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中的法子解灾化难。看来这些法子大大的有用。”他一发现此事,学习梵文之时不再当是一桩苦事,用力记诵,只盼早日能读怀中的这本册子。他隐约觉得,这本册子上所记的法子非同小可,不能让波罗星知道,只有在临睡之时,才躲在被窝之中,翻出来读上片刻。审阅文字之时顺便看到字旁的人体图形,自然而然的便照著图形中的黄线,存念意想,做起功夫来。他哪知这本经书乃是少林寺开山之祖达摩老祖所书的“易筋经”,可说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宝典。他无意中依经修习,更有一个大大的好处。原来少林寺中过去数百年来,修习易筋经的高僧著实不少,但穷年累月的用功,却往往不见什么大用,于是众憎以为此经并无灵效,当日被阿朱偷盗了去,寺中众高僧虽然恚怒,却也不当是一件大事。岂知众高僧所以修习无效,全在于勘不破“著意”二字,越是想功力大进,功力越是积累不起来。正所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凡是修习此经之人,哪一个不想从修习之中得到好处,要舍却“著意”二字,实是千难万难。
僧侣中,有一百多年前,少林寺出过一位神僧。此人自幼出家,为人疯疯癫癫。他师父苦习“易筋经”不成,怒而坐化,这疯僧在师父法体旁无意中拾起经害,嘻嘻哈哈的练了起来,居然成为一代高手。但他武功何以如此高强,直到他圆寂归西,仍是始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旁人也均不知乃是“易筋经”之功。
这时游坦之无心习功,却不知不觉的功力日进,正是走上当年这位疯僧的老路。
梵文难学,变化繁复无比。这日波罗星教他读“那罗伐大谛”,说道有个女子,名叫“那拉”,“伐大谛”是她正在说话之意,因为是她在说话,所以“那拉”要变成“那罗”。游坦之记熟了。过得片刻,波罗星教他再记“那拉赫巴加说”,说是这个那拉正在煮饭,因为煮饭的“巴加谛”头上是“巴”的声音,所以“那拉”要变成“那拉赫”;接著又教“那拉斯蒂斯特哈谛”,说是那个那拉站在那里,这个“站”字,就是“蒂斯特哈谛”,因为这个字的头上有“蒂”的声音,所以那拉要变成“那拉斯”。
游坦之睁大了眼睛,只听得心惊肉跳,中国人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一个“站”宇,这些西域胡人却说成什么“蒂斯特哈谛”。好好一个女人叫做那拉,说话之时名字改成了“那罗”,煮饭之时名字改为“那拉赫”,站著的时候变成了“那拉斯”,但不知吃饭、睡觉、走路、骂人,她的名字又变成什么?
也亏得梵文难学,游坦之才无法读懂“易筋经”上的文字!只是一到晚间,便依著图形中人体上的黄线用功。他初时好玩,但练了半个多月之后,便觉得有一条冰冷的凉线,依循著图中的黄线,在自己四肢百骸行走,凉线所到之处,说不出的舒泰爽快。他也不去理会这凉线周游全身有什么好处害处,只是觉得舒服,一有空闲,便这样练了起来。到得后来,那凉线行走的路径已熟,不用看书,自然而然的行走无误,即使是在吃饭、走路、做工、读书之时,内息也是运行不休。
倘若游坦之读书能如段誉、王玉燕等人的一般聪明,这易筋经上的高深内功,便练不成了。盖识得梵文的意义,知道这是修习上乘武功的心法,处处留神,力求精进,免不得犯了“著意”二字的大忌,虽然亦可强身健体,袪病延年,但于上乘武学,却是绝无补益。这本书是萧峰失落而由他拾得,但即使萧峰并不失落,又学识了梵文,依法修习,尽管萧峰豁达开朗,这欲求功力精进之心却总是难以避兑,那么他终究也是白费心血而已。可见穷通祸福往往决于机缘,并非每事均可以强求而得。
有时他身上凉线不能如图运行,便搁在一旁,置之度外。说也奇怪,过了十天半月,自然而然的会贯通无阻。武学中任何功夫,都是练习一次,有一次的进步,再勤奋之人,每日也难以练到六个时辰之上。只有这门“易筋经”的内功,一到不经思想、任其所之而运行不休的地步,即使是在睡眠之中,功力也绵绵增进。
冬尽春至,夏去秋来,如此过了一年有余,游坦之初时还想学会梵文,一读书中的意义,但越学越难,看来要想能够读通书中文字,终身已经无望,也就舍弃了这个念头。波罗星教得心灰意懒,往往接连数日只是殴打,并不教字。游坦之默默挨打,只觉打到身上来的拳脚,越来越无感觉,往往只不过微微麻痒,全无疼痛。他还道波罗星手下留情,并非真打,却不知自己的功力日进,不知不觉中已起保护之功。
这一日傍晚,波罗星教了一会经书,游坦之却如何理会得?波罗星大怒之下,拳脚交加,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待游坦之走开后,不禁黯然自伤。他自己既被少林群僧监禁,不得回归故乡,便想教会游坦之学会梵文、背诵经书,将他遣回天竺传言,那么自己虽然为殉师命而埋骨中土,却已有功本门,终于使失落的经书重归故土。但这铁头人蠢如牛马,教了他一年有余,连最简单的经文也背不出十页八页,要他全部背出那三十几部天竺遗经,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看来直到自己寿终,仍是难以成功。
他悲从中来,只想大哭一场,突然间远处一缕笛声,隐隐送入耳中。
其时游坦之内功到了这个境界,已是耳目聪明,那隐隐笛声也早就听到了。少林寺屋舍广大,僧侣清修,屏绝丝竹,周围数里之内,从来不闻音乐之声,却哪里来的笛声?游坦之虽然不懂乐律,但他听得出这笛声忽断忽续,忽尖忽沉,声音甚是诡异。他正微感奇怪,忽听得隔壁波罗星的房中,也传出了三下尖锐的笛声。他凑眼到板壁缝中一张,只见波罗星手中拿了一枝短笛,凑在唇边,正自吹奏。但他只吹了这三下,便将笛子放入怀中,满脸喜容,放头睡倒。
游坦之自从回到波罗星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开心,心道:“这几下笛声,定是含有重大意义,莫非是他天竺国的同伴,前来接应于他?”这几下笛声波罗星和游坦之固然听到,少林寺中的众高僧也听到了。方丈传下法谕,各处加紧守备,以防敌人闯入少林寺,有何异动。同时看守波罗星,防他逃逸。
岂知过了半月有余,竟无丝毫动静,少林寺中的防备也便渐渐松懈下来。一晚深夜之中,游坦之睡得正沉,梦中忽听到嘶嘶几下极轻的声响。一来游坦之此时内功精进,二来他自幼喜欢玩弄蛇虫,听得出是毒蛇发怒之声,立时惊觉,坐起身来,只听得又是嘶嘶数声,发自邻室。游坦之便欲出声警告波罗星:“小心,有毒蛇。”话未出口,便听到呜呜几下短笛,正与半个多月前听到波罗星所吹的一模一样。他好奇心起,凑眼到壁缝中去瞧时,不由得大吃一惊,全身发毛,波罗星这间屋中,满屋子都是各式各样的毒蛇,不下数千百条。每条蛇都是昂起了头,对著波罗星,作势扑了上来。游坦之心道:“糟糕,糟糕!却如何救他一救才好?”
再定神看时,见那些毒蛇都是盘在波罗星身周的三尺之外,尽管相互重叠拥挤,却都不进入他身周的圈子,游坦之见过三净用药画圈以围冰蚕的情形,料想波罗星也是使用了克制毒蛇的药物,心下稍定,只是不能明白:“怎么有这许多毒蛇蜂涌而来?”只见波罗星将短笛就到唇边,悠悠扬扬的吹了起来,甚是优雅动听,数千条毒蛇之中,有两条黄色毒蛇摇头摆脑,蛇首随著笛声摆动劲。其余千百条或青、或黑、或间条、或花彩的蛇儿都是端视不劲,这两条黄蛇如此随乐摇晃,更是显著。
波罗星的笛声渐吹渐响,有几条蛇儿婉蜒避出室去,跟著又有十几条毒蛇避了出去。只听得门外有人失声惊叫:“是毒蛇,是毒蛇!”又有人道:“那天竺胡僧只怕已给毒蛇咬死了,怎么有这许多蛇?”又一人道:“且莫乱动,瞧一瞧分明再说。”游坦之知道是寺中派来监视波罗星的僧侣。
波罗星的笛声越是高昂,出屋的毒蛇越来越多,似乎这些蛇儿抵受不住笛声的激动,纷纷趋避,只有那两条黄蛇却是十分兴奋,大半个身子都昂在半空,但用一条尾巴支撑身体,不住的舞动。再过了一会,波罗星吹得似乎气也喘不过来了。屋中毒蛇争先恐后的向外逃出,门外的四名僧人也是大呼小叫:“古怪之至,我一生从来没有见过这许多毒蛇。”“那天竺和尚难道是蛇精转世?”“快,快去禀报玄难师伯!”
那两条毒蛇急速盘旋,看得游坦之眼睛都有些花了,突然间啪的一声,一条黄蛇支持不住,倒了下来,蠕蠕而劲,跟著另一条也卧倒在地。波星罗伸手出去,抓起一条黄蛇,将手边的一块厚布包住了蛇头,翻过蛇腹摸了摸,取出一柄短刀,一刀在蛇腹上划了条半寸来长的口子,再在蛇腹上推了几推,取出一根三寸来长的管子,似乎是截短短的麦杆。波罗星身子微微发颤,剥开麦管,里面藏得有物,他将那物展了开来,原来是一张极薄的薄纸,上面写著密密麻麻的许多文字。
游坦之很是奇怪:“蛇腹之中,如何生有文字?”他凝神一看,见那纸上写的都是弯弯曲曲的天竺梵文,登时省悟:“是了,这条蛇是他的同伴用来传递讯息给他的。”只见波罗星以同样的手法剖开了另一条蛇的肚子,又取出麦管中所藏的纸片来看。游坦之一眼瞥去,那张纸上的文字,似乎与第一张一模一样,波罗星眼光一掠便将那张纸放在一边。游坦之寻思:“对方设想周到,怕有一条蛇途中遭到意外,是以用了两条蛇,两条蛇腹中的书信都是一样的。”只见波罗星从草席底下取出两张薄纸,用一段短炭在纸上草草写了几行文字,分别塞入麦管,藏入蛇腹。他再在衣襟撕下两条布片,缠在两条黄色毒蛇的伤口之处,然后推开窗子,将一条黄蛇放入草丛。他正要放第二条,突然间板门砰的一声给人以掌风劈开,烛火摇晃之中,室内已多了四名老年僧人。左首一齐以手掌虚砍,呼呼呼几声,都是砍在波罗星的右臂之上。
波罗星右臂一酸,手中拿著的那条黄蛇掉在地下。右首那僧人伸指连弹,嗒嗒嗒响声不绝,每弹一下,那条蛇便跳了一跳。弹了七八下之后,那蛇的脑袋肿了起来,跟著便血肉模糊,死于当地。游坦之大惊:“这位老和尚的神功竟如此了得,凌空伸手,便能将一条活生生的毒蛇治死。”
只听那伸掌虚斩的僧人冷冷的道:“敝寺瞧在佛祖的份上,对师兄私入藏经阁的大过犯不予追究,只是留师兄在敝寺清修,师兄如何去招惹毒蛇虫蚁,来到这佛门清静之地?岂不是太也不识抬举么?”波罗星闭目合什,不予理睬。另一位老僧道:“这条蛇儿说不定有什么古怪,心聪,你过来,拾了这条蛇儿出去,好好查一查,为什么在蛇身上缠上一条布片。”波罗星听得这么说,情知所谋败露,身子动了一劲,一掌向死蛇击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一位老僧袍袖一拂,一股劲风送将过来,呼的一声晌,挡住了波罗星的掌风,室中烛火立时熄灭,屋梁上的灰泥簌簌乱落。门外一个中年僧人,走了进来,便是心聪,俯身拾起死蛇,又退了出去。四位老僧齐声说道:“善哉,善哉!”右手袍袖同拂,呼呼风声急响,门边的板门脱却门臼,向外直飞了出去,越飞越远,好半天也不落下。四僧身形晃处,不分先后的同时出门。以那门框的宽狭而论,两位老僧要并肩而过也是有所不能,但四僧身子一侧,叠成一片的飞了出去。
游坦之在邻室只看得惊心劲魄,心想:“世间竟有这等高强的武功,我那大仇人乔峰自以为当世无敌,与这几位高僧相比,只怕也是大大的不如了。”其实这四位老僧内功虽是深湛,较之萧峰的天纵神式,相差尚远,甚至游坦之自己这时的内功,都已在这四僧之上,只是他自己不知而已。
波罗星见四僧出门,门板既脱,阵阵秋风从竹林中吹进室来,更增萧瑟之意,他想这黄蛇既是落入了对方手中,少林寺中当然有人识得梵文,秘密势必揭穿,回归天竺故乡的种种想望,终于又成了一场泡影。他越想越是悲伤,忍不住伏地号啕大哭。游坦之听他哭得悲伤,忍不住安慰他道:“师父,你一条蛇见给他们打死,另有一条蛇儿逃得性命,已能给你传递讯息,又何必如此难过?”波罗星听他这么说,登时止了哭声,道:“你……你过来。”游坦之站起身来,走到他的屋中,道:“我去给你找回门板,装好了它!”波罗星道:“且慢,你怎知道我另有一条蛇儿逃得性命?”游坦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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