缓缓说道:“你能不能在彼此问答以前,先向水洞之中,浇上十杯美酒,让我闻闻酒昧?”
诸明这次因对方说话稍多,听得较清,忽然想起一位老友,不禁悚然一惊,眉梢双轩,嘴皮一动!但终于暂时忍耐,保持冷静,如言暗以内家功力,遥向洞中,连落十杯美酒!
十杯美酒,化成一线飞泉,凌空斜注水洞之中,但酒泉刚到洞口,洞中突然推出一股无形劲气,击得那股酒泉,变作无数寒星,洒落沮水以内!
洞中自称“断肠人”之人,既馋得索酒闻香,却在酒泉即将飞到之时,又复以无形劲气击散酒泉,拒其入洞,岂非出尔反尔的异常举措?
诸明见状,颇觉愕然,但那水洞之中,随即传出一阵伤心已极的嚎啕大哭!
诸明由愕转惊,因为先前所听语音,既颇含混,又有掩饰,如今这阵嚎啕大哭,却系发自内心,直率已极,使自己听出果然十中有九,定是心头所猜老友!
心头既已猜出对方身份,知道必然出了天大岔事,诸明遂暂定心神,光打量水洞,觉得范围太小,决非由此出入,定然另有其他洞口。
但壁高千尺,一峭干云,除了略生藤蔓松萝以外,哪里有其他洞穴?
就在诸明打量四外之时,水洞以内的嚎啕大哭声息,业已渐渐趋弱,诸明遂暂作不知对方身份,微凝真气,向水洞之中,传声问道:“‘断肠人’,你为何在索酒以后,又复拒酒?”
小洞中哭声一歇,依旧换了那种喑哑悲凉的口音,颤然答道:“酒……酒……这个‘酒’……字,害得我伤……心……断……肠……”
诸明眉峰一蹙,截断对方话头,又复问道:“为何断肠?”
水洞中人语音益发悲凉凄切地,叹息道:“为老……友……分……尸……而……断……肠!……”
诸明听得心头怦然一震,急声问道:“何人分尸?”
水洞中长叹一声,接口答道:“‘北剑’分尸,‘东僧’遗恨!”
这八字听在“闪电神乞”诸明耳中,简直宛若骤闻晴空霹雳,震惊得有点心神皆悸!目光暴射水洞,沉声发话说道:“醉和尚,你再这样语无伦次地卖傻装疯,不好好出来见我,休怪诸明毁去你这藏身水洞!”
话完,霍然自舟中起立,足下子午站稳,双掌聚集神功,照满水洞洞口的波面之上,劲风生啸地,劈空击去!
诸明本具一身上乘武功,在“穷家帮”内,便与“独脚追风仁心神丐”方琦、“阴阳手”莫平,合称“三异丐”,后来巧得“幽冥十三经”中第“四、六、八、十”四篇经文,苦心潜修,功力更进,化身好“夺魂旗”,除了火候方面,尚自略逊以外,几已与“乾坤五绝”,互相伯仲,如今他因昔日在东海与醉头陀交好,朝夕过从,既听出藏身水洞,自称“断肠人”之人,就是“东僧”醉头陀,又惊闻“北剑”蒲琨的分尸噩耗,急怒交并以下,聚力发掌,威势自非小可,不仅疾风劲气,把水波冲激成大片浪涛,倒卷入洞,并将洞口崖石,也击得纷纷碎裂!
但掌风过后,洞内依旧寂寂,诸明喷然叫道:“醉和尚,你生平以‘醉’自遣,我真弄不懂怎样会在‘酒’字之上遗恨?曹孟德说得好,‘……慷当以慨,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你再若不出来时,我连这只酒坛,都摔进你那水洞以内!”
诸明心头疑急难释,越说越气!俯身抓起自己舟中那只酒坛,便照准水洞,奋力掷去!
酒坛刚刚出手,水洞之前,波浪忽翻,一条人影,水淋淋地窜起七八尺高,凌空接住酒坛,再复微一屈伸,便自纵落诸明所乘小舟以内,半语不发,只顾双手紧抱酒坛,口对口“咕咕咕”地一阵鲸饮!
诸明目光微瞥,看出来果然是自己好友,“乾坤五绝”中的“东僧”醉头陀,但形容业已憔悴不堪,哪里还有当年东海“长生矶”上那种超群脱俗的丰采?
人由水中跃起,则水洞的另一出口宅然便在水底,醉头陀怎会找到这等所在,藏身遁世?
一面心中暗自诧异思索,一面任凭“东僧”醉头陀举坛狂饮,暂时不与答话,但说也奇怪,平素以酒名世,其量如海的醉头陀,刚刚把坛十来斤美酒喝完,便即长吁一声,颓然醉倒!
诸明见状,知道这位老友,定必遭遇极大痛苦,备受折磨,不禁目中含泪,惨然摇头,不愿醉头陀酒醒,再看见这座水洞,勾惹悲怀,遂悄悄荡舟,顺流而下!
舟行缓缓,夜色沉沉,诸明眼看醉头陀醉仆舟中的那等颓废神情,暗嗟难怪自己在西昆仑、阿尔金山两地,徒劳往返,原来“乾坤五绝”本身,已出了奇异的祸事!
直到长夜消逝,曙色迎人,醉头陀才倦眼微睁,酒气薰薰地,撑身坐起,举袖一揉两只血红醉眼,凝视诸明,一语不发!
诸明知道人若过份伤心,根本无法劝慰,倒不如让他把伤心之事,尽情倾吐,一泻抑郁!
遂面含微笑,语气乎和地,慢慢说道:“醉和尚,不要伤心,你能不能把遭遇之事对我叙述一遍?”
醉头陀喃喃说道:“蒲琨老儿,死得太惨!”
诸明心中一震,但仍极力保持镇静,接口问道:“数月之前,我与上官灵小鬼,曾到河北燕山‘悬剑谷’,拜会蒲琨,他仍朗然健在!怎的……”
醉头陀不等诸明话完,便即高声叫道:“你怎的还不相信?我在诸葛穷酸所住的天台山弄月坪和雁荡大龙湫前,亲眼看见蒲琨老儿矮胖尸身,与他那颗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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