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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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折腾了一夜,竟是束手无策。等到次日天明,慕容公子仍未到来,玄痛等三人身上的阴毒虽不恶化,却显是半点也没驱除,每个人均已服了三颗“正气六阳丸”,若要再服,一来未必有效,二来此药性子猛烈,多服颇有凶险。这般又挨了一日,三人接连不断的大受折磨,旁人均已看了出来,如此挨将下去,终将抵受不住。邓百川向玄难告辞,说道:“在下这两位把弟受伤不轻,诸位大师已是尽心竭力,寒毒始终难除。在下之意,想去请教薛神医治一治。”玄难心中也已存此意,道:“甚好,甚好。薛神医曾与老衲有数面之缘,若去相求,谅来不会拒却。他家住洛阳之西的柳宗镇,此去也不甚远,咱们即刻动身。”邓百川大喜,道:“凭著大师金面,我这两位把弟有救了。”当下讨过纸笔,匆匆书就一信,留交慕容公子。寺中备了三辆大车,玄难亲率六名慧字辈的弟子,随行护送。那六名慧字辈弟子年纪均已甚老,都是修练“纯阳罗汉功”的好手,以便途中随时照料服侍。阿碧本想在寺旁房舍中等候慕容公子到来,但见到包不同和风波恶憔悴狼狈的模样,放心不下,终于随众同行。
从少林寺到柳宗镇相距只数百里,虽然山道崎岖,第三日午间便到了。“阎王敌”薛神医家居柳宗镇北三十余里的深山之中,幸好他当日在聚贤庄中曾对玄难详细说过路径。一行人没费多大力气,便到了薛家门前。玄难一乘马行走在前,见小河边耸立著白墙黑瓦的数间大屋,门前好大一片药园,便知是薛神医的居处。他纵马近前,只见屋门前挂著两盏极大的白色纸灯笼,玄难吃了一惊:“薛家也有自己治不好的病人么?”再向前驰了数丈,见门榍上钉著几条麻布,门旁挂著一面招魂的纸幡,果真是家有丧事。这时他已看清楚了纸灯笼上扁扁的两行字:“薛公慕华之丧,享年六十五岁。”玄难心下更是嘀咕,他不知这薛慕华是不是薛神医,但年岁甚近,如果薛神医不能自医,竟尔逝世,那可糟糕之极了。他驻马沉吟之际,邓百川和公冶干也已策马到来。三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猛听得门内哭声响起,乃是妇人之声:“老爷啊,你医术如神,哪想得到突然会患了急症,撇下咱们去了。老爷啊,你虽然号称‘阎王敌’,可是到头来终于敌不过该死的阎罗王,只怕你到了阴世,还要大吃苦头啊。”
第八十章 函谷八友
这时三辆大车和阿碧、慧字辈六僧均已到达。阿碧听得有人哭吊薛神医之声,花容失色,道:“大哥,咱们当真恁地运气不好。”邓百川不语,跳下马来,朗声说道:“少林寺玄难大师率同友辈,有事特来相求薛神医。”他随口说话已是响若洪钟,这一略提嗓门,更是远远的传了出去。门内哭声登止,过了一会,走出一男一女的两个老人来,都是作佣仆打扮,脸上眼泪纵横,兀自抽抽噎噎的哭得十分伤心。那老仆捶胸说道:“老爷是昨天下午故世的,你们……你们见他不到了。”玄难合什问道:“薛先生患什么疾病逝世?”那老仆道:“也不知是什么病,突然之间便咽了气。老爷身子素来清健,年纪又不老,真正料想不到,真正料想不到。”玄难又道:“薛先生家中还有些什么人?”那老仆道:“没有了,什么人都没有了。”公冶乾和邓百川对望了一眼,他们同时察觉,那老仆说这两句话时,语气有点儿言不由衷。玄难叹道:“生死有命,既是如此,待咱们在老友灵前一拜。”那老仆道:“这个……这个……真是,是。”引著众人,走进大门。公冶干落后一步,低声向邓百川道:“大哥,我瞧这中间别有蹊跷,这老仆很有点儿鬼鬼祟祟。”邓百川点了点头,随著那老仆来到灵堂之上。只见这灵堂陈设得极是简陋,诸物均不齐备,显是仓卒间安排起来的,灵牌上写著“薛公慕华之灵位”,几个字却是挺拔有力,出自饱学之士的手迹,决非那老仆所能写得出。公冶干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各人逐次在灵位前行过了礼。公冶干一转头,见天井中两根竹竿上晒著十几件衣衫,有妇人的衫子,更有几件男童女童的小衣服,心想:“薛神医明明还有家眷,怎么那老仆说什么人都没有了?”当下也不说破。玄难道:“咱们从嵩山少林寺赶来,求薛先生治病,没想到薛先生竟已仙逝。天色向晚,咱们今夜要在府上借宿一宵。”那老仆脸上大有难色,道:“这个……这个……嗯,嗯,好吧!诸位请在厅上坐一坐,待小人去安排做饭。”玄难道:“管家不必太过费心,粗饭素菜,这就是了。”那老仆道:“是,是!诸位请坐一坐,请坐一坐。”引著众人来到外边厅上,转身入内。
过了良久,那老仆也不来献茶。玄难心道:“这老仆新遭主丧,自不免神魂颠倒。唉,玄痛师弟身中寒毒,却不知如何才好?”众人等了几乎有半个时辰,那老仆和女仆始终影踪不见。包不同早已焦躁起来,说道:“我去找口水喝。”阿碧道:“不!三哥,你坐著休息。我去帮那老人家烧水。”起身走向内堂,公冶干生怕她受人暗算,道:“我陪你去。”两人一直向后面走去。薛家房子著实不小,前后共有五进,但里里外外,竟是一个人影也无。两人找到了厨房之中,连那老仆和女仆也都不知去向。公冶干知道有异,快步回到厅上,说道:“这屋中情形不对,那薛神医,只怕是假死。”玄难站起身来,奇道:“怎么?”公冶乾道:“大师,我想去瞧瞧那口棺木。”身形一晃,随到了灵堂,伸手要去抬那棺材,突然心念一劲,缩回双手,从天井中竹杆上取下一件长衣,垫在手上。阿碧道:“你怕棺上有毒?”公冶乾道:“人心难测,不可不防。”运劲一提棺木,只觉那口棺木十分沉重,里面装的决计不是死人,说道:“薛神医果然是假死。”风波恶唰的一声,拔出单刀,道:“撬开棺盖来瞧瞧。”公冶乾道:“此人号称神医,定然擅用毒药,四弟,可要小心了。”风波恶道:“我理会得。”将单刀刀尖插入棺盖缝中,向上扳动,只听得轧轧声响,棺盖慢慢掀起,风波恶闭住呼吸,生怕棺中飘出毒粉。
诸少林僧中有一个法名叫作慧谛的,见风波恶如此凝神戒备,对著一个死人尚自这般害怕,心下觉得滑稽,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包不同道:“有什么好笑?”身子一晃,纵到天井之中,抓起在桂树下啄食虫豸的两只母鸡,一扬手,将两只母鸡掷出,横掠棺材而过。两只母鸡咯咯大叫,落在灵座之前,又向天井奔出,只走得几步,突然间翻过身子,双脚伸了几下,便即不动而毙。这时廊下一阵寒风吹过,两只死鸡身上的羽毛纷纷飞落,随风而舞。众人一见这般情景,无不骇然。须知少林寺中这些慧宇辈的僧侣数十年来潜心修行,极少出寺,内功虽然深厚,但见闻阅历,与包不同、风波恶这些江湖上的大行家却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一来,便连慧谛也知棺中藏有剧毒,只是无色无臭,杀人于无形。那两只母鸡刚中毒而死,身上羽毛便即脱落,可见毒性之烈,一时谁也不敢走近棺旁。
玄难道:“邓兄,那是什么缘故?薛神医真是诈死不成?”他一面说,一面纵身而起,左手攀在横梁之上,向棺中遥望,只见棺中装满了石块,石块中放著一只大碗,碗中盛满了清水。这碗清水,当然便是毒药了。玄难摇了摇头,飘身而下,说道:“薛兄就算不肯给咱们医治,也用不看布置下这等毒辣的机关,来陷害咱们。少林寺和他无怨无仇,这等作为,不太无理么?难道……难道……”他连说了两次“难道”,住口不言了,心中所想的是:“难道他和姑苏慕容氏有什么深仇大怨不成?”包不同道:“你不用胡乱猜想,慕容公子和薛神医从来不识,并无怨仇。倘若有什么梁子,咱们身上所受的痛楚便再强十倍,也决不会低声下气,来向仇人求治,你当姓包的是这等脓包货色么?”玄难道:“那也说的是,老僧胡猜的不对了。”他是有道高僧,心中既曾如此想过,虽然口里并未说出,却也自承其非。邓百川道:“此处毒气甚盛,不宜多耽,咱们到前厅坐地。”当下众人来到前厅,各抒己见,总是猜想不透薛神医装死而布下陷阱的原因。包不同道:“这薛神医如此可恶,咱们一把火将他的鬼窝烧了。”邓百川道:“使不得,说什么薛先生总是少林寺的好朋友,瞧著玄难大师的金面,可不能胡来。”这时天色已然全黑,厅上也不掌灯,各人又饥又渴,却均不敢劲用宅子中的一茶一水。玄难道:“咱们还是出去,到左近农家去讨茶做饭。”邓百川道:“是,不过三十里地之内,最好别饮水吃东西。这位薛先生极有心计。决不会只布置一口棺材就此了事。众位大师若是受了牵累,咱们可万分过意不去了。”他和公冶干等虽不知真正原委,但料想慕容家那“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名头太大,江湖上结下了许多莫明奇妙的冤家,多半是薛神医有什么亲友被害,将这笔账记在姑苏慕容氏的头上。
众人站起身来,向大门走去,突然之间,西北角天上一亮,跟著一条红色火焰散了开来,随即变成了绿色,犹如满天花雨,纷纷堕下,瑰丽变幻,好看之极。阿碧拍手道:“好看,好看,是谁在放烟花。”这时是初秋时节,既非元宵,亦不是中秋,怎地会有人放烟花?过不多时,又有一个橙黄色的烟花升入天空,便如千百个流星,相互撞击。放烟花是太平时节的赏心乐事,各人身处险地,带著三个中毒难治的病人,哪里有什么赏玩烟花的心境?阿碧虽是年幼,终也是关心三哥、四哥之情,胜过了看烟花的童心。她道:“不看了,咱们走吧!”公冶乾道:“这不是烟花,是敌人大举来袭的讯号。”风波恶道:“妙极,妙极,打他个痛快!”返身奔入厅中。
风波恶一返身奔入厅中,邓百川便道:“三弟、六妹,你们都在厅里,我挡前,三弟挡后。玄难大师,此事与少林寺显然并不相干,请众位作壁上观,只须两不相助,慕容氏便深感大德。”说话之间,公冶干、包不同、阿碧三人已遵照邓百川的分派,退而向后。慕容家这里虽只三人,其中两人身受重伤,一个是稚龄少女,瞧著敌人高烧烟花,大举来攻的声势,实是非同小可,但邓百川毫不畏惧,并不向少林派求助。玄难道:“邓兄说哪里话来。来袭的敌人若是与诸位另有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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