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感到有一股诡异的气息,萧峰也无暇细看,但见卧榻之上,横放著那个少女,僵直不动,早已死了。那中年人拉高她衣袖,察看她的手臂,他一看之后,立即将袖子拉下,萧峰站在他的背后,瞧不见那少女臂上到底有什么记号,只见到那中年人背心不住抖动,显是心神激荡之极。那美妇扭住了那中午人衣衫,哭道:“是你自己女儿,你亲手害死了她,你不抚养女儿,还害死了她……你……你这狠心的爹爹……”萧峰大奇:“怎么?这少女竟是他们的女儿。啊,是了,想必那少女生下不久,便寄养在别处,这金锁片和手臂上什么记号都是她的父母留下的记识。”突见阿朱泪流满面,身子一晃,斜倒卧榻。萧峰吃了一惊,忙去扶她,一弯腰间,只见那死了的少女子眼珠动了一劲。她眼睛已闭,但眼球转动,却隔看眼皮仍是可见。萧峰关心阿朱,只问:“怎么啦?”阿朱站直身子,拭去眼泪,强笑道:“我见这位……这位姑娘不幸惨死,心里难过。”萧峰伸手一搭那少女的脉搏,那美妇哭道:“心跳也停了,气也绝了,救不活啦。”萧峰潜运内力,向那少女腕脉上冲去,跟看一松劲,只觉那少女体内,一股内力反激出来,显然她是在运内力防御。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这般顽皮的姑娘,天下罕见。”那美妇人怒道:“你是什么人,快快给我出去,我死了女儿,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萧峰笑道:“你死了女儿,我给你医活如何?”一伸手,便向那少女的腰间穴道上点去。
第五十八章 三公四隐
萧峰这一指点去,正点在那少女腰间的“京门穴”上。这是人身最末一根肋骨的尾端,萧峰以内力透入穴道,立时令人麻痒难当。那少女禁受不起,从床上一跃而起,咯咯娇笑,伸出左手扶向萧峰肩头。那少女死而复活,室中诸人无不大为惊奇。那美妇人破涕为笑,叫道:“我苦命的孩儿!”张开双臂正要向她抱去,不料萧峰反手一掌,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他跟著一伸手,抓住了她手腕,冷笑道:“小小年纪,如此歹毒!”那美妇叫道:“你怎么打我孩儿?”若不是瞧在萧峰“救活”这少女份上,登时便要动手。萧峰拉著那少女的手腕,将她手掌翻了过来,说道:“请看。”众人向那少女的手掌瞧去时,只见她手指缝中挟著一枚发出绿油油光芒的细针,一望而知针上有剧毒。她假意伸手去扶萧峰肩头,却是要将这细针插入他的身体,幸好萧峰眼明手快,才不上当。这少女给萧峰一掌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萧峰当然未使全力,否则便要打得她肩骨碎裂,也是轻而易举。她给萧峰扣住手腕,要想藏起毒针固已不及,左边半身更是酸麻无力,她突然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你欺侮我,你欺侮我。”那中年人道:“好,好!别哭啦!人家轻轻打你一下,有什么要紧,你动不动,便以剧毒暗器害人性命,原该教训教训。”那少女哭道:“我这碧磷针,又不是最厉害的。我还有很多暗器没使呢。”萧峰冷冷的道:“你怎么不用无形粉、腐骨散、极乐刺、穿心钉?”那少女止住了哭声,奇道:“你怎么知道?”萧峰道:“我知道你师父星宿海老魔,便知道你这许多歹毒暗器。”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星宿海老魔”是武林中人人闻之皱眉的邪派高手,此人不分是非、无恶不作,偏生武功极高,谁也奈何他不得,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是以没酿成什么大祸事。那中年人道:“阿紫,你怎地拜了星宿老人为师?”那少女瞪著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那中年人叹了口气,道:“咱们适才的话,难道你没有听见吗?”那少女摇摇头,微笑道:“我一装死,心停气绝,耳目闭塞,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了。”萧峰放开了她手腕,道:“星宿老人的‘龟缩功’。”少女阿紫又瞪著他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美妇拉著阿紫,细细打量她,眉花眼笑,说不出的喜欢。萧峰知道她二人乃是母女,阿紫却并不知道。那中年人道:“你为什么装死?吓得我们大吃一惊。”阿紫很是得意,道:“谁叫你将我摔入湖中?你这家伙不是好人。”那中年人向萧峰瞧了一眼,脸有尴尬之色,苦笑道:“顽皮,顽皮。”萧峰知他父女初会,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扯了扯阿朱的衣袖,退到屋外的竹林之中,只见阿朱两眼红红的,全身不住发抖,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伸手搭了搭她的脉搏,但觉她心跳加速,显是大为激幼。阿朱摇摇头,道:“没什么。”两人在竹林中欣赏了一会方竹,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个人急步向这边奔来,其中一人,轻功尤其好得出奇,萧峰心中一动:“莫非是大恶人到了?”当下走出竹林,远远只见三个人沿著湖畔小径奔来,其中二人背上负得有人,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步履加飞,奔行时犹似足不点地。只是他奔出一程,便立定脚步,等一等后面来的同伴。三个人行到近处,萧峰见那两个被负之人,正是途中所遇到的使斧疯子,和那个用锄头的乡下人。只听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主公,主公,大恶人赶来了,咱们速速走吧!”他叫得两声,那中年人一手携著美妇,一手拉著阿紫,从竹林中走了出来,三人脸上都有泪痕。
那中年人放开手中拉著的两个女子,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按了按二人的脉搏,察知并无性命之虞,登时脸有喜色,道:“二位辛苦,萧董弟兄两人均无大碍,我就放心了。”三人躬身行礼,神态极是恭谨。萧峰暗暗纳罕:“瞧这些人的武功气度,都是非凡的人物,若不是独霸一方为尊,便是一门一派的首领,但见了这中年汉子,却如此恭敬,实是令人难解。”那身材矮小的汉子说道:“启禀主公,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将那大恶人阻得一阻。只怕他迅即瞧破了机关,请主公即行起驾为是。”那中年人道:“我家不幸,出了这等恶逆,既然在此邂逅相遇,说不得只好跟他周旋一番了。”
一个浓眉大眼汉子说道:“御敌除恶之事,臣子们分所当为,主公务当以社稷为重,早回大理,以免皇上悬念。”萧峰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又是臣子、又是主公的,什么‘早回大理’,难道这些人是大理段家的么?”他心中怦怦乱跳,寻思:“莫非天网恢恢,段正淳这贼子正好落在我的手里?”他正自起疑,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吟,浩浩传来,跟著有个金属相击磨擦般的声音说道:“姓段的龟儿子,你逃不了啦,乖乖的束手待缚,老子一发善心,说不定会饶你的性命。”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饶不饶他的性命,却也还轮不到你岳老三作主,难道老大还不会发落么?”又有一个阴声阴气的声音道:“姓段的小子若是知道好歹,总比不知好歹的便宜。”这个人勉力远迸话声,但显是中气不足,例似是大病初愈,有伤未痊一般。萧峰听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姓段的”,疑心更盛,突然之间,觉得一只小手伸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萧峰斜眼向身畔的阿朱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又觉她手心中一片冰凉,都是冷汗,低声问道:“阿朱,你身子怎样?”阿朱道:“大哥,我很害怕。”萧峰微微一笑,道:“在大哥身边也害怕么?”嘴巴向那中年人一努,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似乎是大理段家的。”阿朱既不说是,也不说否,嘴唇微微抖动。
新来三人中那中等身材之人说道:“主公,今日之事,不能逞一时刚勇,主公若有些微闪失,咱们有何面目去见皇上,只有一齐自刎。”那中年人便是大理国皇太弟段正淳,年轻时相貌俊雅,风流自赏,不免到处留情。古时富贵人家三妻四妾原是常事,段正淳以皇子之尊,多蓄内宠原亦寻常,只是他段家源出中原武林,虽是大理称皇,一切起居饮食,始终遵从祖训,不敢忘本过份豪奢,兼之段正淳的元配夫人舒白凤,文武双全,出身大理当地的贵族世家,偏偏是妒念极盛,不许段正淳去娶二房,为了他不绝的拈花惹草,竟致出家做了道姑,法名瑶瑞仙子。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红棉、钟万仇之妻阿宝、阿紫的母亲阮星竹这些女子,当年各有一段情史。这一次段正淳奉皇兄之命再来中原,乘机便来探望隐居小镜湖畔的阮星竹。这些日子中双宿双飞,快活有如神仙,不想两人所生的幼女竟会突然寻上门来,骨肉团圆,正自惊喜交集,却又有对头找到。
段正淳在小镜湖畔和旧情人重温鸳梦,护驾而来的三公四隐便散在四周护卫,殊不知对头甚是厉害,采薪客萧笃诚、点苍山农董思归先后受伤。笔砚生朱丹臣误认萧峰为敌,在青石桥阻拦不果。抚仙钓徒凌千里复为阿紫的柔丝网所擒,而救护萧董二人前来的,便是大理国司空巴天石、司马范骅、司徒华赫艮了。段正淳向阿紫道:“你快放开凌叔权,大敌之前,不可再顽皮了。”阿紫笑道:“爹爹,你奖赏我什么?”
段正淳皱眉道:“你不听话,我叫你妈打你手心。你冒犯凌叔波,还不快快陪罪!”阿紫道:“那么你将我抛在湖里,害得我装了半天死,你又不向我陪罪?我也叫妈打你手心!”范骅、巴天石等见镇南王忽然又多了一个女儿出来,而且骄纵顽皮,对父亲也是没半点规矩,都是暗中戒惧,心想:“这位姑娘虽然并非嫡出,总是镇南王府的郡主,倘若犯到自己身上来,又不能跟她当真,只有自认倒霉了。凌兄弟给她这般绑著,岂不是难堪之极?”段正淳心想:“敌人已到,见了凌兄弟这股模样,那是尚未交战,咱们已先折了锐气。”正寻思间,阮星竹道:“阿紫乖宝,爹爹不给奖赏,妈有好东西给你,你抉放了凌叔叔。”阿紫伸出手来,道:“你先给我,让我瞧好是不好。”萧峰站在旁边,眼见这小姑娘刁蛮无礼,好生著恼,他敬重凌千里是条好汉,心想:“你是他家的臣子,不敢发作,我可不用买这个帐。”一俯身,提起凌千里身子,说道:“凌兄,柔丝网遇水即松,我给你去浸一浸水。”阿紫大怒,道:“又要你来多事!”只是她被萧峰重重打过一个耳光,对他不免有些害怕,却也不敢动手阻拦。萧峰提起凌千里,几步奔到湖边,将他在水中一浸。果然那柔丝网过水便即松软。萧峰伸手将渔网解下。凌千里低声道:“多谢萧兄援手。”萧峰微笑道:“这顽童甚是难缠,总算我已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替凌兄出气。”凌千里摇了摇头,甚是沮丧。萧峰将柔丝网收起,提成一团,还不到一个拳头大小,的确是奇物。阿紫走近身来,伸手道:“还我!”萧峰手掌一挥,作势欲打,阿紫吓得退开几步,不料萧峰只是吓她一吓,顺势便将柔丝网收入了怀中。原来他料想眼前那中年人便是自己对头,阿紫既是他的女儿,这柔丝网乃是一件利器,自是不能还她。阿紫过去拉住段正淳衣角,叫道:“爹爹,他抢了我的渔网!他抢了我的渔网!”段正淳见萧峰的行径有些特异,但想他多半是要小小惩戒阿紫一番,他既有如此武功,自不会贪图小孩子的物事。
忽听得巴天石说道:“云兄别来无恙?别人的功夫总是越练越强,云兄怎么越炼越差?下来吧!”说著挥掌向树上一击,喀嚓一声响,一根树枝随掌而落,跟著树枝同时掉下一个人来。这人身形既瘦且高,和那树枝也相差无几。却是“穷凶极恶”云中鹤。他在聚贤庄上被萧峰一掌打得重伤,几乎送了性命,好容易将养好了,功力却已大不如前。当日在大理和巴天石较量轻功,两人只在伯仲之间,但今日巴天石一听他步履之声,便知他轻功反而不如昔时了。云中鹤一瞥眼见到萧峰,吃了一惊,反身便走,迎向从湖畔小径走来的三人。那三人左边一个蓬头短服,是“凶神恶煞”南海鳄神,右边一个女子怀抱小儿,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居中一个身披青袍,撑看两根黑黑的竹杖,脸如僵尸,正是四恶之首,号称“恶贯满盈”的段延庆。这四恶少到中原,段延庆更是绝不露面,是以萧峰并不相识。但段正淳等均在大理和他会过面,知道叶二娘、岳老三等人虽然厉害,总还对付得了,这段延庆却实在非同小可。他身兼正邪两派之所长,段家的一阳指等武功固然精通,还练就一身邪派功夫,正邪相济,连黄眉僧、保定帝段正明这等高手都敌他不过。段正淳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范骅低声道:“主公,这段延庆不怀好意,主公当以社稷为重,请速去请天龙寺的众高僧到来。”
原来段延庆的父亲段廉义本是大理国的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