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
玄难与玄痛听得他高吟了这四句诗,都是一惊,心道:“这书呆子当真渊博,连东晋高僧鸠摩罗什的佛偈也背得出。”只听他继续吟道:“毕竟空相中,其心无所乐。若悦禅智慧,是法性无照。虚诳等无实,亦非停心处。大和尚,下面两句是什么?我倒忘记了。”玄痛道:“仁者所得法,幸愿示其要。”那书呆哈哈大笑,道:“照也!照也!你佛家大师,岂不也说‘仁者’?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我劝你还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吧!”玄痛心中一惊,陡然间大彻大悟,说道:“善哉!善哉!”呛啷啷两声响,将手中两柄戒刀掷在地下,盘膝而坐,脸露微笑,闭目不语。那书生和他斗得甚酣,突然间见到他这等模样,倒是吃了一惊,手中判官笔并不攻上。慧字辈的二僧叫道:“师叔,寒毒又发了吗?”伸手待要扶他,玄难喝道:“别动!”一探玄痛的鼻息,果觉呼吸已停,竟尔圆寂了。玄痛双手合什,念起“往生咒”来。慧字辈见师叔圆寂,一齐大哭,抄起禅杖戒刀,要和两个书生拼命。玄难说道:“住手!你师叔参悟真如,往生极乐,乃是成了正果,尔辈须得欢喜才是。”
激斗的人突然见此变故,一齐罢手跃开。那书呆大叫:“老五,薛五弟,快快出来,有人给我一言激死了,快出来救命!你这他*的薛神医再不出来救命,那可乖乖不得了啊!”邓百川道:“薛神医不在家中,这位先生……”那书呆甚是紧迫,仍是放开了嗓门大叫:“薛慕华,薛老五,阎王敌,薛神医,快快滚出来救人哪!你三哥激死了人,人家可要跟咱们过不去啦。”包不同怒道:“你害死了人,还在假惺惺的装腔作势。”呼的一掌,向他拍了过去,左手跟著从右掌掌底穿出,一招“老龙探珠”,径自抓他的胡子。风波恶、公冶干等斗得性起,不愿便此停手,又各找到对手,打了起来。邓百川喝道:“躺下了!”左手一探,一把抓住那戏子的后心。邓百川在姑苏燕子坞参合庄慕容氏属下居首座,武功精熟,内力雄浑,江湖上虽无赫赫威名,但凡是识得他的,无不敬重。他出手将那戏子抓住,顺手便往地下一掷。那戏子身手十分矫捷,左肩一著地,身子便转了半个圆圈,右腿横扫,向邓百川腿上踢了过来。这一下来势奇快,邓百川身形肥壮,转动殊不便捷,眼见这一腿难以闪避,当即气沉下盘,硬生生受了他这一腿。只听得喀喇一声,两腿中已有一条腿骨折断。那戏子接连几个打滚,滚出数了之外,喝道:“我骂你毛延寿这奸贼,戕害忠良,啊哟哟,我的腿啊!”原来腿上两股劲力相交,那戏子抵敌不过,腿骨折断。
那身穿淡红衫手的中年美妇一直文文静静的站在一旁,既不说话,也无任何行动,这时见那戏子断腿,其余几个同伴也被攻这得险象环生,说道:“你们这些人是何道理,霸占在我五哥的宅子之中,一上来不问情由,便出手伤人?”她说话的语气虽是向对方质问,但吐属仍是温柔斯文。那戏子躺在地下,仰天见到悬在大门口的两盏灯笼,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什么?薛慕华之丧,我五哥呜呼哀哉了么?”那使棋盘的两个书生、使斧头的工匠、中年美妇一齐顺著他手指瞧去,都见了灯笼。那两盏灯笼中烛火早熄,黑沉沉的悬著,众人一上来便即大斗,谁也没去留意,直到那戏子摔倒在地,这才抬头瞧见。
那戏子放声大哭,唱道:“唉,唉,我的好哥哥啊,我和你桃园结义、古城相会,你过五关、斩六将,何等威风……”起初唱的是“哭关羽”戏文,到后来真情激动,唱得不成腔调。其余五人纷纷叫嚷:“是谁杀害了五弟?”“五哥啊,五哥啊,哪一个天杀的凶手害了你?”“今日非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可。”玄难和邓百川对瞧了一眼,心中均想:“眼前这六个人除了那女子之外。听他们的说话,似乎都是薛神医的结义兄弟。”邓百川道:“咱们有同伴受伤,前来请薛神医救治,哪知……”那妇人道:“哪知他不肯医治,你们便将他杀了,是不是?”邓百川道:“不……”下面那个“是”字还没出口,只见那中年美妇抽袍一拂,蓦地里鼻中闻到一阵浓香,登时头脑晕眩,足下便似腾云驾雾,站立不定。那美妇叫道:“倒也,倒也!”邓百川大怒,喝道:“好妖妇!”运力于掌,呼的一掌拍出了去。那美妇使的“百花迷仙香”力道大得惊人,任凭对方功力如何深厚,都是中之立倒,眼见邓百川身子摇摇晃晃,已是著了道儿,不料他竞然尚能一掌拍出,待要斜身闪避,已自不及,但觉一股猛力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气息登时窒住,身不由主的向外直摔出去。喀喇喇几声响,胸口已断了几根肋骨,身子尚未著地,已自晕死了过去。邓百川只觉眼前漆黑一团,也已摔倒。
双方各自倒了一人,余下的一齐出手。玄难寻思:“这件事中间必有重大蹊跷,只有先将对方尽数擒住,才免得双方更有伤亡。”说道:“取禅杖来!”一名慧字辈的弟子转身端起倚在门边的禅杖,递向玄难。那使判官笔的书生飞身扑到,一笔点向那少林僧胸口。玄难左手一掌拍出,手掌末到,掌力已及他的后心,那书生应掌而倒。玄难一声长笑,禅杖在手,横跨两步,一枚便向那使棋盘的人砸去。
那人见来势威猛,禅杖未到,杖风已将自己周身罩住,当下运劲于臂,双手挺起棋盘往上一挡,嘡的一声大响,火星四溅。那人只觉手臂酸麻,双手虎口迸裂。玄难禅杖一举,连那棋盘一起提了起来。原来那棋盘磁性极强,往昔专吸敌人兵刃,今日敌强我弱,反而给玄难的禅杖吸了去。
第八十一章 大祸临头
玄难以禅杖吸起了棋盘,跟著便向那人头顶砸了下去,那人叫道:“这一下‘镇神头’又垂‘倚盖’,我可抵挡不了啦!”向前疾窜。玄难倒曳禅杖,喝道:“书呆子,给我躺下了!”一杖扫将过去,其势威不可当。那书呆子道:“夫子,圣之时者也!风行草偃,伏倒便伏倒,有何不可?”他这几句话尚未说完,人早已伏倒在地。六名慧字辈的僧人跳将上去,将他七手八脚的擒住了,少林寺达摩院首座的武功果然是惊世骇俗,不同凡响,只一出手,便将对方三名高手打倒,这一来大获全胜,只是阿碧等关怀邓百川的伤势,一众少林僧心伤玄痛圆寂,虽然获胜,却并不欢喜。那使斧头的双斗包不同和风波恶,左支右绌,堪堪要败,那使棋盘的人道:“罢了,罢了!六弟,咱们认输,不打了。大和尚,我只问你,咱五弟到底犯了你们什么,你们要将他害死?怎么又偷了他的烟花放起,邀约咱们来此?”玄难道:“焉有此事?……”话未说完,忽听得铮铮两声琴响,远远的传了过来。这两下声音一传入耳鼓,众人登时一颗心剧烈的跳了两下。玄难一愕之际,只听得那琴声又铮铮的响了两下。这时琴声更近,各人心跳更是厉害。风波恶只觉心中一阵烦恶,右手一松,当的一声,单刀掉在地下。若不是包不同急忙出掌相护,敌人一斧砍来,已劈中他的肩头。那书呆子叫道:“大哥快来,大哥快来!一群奸贼杀了五弟,又将咱们拿住啦,七妹也给他们打死了,乖乖不得了!”树林中铮铮铮铮铮琴声连响五下,各人心烦意恶,一颗心随著琴声连跳五下。玄难大是惊异:“这是什么邪门武功,我以少林上乘心法镇慑心神,这颗心还是随著琴声跳动,那真是厉害得紧了。”只听得那琴声渐响渐快,各人的心也是跟著频繁急促的跳荡。玄难、公冶干、包不同、风波恶等诸人一齐坐地,各以深厚内力与之相抗。只有玄难和公冶干两人,勉强还能控制心跳,那慧字辈六僧已是大呼小叫,痛苦难当。六僧伸手塞住耳朵,想阻琴声传入耳中,但奇怪的是,不论双手如何用力塞耳,总是有一丝丝极轻微的声音听到,而心脏便不由自主的与声音相感应。到得后来,弹琴之人用起轮指来,弹丸跳掷,直如爆豆,各人的心脏竟也随著急跳,转眼间人人都要送命。
玄难知道不能只守不攻,任由他如此施虐,提起禅杖,往琴声来处冲了过去,但那琴声宛似从地底发出,玄难在树林中打了个转,哪见有人?他刚一回头,琴声叮叮咚咚的连响起来。风波恶大叫一声,双手乱撕胸口衣服,衣服撕破后,更是力抓自己胸口,叫道:“把心挖出来,按住它,不许它跳,不许它跳!”片刻之间,便将自己胸口抓得鲜血淋漓。公冶干张开双臂,将他抱住,叫道:“四弟不可烦躁,你努力将这鬼琴声当作是听而不闻。”但他一分心照顾风波恶,自己心神难以宁定,这颗心更加急速的跳了起来。那书呆子、使棋盘的、使斧头的、使判官笔的和那戏子,听了这琴声却全无痛苦之色,显是另有简易法子加以抗御,绝不受琴声的感应。包不同道:“六妹,你还好么?坐到我身边来。”只见少林寺六名慧字辈的僧侣都是双手揪住了自己胸膛,在地下滚来滚去,大声号叫,包不同心想阿碧年纪轻,功力浅,定是受苦最深,心下怜惜,叫她过来,要助以一臂之力,哪知道一抬头,但见阿碧盘膝端坐,脸带微笑,宛如没事人一般。包不同这一惊更甚,心道:“啊哟,难道六妹竟是给这鬼琴声整死了?她自来喜爱音乐,弹琴唱歌,极尽佳妙。越是精通音韵之人,对这种琴声感应越强。”
包不同忍著自己心口的剧烈跳动,抢到阿碧身畔,正要去摸她鼻息,只见她右手缓缓动了起来。包不同大吃一惊:“怎么她人死了又会动?”但见她右手伸入怀中,取了一件物事出来,黑暗中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包不同一愕之下,哑然失笑,又惊又喜:“六妹何尝死了?她好端端地,自然会动。”却听得叮叮两声,从阿碧身前发出。这两下响声音色柔和,显是发于一件小小的乐器,两下响声一过,树林中传出来的密如联珠的琴声渐渐缓慢。阿碧怀中的乐器又响了两下,对面的琴声更加慢了。自玄难以下,各人无不大喜,均想:“看不出阿碧这小姑娘居然还有这个本事,能用乐音对付乐音,以轻克响,将对方的琴音压制了下去。”但听得林中琴音忽高忽低的响了几下,阿碧弹奏相答,也是这么忽高忽低的响了几下。慧字六僧和风波恶一一从困境中解脱,分别站起身来。风波恶喘了口气,大叫:“这恶贼害得咱们好苦,大伙儿杀啊!”提刀向树林中冲了进去。公冶干抱起邓百川,只觉他呼吸缓慢,气息未停,中了那美妇发出的毒气后,性命一时无碍,生怕敌人太强,风波恶身负寒毒重伤,著了对方道儿,当即将邓百川放好,和包不同一起追了下去。慧字六僧想起适才受琴音煎熬时的苦楚,也各提刀持杖,奔入林中。但说也奇怪,林中空荡荡地一个人影也无,那琴音却忽东忽西,时前时后,令人难以捉摸,倒如是七八个随身魔鬼,躲在树上轮流弹奏一般。只是这时候琴音悠扬缓慢,悦耳动听,再不令人闻之心跳,反而使人胸襟为之一畅。风波恶戟指乱跳乱骂一会,众人一齐又退了出来。但听得阿碧和对方双音齐奏,配得极是和谐。玄难、公冶干等均知武林中原有一些内功深厚之士,能以声音夺人心魄,取人性命。如果敌对的双方皆擅此技,相遇时双音齐奏,那便是此拼内力,其争斗的激烈凶险之处,实不亚于白刃相加、拳脚相交,只要任谁稍有失闪,或是功力不及,不是心智迷失,任由胜者驱使,便是立即毙命当场。但瞧阿碧险上神色,听著两人所奏琴音,又显然不像是剧烈相斗的模样,只是江湖上诡秘古怪之事极多,各人均是不敢大意。包不同和风波恶站在阿碧之前,以防敌人来袭。玄难站在她的身后,掌上暗运神功,只待一见情景不对,便以浑厚内力传入她的背心,助她功力,合抗强敌。
过得片时,只听林中琴声越来越快,阿碧初时勉力跟随,但顷刻间便追赶不上。那书呆子哈哈笑道:“小姑娘,你想跟我琴仙大哥斗琴,那真是班门弄斧,自讨苦吃了。快快抛琴投降,我大哥瞧你年幼,或许会饶你一命。”公冶干等也早听出阿碧所弹的琴音既不如对方快速,更不如对方清晰明亮,越快越是节奏分明,看来这场比拼胜负已分,那是无可挽回了。各人面面相觑,黯然失色。玄难听得出阿碧之输乃是技不如人,并不是内力有所不足,即使自己以真力相助,那也是无济于事,说不定反而弄巧成拙。她一怔之下,琴音更加散乱也未可知。又过得一会,阿碧是无论如何跟随不上了,她突然间五指一划,叮咚两声,戛然而止,笑道:“师父,我再也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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