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看得暗暗点头,心道:“真功夫慢慢使出来了,将这极轻飘飘的竹棒,使得犹如一根八十余斤的镔铁禅杖一般,造诣大是非凡。”须知武功高强之人,往往能做到“举重若轻”,使重兵刃犹似无物,但“举轻若重”却又是更进一步的功夫。虽然“若重”,却非“真重”,须得有重兵器之威猛,却具轻兵器之灵巧。眼见段延庆使竹杖如运钢杖,而且是越来越重,似无止境,萧峰也看得大是佩服。
  段正淳奋力接招,但觉敌人每一招剑招之至,都如一座小丘压将过来一般,逼得池内息运行不顺。段家武功于内劲一道极是讲究,内息不畅,那便是输招落败的先兆。段正淳心下倒并不惊慌,已将一切置之度外,自忖一生享福已多,今日便将性命送在小镜湖畔,却也不枉了,何况有阮星竹在旁含情脉脉的瞧著,便死也做个风流鬼。原来段正淳到处留情,他对阮星竹的爱恋,其实也不是胜过对元配舒白凤和其余女子,只是他不论和哪一个情人在一起,都是全心全意的相待,就是为对方送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至于转面后忘得干干净净,那又另作别论了。段延庆杖上内力不绝加重,拆到六十余招后,一路段家剑法堪湛拆完,凝目察看段正淳的神情,见他鼻尖上渗出几粒汗珠,呼吸之声仍是曼长均匀,心想:“听说此人好色,颇多内宠,居然内力仍是如此悠长,倒是不可小觑于他。”这时他杖上内力已是发挥到了极致,一杖击出时陪附著嗤嗤声响,段正淳招架一剑,身子便是一晃,招架第二剑,又是一晃。
  他二人所使的招数都是在十二三岁时便已学得滚瓜烂熟,别说二人都是嫡系的段家子弟,便是范骅、巴天石等人,也是数十年来看得惯了,因此这场比剑,决非比试招数,纯系内力的比拼。范骅等看到这里,已知段正淳支持不住,各人使个眼色,手按兵器,便要一涌而上。忽然间一个少女的声音咯咯笑道:“可笑啊可笑,大理段家号称英雄豪杰,可是这等一涌而上,盼望倚多为胜,那不是变成无耻小人么?”众人都是一愕,见这几句明明是出于阿紫之口,各人均是大惑不解。眼前遭逢危难的乃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又非不知,却如何会出言讥嘲?阮星竹怒道:“阿紫你知道什么?你爹爹是大理国镇南王,和他动手的乃是段家叛逆。这些朋友都是大理国的臣子,除暴讨逆是应有之责,怎么是倚多为胜了?”她水性精熟,武功却是平平,眼见情郎迭遇凶险,如何不急,跟著叫道:“大家并肩上啊,对付凶徒叛逆,讲什么江湖规矩?”阿紫笑道:“妈妈你的话太也好笑,我爹爹若是个英雄好汉,我便认他。他倘是个无耻之徒,我认这种爹爹作甚?”这几句清清脆脆,传进了每个人的耳里。范骅和巴天石、华赫艮等面面面相觑,都觉上前相助固是不妥,不出手却也不成。
 
第五十九章  血海深仇
  段正淳为人虽然风流,对于“英雄好汉”这四个字的声名却甚是爱惜。他常自己解嘲,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过不了美人关,总还是个英雄,岂不见楚霸王有虞姫,汉高祖有戚夫人,李世民有武则天。但卑鄙怯懦之事,那是决不屑为。他于剧斗之际,听得阿紫的说话,当即大声说道:“生死胜败,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论是谁上来相助,都是和我段正淳过不去。”他开口说话,内力自是较损,但段延庆非但不乘机进逼,反而退开一步,双杖拄地,等他说好了再斗。范骅等心下暗惊,瞧这情势,段延庆固然是风流闲雅,决不乘机占人便宜,但显然也是有恃无恐,无须占此便宜。
  段正淳微微一笑,道:“进招吧!”左袖一拂,长剑借著袖风递出。阮星竹道:“阿紫,你瞧爹爹的剑法何等凌厉,他真要收抬这个僵尸,那是绰绰有余。只不过他是王爷身份,其实尽可交给部属,用不著自己出手。”阿紫道:“爹爹能收拾他,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就怕妈妈嘴硬骨头酥,口里说得威风十足,心中却是害怕得要命。”这几句话,正是说中了她母亲的心情。阮星竹怒目向女儿瞪了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当真是不识好歹,说话没轻没重。”只见段正淳长剑连进三招,段延庆杖上内力再盛,一一将他逼了回去。段正淳第四剑“金马腾空”横飞而出,段延庆左手竹杖一招“碧鸡报晓”,点了过去。杖剑相交,霎时间黏在一起,难以分离。段延庆内力连催,要将对手的长剑震开,哪知竟然无法如愿,他喉间咕咕作响,猛地里右杖在地卞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左手竹杖的杖头仍是黏在段正淳的剑尖之上。这一个双足站地,如渊停岳峙,纹丝不动;那一个全身临空,如柳技随风,飘荡无定。旁观众人都是“哦”的一声,知道两人已是比拼内力的要紧关头。段正淳站在地下,双足能够借力,原是占了些便宜,但段延庆居高临下,全身重量都压在对方的长剑之上。过得片刻,只见长剑渐渐弯曲,慢慢成为弧形,那本质柔软的竹杖反而仍旧其直如夭,这么一来,两人的内力显然已分高下。萧峰见段正淳手中长剑越来越弯曲,再弯得一些,只怕啪的一声,便要断为两截,心想:“到此时为止,两人都未使出最高深的‘六脉神剑’功夫来。难道段正淳自知在六脉神剑上的功夫不如对方,反而藏拙不露么?瞧他运使内力的神气,似乎潜力渐尽,并不是尚有看家本领未使的模样。”殊不知大理段氏诸高手中,段正淳只是个二流角色。他儿子段誉会使“六脉神剑”,他自己可连一脉神剑也不会,别说六脉了。
  段正淳眼见手中长剑弯得将成圆圈,随时都会折断,深深吸一口气,右指点了出去,正是一阳指上的造诣,颇不及乃兄段正明,指力难以及到三尺之外。他和段延庆杖剑相交,两件兵刃加起来长及八尺,这一阳指自是伤不到对手,是以这一指点出,并非指向段延庆,却是射向他的竹杖。萧峰眉头一皱,心道:“此人竟似不会六脉神剑,比之我那个姓段的义弟,犹有不如。这一指不过是极高明的点穴功夫而已,那又有什么稀奇?”但见他手指处,段延庆的竹杖一晃,段正淳的长剑便伸直了几分。他连点三指,手中长剑伸展了三次,渐有回复原状之势。那阿紫却又说起话来,她说道:“妈妈,爹爹又使手指又用长剑,不过跟人家的一根竹杖打成平手。倘若对方另外那根竹杖又攻了过来,难道爹爹能有三只手来对付吗?”阮星竹已瞧得忧心忡忡,偏偏这女儿在旁说的,尽是些不中听的言语,她还未答,只见段延庆右手竹杖一起,嗤的一声,果然向段正淳的左手食指点了过来。
  段延庆这一杖点来,使的手法和内劲,都和一阳指一般无异,只不过以杖代指,取长及远而已。段正淳更不相避,指力和他杖力相交,登觉手臂上一阵酸麻,他缩回手指,准备调运内劲,第二指跟著点出,哪知眼前黑杖闪动,段延庆第二杖又点了过来。段正淳吃了一惊:“他调运内息如此快法,直如意到即至,这—阳指上的造诣,可比我更强得多了。”当即一指还出,只是他慢了一步,身子便晃了一晃。段延庆见和他比拼已久,深恐夜长梦多,若是他群臣部属一拥而上,终究是多费手脚,当下运杖如风,顷刻间连点九杖。段正淳奋力抵挡,到第九杖上,真气不继,噗的一声轻响,墨竹杖头插入他的左肩肩头。他身子一晃,啪的一声响,右手中的长剑跟著折断。段延庆喉间发出一声稀奇古怪的声音,右手竹杖快如闪电般直点段正淳的脑门。这一杖他是决意立取段正淳性命,手下是使了全部劲力,竹杖出去时响声大作。眼见段正淳立时要死于非命,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纵出,分攻段延庆的身侧,这大理三公都是武学高手,眼见情势凶险非常,要救段正淳已是万万不及,均是使那“围魏救赵”的法子,直攻段延庆的三处要害。殊不知段延庆早料到大理群臣定会一拥而上,左手竹杖看似呆滞不动,其实早已运足内劲,护住了周身各处要害。当范、华、巴三人的兵刃攻上之时,段延庆毫不退避,左手竹杖一横,封住了三股兵刃的来路,右手竹杖仍是直取段正淳的脑门。阮星竹“啊”的一声尖叫,疾冲过来,眼见情郎要死于非命,她也是不想活了。
  段延庆这一杖离段正淳脑门“百会穴”不到三寸,蓦地里段正淳的身子向旁边飞了出去,他这一杖竟然点了个空。这时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给段延庆的竹杖逼了回来。巴天石行动敏捷,反手一拿,抓住了阮星竹的手腕,以免她平白无端的在段延庆手中送命。各人的目光齐向段正淳望去。段延庆这一杖没点中对方,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定神一看,却是一条大汉伸手抓住了段正淳的后颈,在这千钧一发的瞬息之间,硬生生将他扯了开去。这手神功真是匪夷所思,段延庆武功虽强,自忖也是难以办到。他脸上肌肉僵硬,虽然惊诧非小,仍是不动声色,只是鼻孔中哼了一声。出手相助段正淳之人,自便是萧峰了。当二段激斗之际,他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观战,陡见段正淳将为对方所钉,段延庆这一杖只要戳了下去,自己的血海深仇便再也无法得报。这些日子来,他不知已许下了多少愿,立下了多少誓,不论如何都是非报此仇不可,眼见仇人便在身前,如何容得他死在旁人的手里?是以纵身上前,将段正淳拉开。段延庆心思极为机敏,不等萧峰放下段正淳,双手竹杖便如狂风暴雨般递出,一杖又一杖,尽是点向段正淳的要害。他是决意除去这个挡在他皇位之前的障碍,至于如何对付萧峰,那是下一步的事了。
  萧峰提著段正淳左一闪、右一躲,在杖影的夹缝中一一避过,段延庆连使二十七杖始终没带到段正淳的一点衣角,他心下骇然,自知不是萧峰的对手,一声怪啸,陡然间飘开数丈,问道:“阁下是谁?何以前来搅局?”萧峰尚未回答,云中鹤道:“老大,他便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乔峰,你的好徒弟追魂杖谭青,便是死在这恶徒的手下。”云中鹤此言一出,不但段延庆心头一震,连大理群豪也耸然动容,乔峰之名响遍天下,“北乔峰、南慕容”,武林中无人不知,只是他向段正淳通名时自称萧峰,各人不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乔峰。此时云中鹤一说此话,人人均道;“原来是他,侠义武勇,当真是名不虚传。”段延庆早听云中鹅详细说过,自己的得意徒儿谭青如何在聚贤庄上害人不成,反被乔峰所杀的经过,这时听说眼前这汉子便是杀徒之人,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疑惧。伸出竹杖,在地下青石板上写著:“阁下和我有何仇怨?既杀吾徒,又来搅我大事?”这十八个字写得每一笔深入石里,但听得嗤嗤嗤响声不绝,竟如是在沙中写字一般。原来他的腹语术和上乘内功相结合,能迷人心魄,乱人神智,乃是一项极厉害的邪术。只是这种邪术纯以心力克制对方,若是敌人的内力修为胜过自己,那便反受其害了。他既知谭青的死法,又见萧峰相救段正淳的身手,却也不敢贸然以腹语术和他说话。萧峰见他写完,一言不发,走上前去伸脚在地下擦了几擦,登时将石板上这十八个字都擦得干干净净。一个以竹杖在石板上写字已是极难,另一个一伸足便即擦去字迹,这足上的功夫比之杖头内力聚于一点,更是艰难得多。两人一个写、一个擦,竟将一片青石板铺成的湖畔小径,当作是沙滩一般。段延庆见他擦去这些字迹,知他一来是显一显身手,二来是表示和自己无怨无仇,过去无意酿成的过节如能放过不究,那便两家罢休。段延庆为人极是机警,自忖不是萧峰的对手,还是及早抽身,免吃眼前的亏为妙,当下右手竹杖从上而下的划了下来,跟著又是向上一挑,表示“一笔勾销”之意,左手一杖一点,身子已跃出数丈之外。
  南海鳄神圆睁怪眼,向萧峰上身瞧瞧、下身瞧瞧,满心的不服气,骂道:“他*的,这狗杂种有什么了不起……”一言未毕,突然间身子腾空而起,飞向湖心,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落入了小镜湖中。原来萧峰最恼恨旁人骂他“杂种”,左手仍是提著段正淳,抢过去右手便将南海鳄神摔入了湖中。这一下出手迅捷无比,南海鳄神竟是半招也没抵抗。他久居南海,自称“鳄神”,水性自是极精,双足在湖底一蹬,跳出湖面,叫道:“你怎么搞的?”说了这句话,身子又落入了湖中。他再在湖底一蹬,又是全身飞出水面,叫道:“你暗算老子!”这句话说完,又落了下去。第三次跃上时叫道:“老子不能和你甘休!”他性子暴燥之极,竟是等不及爬上岸之后再骂萧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