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魂旗
但钟离老人既然不愿明言,自己又怎能直言无忌地追问到底?只得低低“啊”了一声,满面凄迷怅惘神色!
钟离老人缅怀老友,不由也是一阵心酸,但他毕竟胸襟豁达,只抬头仰望天际一条孤飞白云,出声长吁,暂驱悲郁,向上官灵缓缓说道:“你诸葛老前辈,因你酷似他幼年情性,特别垂青!故在临去之前,托我赠你一册小书,书上所载,便是他震慑武林,成名‘南笔’,三般绝学‘坎离真气’、‘坎离指’及‘生花七笔’的精微奥秘!”
这三般冠冕武林的罕世绝学,上官灵平素委实梦寐难求,—日获传,自应喜出望外!但奇怪的是他听完钟离老人话后,脸上居然毫无忻幸之色,神情反而异常沉重地,双眉微蹙说道:“诸葛老前辈对我恩师及我,嘉惠已多,我等‘第二次罗浮元宵大会’了结以后,纵然踏破海角,走遍天涯,也要寻他拜谢,并呈献一桩礼物,略表心意!”
钟离老人眼光,方往那方古石砚上一瞥,上官灵又复说道:“这方石砚,只是‘断肠人’送给诸葛老前辈之物,我自己立誓再加献一颗‘万相先生’百里独的项上人头!”
钟离老人听上官灵如此说法,知道这娃儿聪明伶俐,已由自己口中,约莫猜出一些洞庭之事,遂点头正色说道:“以你目前这点功力,想取‘万相先生’百里独的项上人头,简直宛如蜉蝣撼树,不下莫大苦功,绝难如愿!这册小书拿去,好好精研,倘有什么不能领会之处,我随时加以指点!”
说完,便自怀中取出一本绢质小书递过!
上官灵正待接取,钟离老人忽然又似想起甚事?自书中取回夹在其内,两张微有字迹的白色宣纸!
上官灵心头一动,知道这两张宣纸,便下林中所遇第二位“断肠人”,要自己所偷之物,故而接过那本上载平日梦寐难求三般武林绝学的绢质小书,并未翻阅,目光反而注定宣纸,以一种疑惑神情问道:“钟离老前辈,这两张宣纸的纸上所书,难道也是什么绝世武功的精微奥秘?”
钟离老人摇头苦笑,把那两张宣纸,向上官灵略一展示,便自揣回怀内,微叹说道:“这纸上所书,哪里是什么绝世武功的精微奥秘,只不过两人对局的五十着围棋棋谱而已!”
上官灵目光瞥处,因钟离老人仅仅略一展示,便即收藏,只瞥见两张纸上字迹的第一句,均是完全一样的“十十天元”四字,已自惑然不解,又听钟离老人说明纸上所书,是两人对局的五十着围棋棋谱,不由暗骂林中所遇那第二位“断肠人”,简直乱开自己玩笑,指使自己设法偷取这两张闲情逸致的棋谱则甚?
故而听完以后,剑眉微挑,立即起身向钟离老人说道:“老前辈,你且此地,等我片刻,我还有一件东西,忘记在‘断魂谷黑风穴’的出口之处,必须前去取回!”
钟离老人目光一转,微笑点头,上官灵身形闪处,宛如电掣云飘,又复向自己来路,疾驰而去!
到了遇见第二位“断肠人”的那片小树林的林口,上官灵便即凝气传声,向林内愤然叫道:“断肠人……断肠人……”
那位语音沙哑的“断肠人”,果然仍在林内未去,应声答道:“小娃儿你怎的这快就复回转,难道已经把那两张宣纸,偷到了手中了么?”
上官灵愤然答道:“我以为这两张宣纸,极其重要,真个有关你的伤心往事,断肠隐痛?谁知道你竟故意寻我开心,叫我去偷两张闲情逸致的围棋棋谱!”
林中那位“断肠人”,闻言似乎大吃一惊?急声问道:“你怎会知道那是两张围棋棋谱?”
上官灵恨恨答道:“钟离老人曾经微微展开,被我看见第一句便‘十十天元’……”
林内人仿佛连语音也顾不得再加掩饰,更为迫切地接口问道:“一张写的‘十十天元’,另一张呢?你可曾……”
上官灵哪知利害,也不等对方话完,便即答道:“我真弄不懂你们捣的甚鬼?两张宣纸以上的第一句话,全都写的是‘十十天元’四字……”
言犹未了,林内一声悲呼,跟着便是劲风飒然,锐啸破空,—条人影,自林深之中,穿林而出!
上官灵正弄得如坠五里雾中,糊里糊涂的莫明其妙之际,人影一现,不由更觉愕然?原来穿林而出之人却是适才与自己在前峰谈话的“逍遥老人”钟离哲!
大惑不解之下,失声叫道:“老……前……辈……”
钟离老人此时脸上那种暗暗的沉郁神情,业已尽解,高兴得哈哈笑道:“上官小鬼,你且进林去,看看你要踏遍天涯海角相寻的‘南笔’诸葛前辈!”
上官灵越听越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如言纵身入林,闪目看时果然看见那位名满乾坤的“南笔”诸葛逸,昏卧林间地下,儒衫肋际,嵌着一片竹叶,是被人用什么极其神奇的“借物传力隔空打穴”手法所制?
原来诸葛逸当日在洞庭洞上,因见“书画琴棋诗酒花”七阵之中,最后一阵的“花”字比赛,“万相先生”百里独居然也能与自己一样的做到“散花聚花,凝劲嵌壁”地步,认为除了“酒”字一阵,自己落败以外其他阵阵成和,自己代表“乾坤五绝”出战,结果竟将五绝威名,一齐断送,何颜再复偷生,遂将那册遗赠上官灵的绢质小书,抛与钟离老人,悲啸一声,蓦然施展绝世轻功,飞纵出六七丈远,投入洞庭湖的浩渺烟波以内!
他在“酒”字一阵以上之所以致败之由,就是脑中想起与“万相先生”百里独那局别开生面的“预测落子,闭目弈棋”,自己第一着棋便是出人意料的“十十天元”。此点一占,其次更是着着奇兵,极可能占得胜面?人在得意之下,往往失神,遂未曾注意到百里独暗以真火炼酒,以致疏虞铸恨!
当时羞愤交集,热血沸腾地,纵起空中,委实怀着殉名必死之念!但人一入水,头脑便告清醒,忽然想起倘若这局围棋,自已真能因出入意表的那着“十十天元”,占得胜面?岂不仍可与“万相先生”百里独,秋色平分,“乾坤五绝”的盛名,依旧毫无所损!
诸葛逸雄心盖世,旷代霸才,既然想出这一线生机,自即不肯如此平白死去!但当着钟离老人、天痴道长,及“万相先生”百里独,跃入水中,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立即出水,幸而素识水性,遂静静潜伏水内,等钟离老人、天痴道长所乘画舫,离开这段水面以后,才露头换气,游登岸上,但取出身边“万相先生”百里独所书的那五十着棋谱,一看之下,不由眉头深蹙,原来那张宣纸,业已被水泡坏,字迹模糊,无法辨认!
这样一来,诸葛逸要想研究这局围棋,自己是否占得胜面?便非设法把钟离老人身边所藏另两张棋谱,偷到手内不可!
但自己除非有绝对把握胜得这局围棋,否则根本无颜出面与钟离老人、天痴道长等老友,作劫后重生之会,故而只得悄悄尾随钟离老人,自洞庭直赴武夷,等待机缘,再作打算!
偏偏事有凑巧,钟离老人独行千里,心中虽对老友“南笔”极端怀念,但洞庭湖中的那段经过,却始终保密,未向人言,遂使暗中尾随的诸葛逸,无法得知与“万相先生”百里独“书画琴棋诗酒花”七字较功的最后一阵,“散花聚花,凝劲嵌壁”,竟是自己得胜!
直等到了武夷,钟离老人潜入“玄玄壑”内,诸葛逸才知他远来之故,是意图接应上官灵,遂乘着钟离老人与“笑面阎婆”孟三娘相逢,两人生面别开地比赛上吊之时,也自搜索武夷,却无巧不巧地看见上官灵酣睡在“黑风穴”外岩石以上!
钟离老人把洞庭经过,向上官灵讲完,上官灵目光又往昏卧地上的“南笔”诸葛逸一瞥,诧然问道:“老前辈,你是否早就知道诸葛老前辈暗地相随?不然怎会尾随我来此,把他点倒?”
钟离老人摇头笑道:“我若早知他在后相随,只要把第七阵‘散花聚花,凝劲嵌壁’,是‘万相先生’百里独落败之事,故意觅机说出,岂不便可使你诸葛老前辈死志全泯!雄心复振!”
上官灵闻言方自一愕,钟离老人又复说道:“我识破机关之由,是你与我相遇以后,因为你平素好胜心高,嗜武如命,居然在获得诸葛穷酸送你那册上载‘坎离真气’、‘坎离指’、‘生花七笔’三项绝世神功的秘笈之时,未加翻阅,反对那两张棋谱,特别注意,脸上也现出一种奇异神色……”
上官灵听得不由失笑点头,钟离老人继续说道:“我见你这种神色,便知有异,细一推断,认为普天之下,除了‘南笔’诸葛逸,与‘万相先生’百里独二人以外,决无人会对这两张棋谱关心,而他们二人之内,诸葛穷酸如尚未死,自比百里独关心尤切!推断至此,觉得这位被认为绝无还魂之望的老友,居然尚有一线生机?而你又在看了那两张棋谱以后,藉词抽身,遂越发认定其中有变,暗暗尾随,终于在诸葛穷酸听说五十着围棋内,第一着便彼此落点相同,全是‘十十天元’,这两张棋谱,已告不能成立,悲愤难忍,举掌自尽的刹那之际,利用一片竹叶,隔空凝气,点了他的晕穴!”
钟离老人说到此处,突然转对昏睡地上的“南笔”诸葛逸,哈哈笑道:“诸葛老友,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你大概均已听明,‘乾坤五绝’名头,丝毫无损,从今后莫再悲愤,大家好好协力同心,共御强敌……”
上官灵听得好生诧异,正在暗想钟离老人怎不替诸葛逸解开晕穴,只是自言自语地发话之际,钟离老人又复哈哈笑道:“诸葛穷酸,你不要装得太像,怎的还不起来?我这一片隔空打穴的小小竹叶,真个制得住你这内功已达炉火纯青,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周身穴道虚实,均可控制自如,名满乾坤的‘南笔’诸葛逸么?”
话音了后,那位躺在地上的“南笔”诸葛逸,果然出声长叹,一跃而起!
钟离老人慰然笑道:“诸葛穷酸,洞庭湖水的滋味,究竟如何?痴道士在得知你最后‘散花聚花,凝劲嵌壁’的那场‘花’字比赛,胜过‘万相先生’百里独时,即以真气传声相告,你是否未曾听得?”
诸葛逸这时脸上神色,仍自一片悲凄,缓缓摇头答道:“真气传声,送音虽可及远,穿波却未必能深?那时我恰在洞庭湖心的十丈湖披以下,虽然嗡嗡郁郁,似有所闻?但哪里听得清痴道士说的是何言语?……”
语音略顿,换了一副怀疑神情,向钟离老人问道:“钟离老鬼,你方才对上官灵叙述,其实暗中是说给我听的那些情节,可有虚伪?‘万相先生’百里独除了心机卓绝,诡谲无俦以外,一身武功,也决不会比较我们,有所多让!他怎会用力稍过,凝劲不匀,把那朵‘蟹爪黄菊’的一二花瓣,弄得瓣尖微折?”
钟离老人哈哈笑道:“诸葛穷酸,慢说当时你因‘酒’字失利,悬忧太过,神思不清,就连身为评人的天痴道士,也未能立即看出!以百里独功力而论,诚然不至如此,但千算万算,不如苍天一算,任凭他用尽心机,占尽便宜,报应却立即临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诸葛逸闻言,依旧茫然不解。钟离老人遂将百里独因前一阵提聚丹田真火炼酒,微有醉意,以致后一阵调气难匀,用力稍过之故,细加分析推断,话完并向诸葛逸微笑问道:“诸葛穷酸,我们今日索性把心头所疑,弄它个明白!我也有话问你,你在与百里独比赛‘酒’字一阵之时,心中究竟想的何事?以致对他提聚丹田真火炼酒之举,疏神失察!”
诸葛逸听完钟离老人那段分析推断,心中已自安宁,立时恢复了他那宛如霁月光风般高华冲朗的潇洒风神,摇头微笑答道:“世间事往往都有先机预兆,一语成谶!已得我与痴道士在君山酒楼联吟,曾有‘棋局人生多劫数,酒杯岁月有闲愁’之句,谁知‘棋’‘酒’二字,便几乎断送了我的一世名头?百里独的以酒胜,以酒败,固然眼前报应,奇巧无伦!但我何尝不是因为想起一着妙棋,疏神铸恨,而又因觉得只要这着妙棋得手,仍可扳和,才于自沉洞庭湖水之后,复行悄悄偷生浮起!”
诸葛逸说到此处,突然一阵震天狂笑,笑声中情绪纷杂,有喜有愁,有悲有傲,远峰近壑,回响嗡嗡,笑完继续说道:“我所想的妙棋,便是谱上第一着‘十十天元’,谁知百里独这个老鬼,居然又复与我不约而同,针锋相对!在这种‘盲目弈棋,预测落子’的情况之下,彼此第一着便落点相同,自使其后的四十九着,无法争胜,均告作废!”
钟离老人微笑说道:“这件事固然奇巧无伦,但也怪你们双方,及我与天痴道士,当时全有疏忽!因为五十着之内,只要有任何一着,落点相同,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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