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了。那铁匠只是吓他一吓,哈哈大笑,缩回铁钳,又取过一块弧形的铁块,往游坦之后脑上试去。待得修得合式,那铁匠将面具和那半圆铁罩都在炉中烧得通红,高声说了几句话,三个契丹人便将游坦之抬著横搁在一张桌上,让他的脑袋伸在桌缘之外。又有两个契丹人过来帮手,用力拉看他的头发,使他的脑袋不能摇动,五个人按手按脚,游坦之哪里还能动得半分?
  那铁匠钳起烧红的面具,停了一阵,待其稍凉,大喝一声,便罩到游坦之脸上,白烟冒起,焦臭四散,游坦之大叫一声,便晕死了过去。那铁匠钳起另一半铁罩,安上他的后脑,两个半圆形的铁罩镶成了一个圆形,罩在他的头上。面罩极热,一碰到肌肤,便烧得血肉模糊。那铁匠是燕京城中的第一铁工巧手,这铁罩的两半合在一起,镶得丝丝入扣。
  如身入地狱,经历万丈烈焰的烧炙,游坦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才悠悠醒转,但觉得脸上与后脑都是疼痛难当,终于忍耐不住,又晕了过去。须知一个人所以神智迷乱而晕去,乃是天生用来护人心智,否则如此剧痛之下,他若不晕去,必至痛死而后已。如此的三次晕去、三次醒转,他大声叫唤,耳中却听不到自己的半点声音。他初时还道自己的耳朵聋了,但大叫了一会,这才发觉,根本是发不出声息。他躺著一动也不动,亦不思想,只是咬著牙齿,强忍颜面和脑袋周遭的痛楚。这么过得两个多时辰,他勉强抬起手来,往脸上一摸,触手冰冷坚硬,证明他所猜想的一点不错,那张铁面具已套在头上,他愤激之下用力撕扳,但那面具早已牢牢的镶好,却如何能板得它动?游坦之愤怒绝望之余,忍不住大哭起来,但泪如泉涌,哭泣的声音却是嘶哑之极。好在他年纪甚轻,虽是身体上受此大苦,居然挨得过来,并不便死,而且过得几天,居然慢慢的伤口愈合,痛楚渐减,也知道了饥饿。闻到羊肉和面饼的香味,抵不住引诱,拿来便吃。食物一落肚,好得更加快了。这时他已用手将头上的铁罩摸得清楚,知道这只镔铁的罩子将自己的脑袋密密封住,决计无法脱出,那几日是怒发如狂,但过得三天,终于平静了下来,心下琢磨:“这些辽狗在我脸上套一只罩子,究竟有何用意?”
  他只道这一切全是出于萧峰的命令,自然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出,阿紫所以罩住他的险,正是要瞒过萧峰。这一切功夫,都是室里队长在阿紫授意之下干的。阿紫每日向室里查问游坦之戴上铁面具后的动静,初时很担心他因此死了,那未免兴味索然,后来得知他一天天的壮健复元,心下甚喜。近日得知萧峰要往南郊阅兵,便命室里将游坦之召来,瞧瞧他戴上铁面之后,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她仍在“端福宫”的侧殿中等著,直到室里部下的三名契丹兵将游坦之带到她的跟前。
  阿紫一见到游坦之的模样,忍不住一股欢喜之情从心底冒了上来,心中只想:“我这法儿管用。这小子带上了这么一个面具,姊夫便是和他相对而立,也决计认他不出。”游坦之再向前走得几步,阿紫拍手叫好,说道:“室里,这面具做得很好,你再拿五十两银子去赏给铁匠!”室里道:“是!多谢郡主!”原来耶律洪基为了使萧峰喜欢,特降旨意,已封阿紫为“端福郡主”,这座端福宫,也是特别赐给她居住的。游坦之的双眼从面具的两个洞孔望了出来,见到阿紫喜容满险,娇憨无限,心中不禁一动,听到她清脆的话声,却也是悦耳之极,不禁目不转睛,呆呆的瞧著她。阿紫见他脸上戴了面具,神情诡异,但目不转睛瞧著自己的情状,仍旧看得出来,便问:“傻小子,你看著我干什么?”游坦之道:“我……我……不知道。”阿紫道:“你戴了这面具,舒不舒服?”游坦之道:“你想舒不舒服?”阿紫咯咯一笑,道:“我想不出。”见他面具上开的嘴只是窄窄的一条缝,勉强能够喝汤吃饭,若要吃肉,须得用手撕碎,方能塞入,再要咬自己的脚趾,便不能了。笑道:“我叫你戴上这面具,永远不能再咬我。”游坦之心中一喜,道:“姑娘是叫我……我……常常在你身边服侍么?”阿紫道:“呸!你这个小子是个大坏蛋。在我身边,你时时想法子害我,如何容得?”游坦之道:“我……我……我……我决计不会相害姑娘。我的仇人,只是乔峰。”阿紫道:“你想害我姊夫?那不是跟害我一样,那有什么分别?”游坦之听他这么说,不知如何,胸口竟是一酸,无言可答。阿紫笑道:“你想害我姊夫,那才叫做难于登天。傻小子,你想不想死?”游坦之道:“我自然不想死。不过现在头上套了这个劳什子,给整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跟死了也没多大分别。”阿紫道:“你如果宁可死了,那也好,我便遂了你的心愿,不过我不会让你干干脆脆的死了。”他转头向站在身边伺候的室里道:“室里,你拉他出去,先将他左手砍了下来!”室里应道:“是!”伸手便去拉他。游坦之大惊,叫道:“不,不!姑娘,我不想死,你……你……你别砍我的手。”阿紫淡淡的一笑,道:“我说过了的话,很难不算,除非……除非……你跪下磕头。”游坦之微一迟疑间,室里已拉著他退了两步。游坦之不敢再延,双膝一软,便即跪倒,一头磕了下去。当的一声响,那铁罩撞在青砖之上。阿紫咯咯娇笑,说道:“我从来没听过磕头的声音有这么好听,你再多磕几个听听。”游坦之是聚贤庄的小庄主,虽然学文不就、学武不成,庄上人人都知他是个没出息的少午,但游骥有子早丧,游驹也只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少庄主一呼百诺,从小养尊处优,几时受过这种折辱?他初见萧峰时,尚有一股宁死不屈的傲气,但这几日来心灵和肉体上都受到极厉害的打击,满腔少年人的豪气,不禁消散得无影无踪,一听说阿紫要砍他手臂,要他跪倒便跪倒、要他磕头便磕头。阿紫说他磕头好听,他便连连磕头,只磕得当当的直响。
  阿紫嫣然一笑,道:“很好,以后你听我话,没半点违拗,那也罢了,否则我便随时砍下你的手臂,记不记得?”游坦之道:“是,是!”阿紫道:“我给你戴上这个铁罩,你可懂得是什么缘故?”游坦之道:“我就是不明白。”阿紫道:“你这人真笨死了,我救了你性命,你还不知道谢我。萧大王要将你砍成肉酱,你也不知道?”游坦之道:“他是我杀父仇人,自是容我不得。”阿紫道:“他假意放你,又叫人捉你回来,命人将你砍成肉酱,我见你这小子不算太坏,杀了可惜,所以瞒著他将你藏了起来,可是萧大王如果再凑巧撞到了你,你还有命么,连我也担代了好大的干系。”
  游坦之恍然大悟,道:“啊,原来姑娘铸了这个铁面给我戴,乃是为我好,是救了我的性命,我……我好生感激,真的……我好生感激。”阿紫作弄了他,更骗得他感激于己,心中十分得意,微笑道:“所以啊,下次你要是见到萧大王,千万不可说话,以免给他听出声音。他倘若认出是你,哼哼,这么一拉,将你的左臂拉了下来,再这么一扯,将你的右臂撕了下来。室里,你去给他换一身契丹人的衣衫,将他身上洗上一洗,满身血腥气的,难闻死了。”室里答应,带著他出去。
  过不多时,室里又带著游坦之进来。阿紫见他已换上了契丹人的衣衫,室里为了讨阿紫欢喜,故意将他打扮得花花绿绿,像个小丑模样。阿紫抿嘴笑道:“我给你起个名字,叫做……叫做铁丑。以后我叫铁丑,你便得答应。铁丑!”游坦之忙应道:“是!”阿紫很是欢喜,突然想起了一事,道:“室里!西域大食国送了一头狮子,是不是?”你叫驯狮人来,再召十几个卫士来。”室里答应出去传令。十六名手执长矛的卫士走进殿来,躬身向阿紫行礼,随即回身,十六柄长矛的矛头指而向外,保卫著她。不多时听得殿外一声狮吼,八个壮汉抬著一个大铁笼走进来。笼中一只雄狮盘旋走动,黄毛长鬃,爪牙锐利,神情极是威武。驯狮人手执皮鞭,领先而行。
   
 
第七十三章  折磨铁丑
  阿紫见这头雄狮甚是凶猛可怖,心下甚喜,道:“铁丑,我要你试一件事,瞧你听不听我的话。”游坦之应道:“是!”他一见到那头雄狮,便暗自嘀咕,不知有何用意,听她这么说,更是心中怦怦乱跳。阿紫道:“我不知道你头上的铁套子坚不坚固,你把头伸到铁笼中,让那狮子咬几口,瞧它能不能将铁套子咬烂了。”游坦之大吃一惊,道:“这个……这个是不能试的。倘若咬烂了,我的脑袋……”阿紫道:“你这人有什么用?这样一点小事也害怕,男子汉大丈夫,应当视死如归才是。而且我看多半是咬不烂的。”游坦之道:“姑娘,这件事可不是玩的,就算咬不烂,万一畜生把铁罩咬扁了,我的头……”阿紫咯咯一笑,道:“最多你的头也不过是扁了。你这小子具是麻烦,你本来的长相也没什么俊美,头扁了,套在罩子之内,人家也瞧你不见,还管他好看不好看。”游坦之急道:“我不是贪图好看……”阿紫脸一沉,道:“你不听话,好,室里,将他整个人都塞进笼中,喂狮子吃了吧!”室里应道:“是!”又来拉游坦之的手臂。
  游坦之心想:“身子一入狮笼,哪里还有命在,还不如听姑娘的话,将铁脑袋去试试运气吧!”便叫道:“别拉,别拉!姑娘,我听话啦!”阿紫笑道:“这才乖呢,我跟你说,下次我叫你做什么,立刻便做,推三推四的,惹姑娘生气。室里,你抽他三十鞭。”室里应道:“是!”从驯狮人手中接过皮鞭,唰的一声,便抽在游坦之背上。游坦之吃痛,“啊”的一声大叫出来。阿紫说道:“铁丑,我跟你说,我叫人打你,是看得起你。你这么大叫,是不是不喜欢我打你?”游坦之道:“我喜欢,多谢姑娘恩典!”阿紫道:“好,打吧!”室里唰唰唰连抽十鞭,游坦之咬紧牙关,半声不哼,总算他头上戴了铁罩,鞭子避开了他的脑袋,胸背吃到皮鞭,总还可以忍耐。阿紫听他无声抵受,又觉无味了,道:“铁丑,你说喜欢我叫人打你,是不是?”游坦之道:“是!”阿紫道:“你这话是真是假?是不是信口胡诌的骗我?”游坦之道:“是真的,不敢欺骗姑娘。”阿紫道:“你既是喜欢,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说打得痛快。”游坦之给她折磨得胆战心惊,连愤怒也都忘记了,她说什么,只有顺从什么,道:“姑娘待我很好,叫人打我,很是痛快。”阿紫道:“这才像话,咱们试试!”啪的一下,室里一鞭抽了下去,游坦之哈哈大笑,道:“很痛快,多谢姑娘恩典!”啪的一声又是一鞭,游坦之又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一鞭打得很好!”转瞬间抽了二十余鞭,与先前的鞭打加起来,早超过三十鞭。阿紫挥了挥手,道:“今天就这么算了。你将头探到笼子里去。”游坦之全身骨痛欲裂,蹒跚著走到笼边,一咬牙,便将脑袋从笼栅间探了进去。那狮子乍见他如此上来挑衅,倒是吓了一跳,向后退开,朝著他的铁头端相了半晌,又退后一步,口中荷荷荷的发威!
  阿紫叫道:“叫狮子咬啊,它怎么不咬?”那驯狮人叱喝了几声,狮子得到号令,一扑上前,张开大口,一口便咬在游坦之头上,但听得滋滋声晌,狮牙磨擦铁罩。游坦之早闭上了双眼,只觉得一股热气从铁罩的眼孔、鼻孔、嘴孔中传进来,知道自己的脑袋已在狮口之中,跟著后脑和前额一阵剧痛。原来套上铁罩之时,他头脸到处给烧红了的铁罩烧炙损伤,过得几日后慢慢结疤愈合,狮子这么一咬,所有的创口一齐破裂。狮子用力咬子几下,咬不进去,牙齿反而撞得甚痛,发起威来,一爪伸出,抓到了游坦之的肩上。游坦之只觉肩后被狮爪所伤,痛入骨髓,“啊”的一声大叫起来。那狮子突觉口中有物发出巨响,倒是吃了一惊,张口放开了他的脑袋,退向笼边。须知狮虎虽为猛兽,却也不是一味的莽撞,遇到异变之时,往往先行退缩,等看个明白,再定行止。何况这狮子被捕之后,锐气已然大减,游坦之这一声叫,居然将它吓退了。
  那驯狮人觉得失了面子,又是大声叱喝,叫狮子再向游坦之咬去。游坦之大怒,突然伸出手臂,抓住了驯狮人的头颈,用力一推,将他的脑袋也塞入了铁笼之中。驯狮人高声大叫,阿紫拍手嘻笑,道:“很好,很好!谁也不要理会,且看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契丹兵本要上来拉开游坦之的手,听阿紫这么说,便都站定不动。驯狮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