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之辈,跟我素无纠葛,决不是冲著我来,倒是瞎疑心了。”正想回房,忽听得向望天道:“‘阎王敌’薛神医突然大撤英雄帖,遍邀江湖同道,势头又是这般紧迫,盛大哥,你可知道是为了何事?”
乔峰听到“阎王敌薛神医”六个字,心下又惊又喜,“怎么薛神医是在附近么?我只道他是远在甘州。若在近处,阿朱这小丫头可有救星了。”原来薛神医是当世诸名医中第一圣手,“神医”两字太出名,连他本来的名字大家也都不知道了。江湖上的传说更加夸大,说他连死人也医得活,至于活人,不论受了多么重的伤,生了多么重的病,他总有法子能治,因此阴曹地府的阎罗王也大为头痛,派下无常小鬼去拘人,往往给薛神医从旁阻挠,拦路夺人。这薛神医不但医道如神,武功也很了得,他最爱和江湖上的朋友结交,他给人治了病,往往向对方请教一两招武功。对方感他活命之惠,自然传授时决不藏私,教他的都是自己最得意的功夫。
只听得那快刀祁六的声音道:“鲍老板,这几天做了什么好买卖啊?”乔峰暗暗点头,心道:“怪道这房中那人的声音听来有些耳熟,原来是‘没本钱’鲍千灵。此人劫富济贫,颇具侠名,当年我出任丐帮帮主的典礼,他也曾参与。”他既知向望天、祁六、鲍千灵三人都是行侠仗义的好朋友,便不想听人隐私,寻思:明日一早便去拜访鲍千灵,向他探问薛神医的落脚之地。他正要回房,听得鲍千灵叹了口气,道:“唉,这几天心境很是不好,提不起做买卖的兴致,今天听到他杀父、杀母、杀师父的恶行,更是气愤。”说著伸掌在桌上重重击了一下。乔峰听到“杀父、杀母、杀师父”这几个字,心中一凛:“他是在说我了。”向望天道:“乔峰这厮一向名头很大,假仁假义,倒给他骗了不少人,哪里想得到竟会干出这种滔天的罪行来。”鲍千灵道:“当年他出任丐帮的帮主,我和他也有过一面之缘,初时听赵老三说他是契丹夷种,我还力斥其非,和赵老三为此吵得面红耳赤,差些儿动手打上一架。唉,夷狄之人,果然与禽兽无异,他隐瞒得一时,到得后来,终于凶性大发。”祁六说道:“没想到他居然出身少林,玄苦大师是他的师父。”鲍千灵道:“此事极为隐秘,本来连少林寺的掌门方丈也不知道。后来乔峰自己这么说,丐帮中人又传话出来,大家才知道这前因后果。这姓乔的恶贼只道杀了他父母和师父,便能隐瞒他的出身来历,跟人家来个抵死不认,没料得弄巧成拙,罪孽越来越大。”乔峰站在窗外,听到鲍千灵如此估量自己的心事,寻思:“‘没本钱’侠盗鲍千灵跟我算得交情不差,他为人又是慷慨磊落。连他都如此说,旁人自是更加沸沸扬扬,说得不堪之极了。唉,我乔某遭此不白奇冤,那又何必费神去力求洗刷?从此隐姓埋名,十余年后,教江湖上的朋友都忘了有我这样一号人物,也就是了。”一霎时之间,不由得万念俱灰。
却听得向望天道:“依兄弟猜想,薛神医大撤英雄帖,就是为了对付乔峰。这位‘阎王敌’嫉恶如仇,只要听到江湖上有何不平之事,他是非伸手管个明白不可。何况他和少林寺的玄难、玄寂两位大师,交情殊非泛泛。”鲍千灵道:“不错,我想江湖上近来除了乔某行恶之外,并无什么大事。向兄、祁兄,来来来,咱们干上几斤白酒,今夜来个抵足而谈。”乔峰心想,他们就是说上一晚话,也不过是将自己加油添酱的臭骂而已,当下不愿再听,回到阿朱房中。阿朱见他脸色惨白,神气极是难看,问道:“乔大爷,你遇上了敌人吗?”她心下担忧,怕他受了内伤。乔峰摇了摇头,阿朱仍不放心,问道:“你并没受伤,是不是?”乔峰自从踏入江湖以来,只有受朋友敬重、受敌人惧怕,哪有像这几日中如此的受人轻贱卑视,他听得阿朱问他是否受伤,不由得傲心登起,大声道:“没有。那些无知小人侮辱我乔某不难,要出手伤我,未必能有这么容易。”突然之间,将心一横,激发了英雄气概,说道:“阿朱,明日我去给你找一个天下最好的大夫治伤,你放心安睡吧。”阿朱瞧著他这副睥睨傲视的神态,不禁又是敬仰、又是害怕,只觉眼前这个人和慕容公子全然不同,可是又有很多地方相同,两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都是又骄傲、又神气。但乔峰是这么的粗犷豪迈,像一头雄狮;慕容公子却是那么的温文潇洒,像一头凤凰那样。乔峰心意已决,反而放心安睡。阿朱瞧著黯淡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过了一会,只听得他发出轻轻的鼾声,脸上的肌肉忽然微微扭动,咬著牙齿,方方的面颊两旁,肌肉凸了出来。阿朱心中忽地起了一种怜悯之情,只觉得眼前这个粗壮的汉子心中很苦,比自己是不幸得多。
次日清晨,乔峰以内力替阿朱接续真气,取出银子,命店伙去雇了一辆骡车。他扶著阿朱坐入车中,然后走到鲍千灵的房外,大声说道:“鲍兄,小弟乔峰拜见。”鲍千灵和向望天、祁六三人还没起身,听得乔峰的叫声,都是一惊,一齐从炕上跳了下来,抽刀的抽刀、摸剑的摸剑。三人将兵刃拿在手中,登时一齐呆了,只见兵刃之上都贴著—张小小的白纸,上面写著“乔峰拜上”四个小字。三人对望了一眼,心下骇然,知道在睡梦之中,不知不觉的已给乔峰做下了手脚。他若是要取三人性命,当真是易如反掌。其中鲍千灵更是惭愧,他外号叫作“没本钱”,日走千家、夜闯百户,飞檐走壁、取人钱财,最是他的拿手本领,不料深夜中著了乔峰的道儿,直到此刻,方始知觉。鲍千灵将软鞭缠还腰间,心知乔峰若有伤人之意,昨晚便已下手。当即抢到门口,说道:“鲍千灵的项上人头,乔兄何时要取,随时来拿便是,鲍某专做没本钱的生意,全副家当蚀在乔兄手上,也没什么。阁下连父亲、母亲、师父都杀,对鲍某这种泛泛之交,下手何必容情?”他一见到软鞭上的字条,便已打定了主意,知道今日之事九死一生,凶险无比,索性跟他强横到底,便真的无法逃生,只好将一条性命交在他的手中了。
乔峰抱拳说道:“当日洞庭湖中一别,匆匆数年,鲍兄风采如昔,可喜可贺。”鲍千灵哈哈一笑,道:“茍且偷生,直到如今,总算还没死。”乔峰道:“听说‘阎王敌’薛神医大撤英雄帖,在下颇想前去见识见识,便与三位一齐同往如何?”鲍千灵大奇,心想:“薛神医大撤英雄帖,为的就在对付你。你没的活得不耐烦了,竟敢孤身前往,到底有何用意?久闻丐帮乔帮主胆大心细,智勇双全,若不是有恃无恐,决不会去自投罗网。我可别上了他的当才好。”乔峰见他迟疑不答,道:“乔某有事相求薛神医,还盼鲍兄引路,不敢忘了大德。”鲍千灵心想:“我正愁逃不脱他的毒手,将他引到英雄宴中,群豪围攻,他便有三头六臂,终究是寡不敌众。”虽是心下惴惴,但想毕竟还是将他引到英雄宴中去的为妙,便道:“这英雄大宴,便在此去东北七十里处的聚贤庄上。乔兄肯去,那是再好也没有了。鲍千灵有言在先,自来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乔兄此去凶多吉少,莫怪鲍千灵事先不加关照。”乔峰淡淡一笑,道:“乔某拜领鲍兄盛情。英雄之宴既是设在聚贤庄上,那么做主人的是游氏双雄了?那聚贤庄的路径,小弟倒还识得。三位便请先行,小弟要过得一个时辰,慢慢再去不迟,也好让大伙儿预备预备。”鲍千灵回头向祁六和向望天两人瞧了一眼,两人缓缓点头。鲍千灵道:“既是如此,在下在聚贤庄上,恭候乔兄的大驾。”
三人匆匆结了店帐,跨上坐骑,加鞭向聚贤庄进发。三人一路催马而行,时时回头张望,只恐乔峰忽乘快马,自后赶到。鲍千灵固是个机灵之极的人物,而祁六和向望天也均是阅历既富、见闻亦广的江湖豪客。但三人一路上东推西测,始终捉摸不透乔峰独闯英雄宴是为了何事。祁六忽道:“鲍大哥,你见到乔峰身旁的那辆大车没有,这中间只怕有什么古怪。”向望天道:“难道车中埋伏有什么厉害的人物?”鲍千灵道:“就算车中重重叠叠的装满了人,装到七八个,那也塞得气都透不过来了。加上乔峰,不足十人,到得英雄宴中,只不过如大海中的一只小船,那又有什么作为?”说话之间,一路上遇到的武林同道越来越多,都是赶到聚贤庄去赴英雄宴的。这次英雄宴乃临时所邀,但接到请帖之人连夜快马转邀同道,一个传一个,一日一夜之间,帖子竟也已传得极远。
只是时间迫促,来到聚贤庄的,主要都是河南少林寺左近方圆数百里内的人内。少林寺本已发出帖子,邀请天下英雄,一共商讨对付慕容复的法子,但约定的会期尚有二十余日,大部份英雄尚在途中。即如段誉之父大理国镇南王段正淳所率领的一起英杰,便尚未到达少林寺,但终究已有不少的英雄好汉,性子急些,提早来到河南,或拜会朋友,或游赏山水,这些人便收到了聚贤庄游氏二雄和“阎王敌”薛神医邀请的帖子。游氏二雄游骥、游驹二人名头虽响,终究是退隐已久,近年来少与武林人士来往,但那薛神医可实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须知武林之士尽管自负武功了得,却也很少有人自信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就算真的自以为天下无敌,那也难保不生病受伤,如果能交上了薛神医这位朋友,那就是自己多长了一条性命,只要不是当场毙命,薛神医肯伸手医治,那便是死里逃生了。因此游氏双雄请客,旁人收到帖子,还不过是自觉脸上有光,这薛神医的帖子,却不啻是一道救命的符录。人人心中都想,今日跟他攀上了交情,日后自己万一有何三长两短,他决不能袖手不理。在刀头上讨生活之人,谁又何得没有三长两短?鲍千灵、祁六、向望天三人到得聚贤庄上,游老二游驹亲自迎了出来。进得大厅,只见厅上已是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有些是在后厅用饭,有些在后面园中闲游谈话,鲍千灵有识得的,有不相识的。一进厅中,四面八方都是人声,大都总是说:“鲍老板,发财啊!”“老鲍,这几天生意不坏啊。”鲍千灵连连拱手,和各路英雄招呼。他可真还不敢大意,这些江湖英雄慷慨豪迈的固多,气量狭窄的可也著实不少,一个不小心向谁少点了一下头,没笑上一笑答礼,说不定无意中便算得罪了人,因此而惹上无穷后患,甚至酿成钉身之祸,那也不是奇事。游驹引著他走到东首主位之前,那薛神医站起身来,说道:“鲍兄、祁兄、向兄三位贤兄,当真是往老朽脸上贴金,感激之至。”鲍千灵连忙答礼,道:“薛老爷子见招,鲍千灵便是病得动弹不得,也要叫人抬了来。”游老大游骥笑道:“你当真病得动弹不得,那更是要叫人抬了来见薛老爷子啦!”旁边的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游驹道:“三位路上辛苦,请到后厅去用些点心。”鲍千灵道:“吃点心慢慢不迟,在下有一事请问。薛老爷子和两位游爷这次所发的英雄帖中,有没乔峰在内?”薛神医等听到乔峰两字,均是脸上微微变色,游骥便问:“鲍兄提起乔峰,是何意思?鲍兄与乔峰那厮颇有交情,是也不是?”鲍千灵道:“乔峰那厮说要到聚贤庄来,参与英雄大宴。”
他此言一出,更是群相耸动,大厅上数十个人本来各自在高谈阔论,十分的喧哗嘈杂,突然之间,大家都静了下来。站得远的人本是听不到鲍千灵的话,但忽然发觉谁都不说话了,自己说了一半的话也都戛然而止,霎时之间,厅上鸦雀无声,后厅的闹酒声,走廊上的谈笑声,却远远传了过来。薛神医道:“鲍兄如何得知乔峰那厮要来?”鲍千灵道:“是在下与祁兄、向兄亲耳听到。说来惭愧,在下三人昨晚栽了一个大筋斗。”向望天向他连使眼色,叫他不可自述昨晚的丑事。但鲍千灵为人机灵,知道薛神医和游氏双雄固然精干,而英雄会中智能之士更是不少,自己稍有隐瞒,定会惹人猜疑。这一件事非同小可,自己被卷入了漩涡之中,一个应付不得当,立时身败名裂。他缓缓从腰间解下软鞭,写著“乔峰拜上”四字的纸条,仍是贴在鞭上,他将鞭子双手递给薛神医,说道:“乔峰命在下三人传话,说道今日要到聚贤庄来。”跟著便将如何见到乔峰、他有何言语等情,一字不漏、一字不易的说了一遍。向望天连连跺脚,满脸羞得通红。
鲍千灵却是泰然自若的将经过情形说完,最后说道:“乔峰这厮乃契丹狗种,就算他大仁大义,咱们也当将他灭了,何况他恶性已显,为祸日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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